陳莉莉

2015年5月30日,中央芭蕾舞團演員赴黑龍江齊齊哈爾扎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采風創作《鶴魂》
羞澀、緊張以及向往,中央芭蕾舞團原創舞劇《鶴魂》的排練現場,年輕演員努力將諸多情緒表現得恰如其分,但對于糾結與困惑的表達,似乎顯得有些生硬。
位于中央芭蕾舞團二樓的排練廳里,一直坐在旁邊指導的馮英站起來,用舞蹈語匯將她自己理解的“掙扎”示范給年輕演員。
她對演員說,“你要讓觀眾看到你的自如,而不是你的努力?!?/p>
十多歲起遠離父母、身赴異鄉,開啟芭蕾舞生涯,沒想到一輩子就扎在了北京。幾十年的歲月里,演員、老師,中央芭蕾舞團副團長、團長的角色變更,讓中國芭蕾舞的歷史上,有了一段屬于馮英的印跡。
如何用舞蹈語匯來體現更高的藝術性、表達更加深厚的情感,對馮英來說已熟稔于心。
作為代表國家藝術形象和藝術水準的院團,其責任與使命,不僅體現為對藝術性的要求。如何管理、經營院團,如何在變化紛繁的國內以及國際舞臺呈現“國家級院團”形象,這樣的問題同樣拋給了馮英。
“雖然國際上說21世紀芭蕾在中國,但是還是有很多人不知道中國芭蕾。這是我們急需要做的事情之一?!瘪T英說。

馮英中央芭蕾舞團團長、藝術總監。她于1979年畢業于北京舞蹈學院,1980年進入中央芭蕾舞團任主要演員,曾主演《天鵝湖》《吉塞爾》《堂·吉訶德》《紅色娘子軍》《林黛玉》等作品。1997年起,她先后任中央芭蕾舞團教員、總排練者、芭蕾大師,副團長,2009年2月被任命為團長。
用舞蹈語匯反映現當代社會
《瞭望東方周刊》:作為中國芭蕾舞界的代表,中央芭蕾舞團近年來的創作情況有什么趨勢?
馮英:我2009年起接任中央芭蕾舞團團長,這時候的中央芭蕾舞團經過50年的摸索,已經形成了一套科學的創作、創編、創排規律。從我接班以來,我們就堅定地傳承中芭精益求精、不斷追求的藝術信念?,F在,中央芭蕾舞團的發展思路從原來兩條腿走路變成了三足鼎立。站在國家級院團的方陣里,中央芭蕾舞團承載著“中國芭蕾將引領世界”的夢想或者說追求。
傳承、引進經典上,我們每年必須保持復排、引進一到兩部經典作品。因為中央芭蕾舞團是古典芭蕾舞團,必須讓中國觀眾看到和了解到世界古典芭蕾里面最經典、最精彩的傳世之作,我們把這當作自己的責任。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就是講好中國故事。比如《紅色娘子軍》這樣里程碑式的代表作讓所有中芭人更有信心,因為這部作品在創新、走出自己特色的芭蕾風格上,稱得上是一面旗幟。后來我們也有《沂蒙頌》《草原兒女》《林黛玉》《祝?!贰稐钯F妃》《雁南飛》等作品。
除此以外,我們也不乏探索性的嘗試,比如《覓光三部曲》。上世紀80年代,市場經濟大潮涌進中國,大家都在困惑、尋覓。但是到底在尋覓什么?我們用舞蹈語匯反映年輕人在沉淪中如何覺醒。我們也嘗試過讓國際友人來編中國的故事,比如說《梁?!贰N覀內ヌ剿鲊H友人眼里的中國傳統文化。
《瞭望東方周刊》:看起來這些作品大多是反映中國傳統文化和革命時代的故事?
馮英:我要說的第三方面,就是彰顯時代精神,做好現當代作品的創排。只有做好這三方面,劇團才能“穩、準、狠”地發展。也是在這樣的理念下,我們2010年創辦了“芭蕾創意工作坊”,一年一屆、到2016年已經是第七屆了。其實工作坊的模式在國外非常普遍。我們通過這種實驗性的項目,為年輕編導,或者有志于在轉業后向編創方向發展的演員提供了很好的平臺。我們的理想是引領世界,用現當代作品反映當下的中國。如果現當代作品不發達,談何引領?
知名度得一場一場演出來
《瞭望東方周刊》:從中央芭蕾舞團的情況來看,芭蕾舞的市場反應如何?
馮英:從中央芭蕾舞團50多年的藝術實踐來看,一個規律是,真正能反映人們所關心、跟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作品票房好,觀眾也喜歡。
從傳承經典上來看,不管是中國觀眾還是國外觀眾,仍然最愿意看《天鵝湖》。隨著閱歷的不斷豐富,看芭蕾或者看藝術作品的中國觀眾的素養和水平不斷提升,他們也開始看《吉塞爾》《堂·吉訶德》這種風格性強的作品了,還有法國的浪漫作品,比如《蝙蝠》等。
關于中國的作品,比如《紅色娘子軍》,還是老百姓最愛看的,可以說是百看不厭。《紅色娘子軍》自1964年首演起到現在50多年,演出了4000多場。這個過程中,我們一直在觀察和調研,也曾考慮過年輕人會不會不接受這樣的題材。但是現在看來,我們的擔心有點多余。
后來我們推出的《過年》,是根據《胡桃夾子》改編的、反映中國傳統文化的舞劇。舞劇中表達了很多關于家庭團圓概念,還有存錢罐、陀螺、糖葫蘆、絲綢、青花瓷、仙鶴等個性鮮明的中國文化元素。在舞蹈語匯上我們也是想定為中國語匯和芭蕾語匯相結合。這部舞劇非常有意思,觀眾們很喜歡,也得到了國際上的普遍贊揚。
《瞭望東方周刊》:現在芭蕾舞在大眾的認知度上還沒有那么普及,這其中的原因或者困惑是什么?
馮英:我們的困惑,或者說我們做得不夠的地方,就是宣傳力度和廣泛性的欠缺。
這個與我們的經費有關系。一直以來,國家院團創作經費雖然在逐漸改善,但是還沒有到宣傳、推廣領域。經費不足,肯定就有所限制。像我們自己做的《過年》,宣傳的幅度和廣泛性就差一些,這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芭蕾藝術的傳播和普及。這不像《紅色娘子軍》,因為畢竟經過50多年的時間,大家對這個故事已非常熟悉。
《過年》就靠我們一場一場地演,現在口碑也不錯,觀眾給的評價都說老少皆宜。前后經歷了五六年的沉淀,現在很多觀眾覺得過年就要看這個。每年春節,我們也借此帶給大家喜氣祥和的氛圍。

