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猛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北京 100732)
?
【文史論苑】
晚清出版機構蜚英館考略
范猛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北京100732)
本文首先分析蜚英館創辦的社會和個人背景,勾勒其創辦過程,總結其特點,如規模龐大、組織分工嚴密、注重推銷宣傳,市場意識較濃,并著重說明其出版的圖書,如大部頭叢書、場屋用之兔園冊子、金石碑帖等藝術類書籍、古典小說、小學類書籍等具有的特點,最后說明其走向衰敗的原因。
蜚英館;出版機構;圖書;規模;大部頭叢書;古典小說
鴉片戰爭以來,西方出版印刷技術逐漸傳入中國,對中國的出版市場影響巨大。“自西人創為石印,而明如犀角,細若牛毛,工雅絕倫,人咸以為見所未見。滬上設有數家,早已精益求精,爭奇斗勝。”[1]著名藏書家李盛鐸審時度勢,成立蜚英館,“網羅群籍,次第印成,嘉惠士林”,在晚清出版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社會背景
1.中國民營企業合法化
一直以來,清政府始終限制民營企業開工辦廠,直到《馬關條約》[2]簽訂以后,中國民營資本主義企業得以合法化,私人創辦企業成為可能,這就為蜚英館的開辦提供了前提條件。
2.石印技術具有傳統刻印圖書之法無法比擬的優越性
“石印技術簡單易行,無需太多資金,出書快捷,獲利豐厚”。[3]當時,上海的新式出版機構如雨后春筍般層出不窮,土山灣印書館、點石齋石印局等相繼成立。[4]思想開化的知識分子李盛鐸并不排斥新生事物,見證了它的這些優點后,毅然投入到開辦石印書局的大潮中。
(二)家庭及個人背景
1.家境殷實,財力雄厚
李盛鐸出身官宦世家,其曾祖、祖父都曾有功名,特別是其父李明墀更是官至湖南、福建巡撫。[5]李盛鐸在仕途上繼承了其祖上的基因,一帆風順。李盛鐸是清光緒十五年(1889)己丑科進士,授翰林院編修[6],歷任京師大學堂總辦,出使日本、比利時大臣,太常寺卿,山西巡撫等職。入民國后任農商總長、參議院議長等。長期從政為官,使李家家境富裕,財力雄厚。1889年6月1日上海英文《捷報》就曾指出:“蜚英館石印局的老板李木齋是一個很有錢、很能干的青年人,他是一位大官的兒子。”[7]
2.嗜好圖書,孜孜以求
李盛鐸的家庭不僅是封建官僚之家,更是書香門第。其曾祖李恕,建藏書堂“木犀軒”于廬山蓮花峰下,聚書十萬卷。其父李明墀亦喜藏書、刻書,陸續搜集到很多珍善本。李盛鐸繼承父輩遺風,對圖書孜孜以求,數十年如一日。僅北京大學所藏其木犀軒藏書就達“九千余種,五萬八千余冊”[8]。傅增湘評論李氏藏書說:“量數之豐,部帙之富,門類之賅廣,為近來國內藏書家所罕有。”又說:“其可貴,要以舊抄、名刻之名品豐富、包羅萬象為最。”[9]這種對圖書的熱愛,直接激勵著李盛鐸去創辦新式出版企業。
清光緒十三年(1887),李盛鐸在上海創辦了蜚英館,選址會審公廨以北。會審公廨,系清政府與英、美議定成立的受理租界內與華人有關的訴訟案件的司法機構,“初設于南京路洋涇浜北首理事衙門原址,清光緒八年(1882),移設南京路口菜市街對面”[10]。南京路是上海開埠后最早建立的一條商業街,在19世紀80年代末已頗為繁華,店鋪林立,生意興隆。李盛鐸選擇在南京路附近設立蜚英館,正是看中了它獨有的地理位置,為出版生意的興旺奠定了良好的地域基礎。成立之后,蜚英館便審時度勢,開始了自己獨特的出版歷程。
(一)規模龐大
蜚英館成立之初,“向外洋購定印書火輪機十數張,擇定英會審公廨前朝北舊房數十幢,不日興工,重新改造。屋峻墻高,一如西式”[11],印書機十多架、廠屋數十幢,“工人幾百名”[12],這樣大的規模,在當時可謂首屈一指。
(二)組織分工嚴密
蜚英館內部設有總帳房、會客廳、總校室、繪圖處、裱書處、鈔書處、畫格處和描字處,以及照相房、火輪印機房、印稿房、校書房、廳石處、積書處、堆紙處雞裝訂處等機構。“門戶分別,井井有條。”[13]可見,其內部有詳細的組織分工,各機構各司其職,互相協作完成書籍的出版印刷任務。這種精細化的分工合作是以往中國傳統刻書業所不具備的,這是向西方學習借鑒的結果。
(三)注重推銷宣傳,市場意識較濃
蜚英館成立后,非常注重現代化的推銷宣傳工作,一些大型報紙更是成為其宣傳的重要陣地。1887年4月15日的上海版《申報》登載其石印書籍曰:“本館石印各種書籍,現于上海大馬路泥城橋東堍朝北建造屋宇,擇吉開印,除自印大部秘本外,并可待客刷印各種加藏書籍,惟現在屋宇寬敞工程雖未告竣,如貴客紳商愿以書籍托本館代印者,請先惠臨大馬路鴻仁里長順晉號面議價值,無不公道,刷印亦極精美也。”[14]可見其市場意識之濃厚。
又如,利用《申報》宣傳新印《大題文府三集》,“科舉之業,首重時藝。自行石印以來,選本林集而搜羅之富、選擇之精未有過于大題文府初二集者,有目共賞何待贅言。然玉韞于山珠藏于淵博采所遺能無缺憾。本局因復詳加搜輯,自歷科鄉會闈墨、各省書苑課藝以及名家著作選集菁華,積年以來共得文萬數千首有奇,更延名宿悉心厘訂而于初二集,決無重復雷同,洵屬有美必臻無體不備,因付石印,名曰大題文府三集,每部裝訂廿四本,合初二三集,共訂六十本”[15]。
(一)大部頭叢書
蜚英館開辦之初就指出,因“先印大部要書數種,必須善期盡善,精益求精,駕乎諸家之上”[16]的緣故,首先出版了一批在當時頗有影響的大部頭叢書。如清光緒十五年,用石印技術出版了清王先謙編輯的《皇清經解續編》一千四百三十卷。該書是王氏繼阮元匯刻《皇清經解》后續刻,續收清代學者訓釋儒家經典的著作111家,209種,與《皇清經解》一書都是匯集儒家經學經解之大成,是對乾嘉學術的一次全面總結。又如,《土禮居叢書》是著名藏書家黃丕烈所刻的一部古籍叢書,該書“影刻精絕校勘詳審”[17],深受后人重視。清光緒十三年,上海蜚英館將之影印出版,嘉惠學林。再如,叢書《古經解匯函》系清人鐘謙鈞輯,所收是宋以前漢唐人解釋儒家經典之書,并經清代學者校訂,價值頗高。清光緒十四年(1888)上海蜚英館“爰重加補輯,擇其要者附入十種,并原書付之石印”[18]。
(二)場屋用之兔園冊子(夾袋書)
場屋,這里是指科舉考試的場所,如“故友陽羨陳其年(維崧),諸生時老于場屋,厥后小試,亦多不利”[19]。兔園冊子,典出五代時宰相馮道,“有工部侍郎任贊,因班退,與同列戲道于后曰:‘若急行,必遺下《兔園冊》。’道知之,召贊謂曰:‘《兔園冊》皆名儒所集,道能諷之。中朝士子止看文場秀句,便為舉業,皆竊取公卿,何淺狹之甚耶!’贊大愧焉。”[20]后人多用來借指為滿足和適應科舉考試需要編制的童蒙教育讀物。
為符合應試者攜帶方便之需,蜚英館印行了大量縮印本書籍。如《增廣經義備體》的出售啟示說:“是書之善,早已風行海內。然石印家迄無縮本,蓋以其篇數之減耳。本館不惜重資聘請名儒,取鄉試及各書院課經義,重加選擇,仿原書之體例,一一增入,共得文千五六百首,題雖未備,而由此觸而通之,神而明之,其勝于宏括淵海等書多矣。”[21]這種舉業用書的出版自然深受應試者喜愛,發行量較大。
(三)金石碑帖等藝術類書籍
金石之學在清代取得了很大的成績,翁方綱、葉昌熾等人是其代表。碑帖更因其在書法史上的特殊地位,受到讀書人的喜愛。蜚英館順應這一潮流,刷印了大量碑帖圖書。《三希堂石渠寶笈法帖》系乾隆皇帝命梁詩正等人,出內府所藏歷代書法精品鐫刻而成。因源出宮中,價值自不待言。清光緒二十年(1894),蜚英館“購得初拓精本,以新法石印”,該本“筆意絲毫不爽,每部分訂綾面”[22]。可見,該本從內容到形式都非常注重質量。版權頁書“光緒甲午冬蜚英館石印”。《夏承碑》,全稱《漢北海淳于長夏承碑》,記碑主夏承事。該碑隸篆夾雜,為著名漢碑之一,在書法史上具有一定地位。清光緒十九年(1893),蜚英館以宋拓夏承碑為底本石印出版。蜚英館石印碑帖尚有《墨池堂法帖》《宋拓九成宮醴泉銘》等,在當時都有很好的銷量。
(四)古典小說
明清時期是中國古典小說的繁榮期,明清小說“是中國古代小說乃至中國優秀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以獨特的方式歷史地承載和廣泛地傳播著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和文化精神”[23]。特別是清朝末年,人們對小說的精神需求更加旺盛。清人洪升的《長生殿》,著力演繹唐明皇與楊貴婦的愛情故事,深受世人喜愛。清光緒十三年,蜚英館石印出版。清代滿族文學家文康的《兒女英雄傳》是一部融俠義、言情于一爐的社會小說,清光緒十四年(1888),上海蜚英館亦付之石印。
(五)小學類書籍