中央芭蕾舞團演員在彩排芭蕾舞劇《堂·吉訶德》
這些年來,中央芭蕾舞團其實就是要做文化大餐,各種各樣菜肴。因為要符合不同層面觀眾不同的需求。比如《堂·吉訶德》等西方經典的作品,完全就是欣賞。但是《過年》這樣的作品不一樣,能產生共鳴,現場有互動,有共同呼吸的氣場。所以我們對中央提的創作“人民需要的作品”也是有深深感觸的,這也是我們的創作宗旨。
《瞭望東方周刊》:中國芭蕾舞在國際、國內的傳播情況符合你的預期嗎?
馮英:中央芭蕾舞團的性質決定了它是一個國際化平臺。但是另一方面,中國有很多觀眾還沒有看過芭蕾,我們要做各種普及,讓觀眾知道、接受這種形式。在這點上中芭還是有強烈的使命感和主動性的。
在這樣的國際背景和國內情形之下,我們要把中國故事講好,帶著它們走世界。
2015年7月,《紅色娘子軍》在美國林肯藝術中心上演。雖然美國人講個人英雄主義,《紅色娘子軍》是表現集體英雄主義精神,但是演出效果仍然非常好,觀眾們都起立鼓掌。它的音樂真的給人以鼓舞和力量。那種激情、奮進、熱血沸騰,美國的觀眾也可以感受到。
走向世界,主要是進入主流社會、主流媒體、主流劇場。在這樣的定位下,還要把芭蕾普及到百姓中去,比如進入學校、社區以及養老院、艾滋病等公益活動中去普及。國外一些地方也會邀請我們給低收入家庭去做公益性演出,在演出過后我們就會介紹中國作品。我們也希望世界有更多地方、更多人認識到中國芭蕾。而這個狀態的呈現,我們希望是自如的、協調的。
人才培養需要良性循環
《瞭望東方周刊》:你如何看中國芭蕾舞的現實挑戰?
馮英:現在芭蕾舞的世界格局,從古典芭蕾上來看,還是俄羅斯、法國排在前面。這是有歷史淵源的,芭蕾舞藝術興起于法國,路易十四建立了一所專業舞蹈學校。400多年來,這所學校一直專門為巴黎歌劇院輸送人才。蘇聯時期也延續了對于文化的傳承和對于藝術的重視,馬林斯基劇院、莫斯科大劇院也有舞蹈學校,去對口輸送人才。
學校是他們最重要、最堅強的后盾。我們原來的老團長就愛講,一個良性的循環應該是,一代一代地傳承、培育。我們今天發展的困惑是劇團沒有自己的學校,應該迅速建立起來。一個人才從學校培養出來,進了劇團,在劇團做了多年演員后,再回學校培養人才。一個良性循環應該是這樣的,這點從上百年的案例中很容易看到。現在我們的卻一直沒法實現,制約了發展。
《瞭望東方周刊》:但是現在仍然有一些著名演員出國,怎么辦?
馮英:現當代芭蕾舞領域,德國、荷蘭比較發達,美國的商業性比較濃厚。這些年,陸陸續續有中國芭蕾舞演員流向這些國家。中央芭蕾舞團的演員收入不是很高,宿舍條件也不好。這些年我總在呼吁,希望能在這方面有所改善,因為芭蕾舞演員的培養不容易。曾經有過調研,培養1個芭蕾舞演員相當于6個飛行師的投入。要珍惜他們,他們的舞臺生命很短,我們要盡可能地留住他們。我們最無奈的就是人才外流,國家培養了這么久,但因為待遇等問題導致優秀人才流到了別的國家,非常可惜。
我們比較普遍的困惑,就是我們的人才培養與劇團無法保持一致。如果能有自己的學校,就可以針對劇團的需求去培養人才,輸送到劇團,然后再回到學校去培養人才,成為一個良性的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