《漢書·藝文志》載:“古者八歲入小學……教之六書,謂象形、象事、象意、象聲、轉注、假借,造字之本也。”[24]后“小學”逐漸演變為文字學、音韻學、訓詁學的總稱,小學類書籍就成為讀書人深入學習的必讀基礎書目。清人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是注釋、訓解《說文解字》的重要著作,歷來是古文字學者的必讀書目。清光緒十四年,上海蜚英館石印出版。《康熙字典》是清張玉書、陳廷敬等學者奉康熙諭旨編撰的一部漢字辭書,是古文字研究的重要參考文獻,清光緒十四年,上海蜚英館石印。《軒使者絕代語釋別國方言》,簡稱《方言》,是西漢揚雄撰的一部重要的方言著作,在中國辭書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清光緒十四年,上海蜚英館亦將之石印。
1905年,直隸總督袁世凱等“奏請立停科舉”[25],得到清政府批準。自此,在中國歷史上延續了1 300多年的科舉制度最終被廢除,以服務廣大科舉人士為重要業務的蜚英館逐漸失去了購買基礎,又沒有及時轉型,最后終因營業日趨蕭條而被迫停業。一個在晚清歷史上,曾經大放異彩的石印出版機構結束了自己輝煌的傳奇歷史。
[1]蜚英館.藝林盛事[N].申報(上海版),1889-07-18.
[2][清]劉錦藻.清續文獻通考卷三百五十八外交考二十二[M].鉛印本,1921.
[3]鄧文鋒.晚清官書局述論稿[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11.33.
[4]《上海出版志》編纂委員會.上海出版志[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0.版權頁.
[5][清]葛士浚.清經世文續編卷八十兵政十九[M].石印本,1898.
[6][清]黃叔?.國朝御史題名[M].刻本,1887.
[7]宋原放.中國出版史料近代部分(第三卷)[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1.220.
[8]張玉范.李盛鐸及其藏書[J].文獻,1980,(3):248.
[9]傅增湘.藏園群書題記附錄二審閱德化李氏藏書說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1096.
[10]上海審判志編委會.上海審判志[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60.
[11][13][16]上海申報館.記蜚英館[N].申報(上海版),1887-01-13.
[12]孫旭麓.中國近代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163.
[14]蜚英館.石印書籍告白[N].申報(上海版),1887-04-15.
[15]蜚英館.新印大題文府三集策府統宗續編[N].申報(上海版),1894-08-08.
[17]李春光.黃不烈和《士禮居叢書》[J].遼寧大學學報,1992,(1):42.
[18]蜚英館.石印古經解匯函[N].申報(上海版),1888-01-23.
[19][清]王士禎.古夫于亭雜錄卷五[M].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1782.
[20][宋]薛居正,盧多遜,扈蒙,等.舊五代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6.1657.
[21]蜚英館.增廣經義備體出售[N].申報(上海版),1889-06-04.
[22]蜚英館.三希堂石渠寶笈法帖告白[N].申報(上海版),1887-11-02.
[23]秦川.明清小說的本質特征與和諧文化[J].明清小說研究,2009,(4):66.
[24][漢]班固.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1720.
[25][清]端方.大清光緒新法令[M].鉛印本,1909.
【責任編輯:周 丹】
K257;G239.29
A
1673-7725(2016)07-0226-04
2016-05-05
范猛(1980-),男,山東鄒平人,館員,主要從事歷史文獻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