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苗苗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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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與文化】
“X+得很”結構及其語用價值
孫苗苗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好得很、美得很、好吃得很”等“X+得很”結構在日常用語和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本文在北京語言大學漢語語料庫的基礎上,搜集大量語料,探討“X+得很”結構中可以充當“X”的成分、“X+得很”的發展以及這種結構的語用價值。
X+得很;X;語用價值
在現代漢語中,“很”是一個常用的程度副詞,它既可以作狀語又能作補語。作為狀語時,常常可以構成“很好、很美、很好吃”一類的“很+X”的結構,但是,在人們的日常口語交流中,尤其是在陜西、山西等部分地區的方言中,諸如“好得很、美得很、好吃得很”之類的使用更為平凡。在“X+得很”結構中,“很”充當補語成分。在通常情況下,“好的很、美得很、好吃得很”等于“很好、很美、很好吃”,這兩種結構在某種程度上具有共通性。本文探討的主要內容是“X+得很”結構中可以充當“X”的詞語成分,“X+得很”的發展以及這種結構的語用價值。
“X+得很”結構中,程度副詞“很”作補語,對前文所表示的性質或狀態具有補充說明的作用。在北京語言大學漢語語料庫中,共可以檢索到語料119 678條,現選取部分材料來分析“X”的成分。
(一)謂詞+得很
1.單音節形容詞+得很
(1)月香道:“今日略覺好些,只是頭暈得很。”(《風月夢》)
(2)武杰說:“也好!吾也是熱得很。”(《彭公案》)
(3)老袁道:“我正派人去查問。諸公請進廳來,外面冷得很。”(《歷代興衰演義》)
2.多音節形容詞+得很
(4)小鈺笑道:“果然好妙法,靈驗得很!我們睡覺罷。”(《綺樓重夢》)
(5)他看了稀罕,說道:“這倒便當*此處“便當”是便宜、方便的意思。得很。”(《官場現行記》)
(6)舜大喜,說道:“久違了,你好嗎?老丈好嗎?我因為事冗,所以歸家三日,尚不能到府,荒唐得很。”(《上古秘史》)
3.動詞+得很
(7)另外順便也可以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的服裝面料,現在重慶市面上的秋冬面料缺得很呢。(陳聯詩《雙槍老太婆》)
(8)你先歇歇,歇夠了,你可以去捉幾條魚來,大白貓饞得很。(老舍.船)
(9)你便去稟告,說晚飯請她等一等,對不起得很,記得么你說:對不起得很。(魯迅《奔月》)
4.動詞性短語+得很
(10)鳳奴小姐把筆尖兒指著仙姐兒的臉上亂畫道:“小油嘴,你會說得很。”(《最近官場秘密史》)
(11)道:“這里豁大軒敞,與歲寒樓環抱嚴密也是相對,我擬‘登明’兩字如何?”瓊玉道:“登明樓有意思得很。”(《續紅樓夢未竟稿二十回》)
(二)名詞+得很
(12)此人交友比較泛,所以淑女得很。(網絡微博)
這種結構在文獻作品中并沒有找到,是最近幾年時間里產生的,在網絡上使用頻率較高。常用的例子有“淑女得很、大男子得很”,等等。
綜合以上分析可知,在“X+得很”結構中,可以充當“X”的成分主要有動詞、動詞性短語、形容詞以及少數名詞。
“很”字見于《說文解字·彳部》:“很,不聽從也,一曰行難也,一曰盭也。”[1]段玉裁進一步指出:“盭,弼戾也。”[2]由此可見,“很”的本義是不聽從。“很”作為形容詞表示兇狠的詞義在很久以前的文獻中就已經得到使用。例如:
(13)太子痤美而很。(《左傳·襄公二十六年》)
(14)上好取而無量,下貪很而無讓。(《淮南子》)
(15)夫趙王之很戾無親,大王之所明見。(《史記·張儀列傳》)
以上三例中“很”都帶有兇狠的意義,相當于“狠”。
學界一般認為副詞“很”是從形容詞“很”虛化而來,這種說法目前還存在一些爭議。關于“很”的語法化過程,近幾年已有很多文章討論這一問題,在此不復贅言。本文討論的重點是“X+得很”的發展進程。
程度副詞“很”可以用作狀語構成“很+X”結構,這種用法在元曲中大量出現,王靜認為,“很”“狠”通用,“語義上‘很/狠+形容詞’以形容詞為中心,‘很/狠’有了修飾色彩;語法上偏重于形容詞作謂語、‘很/狠’作狀語”。[3]王國栓、寧彥紅認為副詞“很”的用法是在元代時由“哏”轉變而來的,他們的這種說法目前還無法斷言是否正確,但元代“哏+X”用法已開始出現。[4]如:
(16)事務哏多。(《元典章·朝綱》)
(17)那幾個守戶閑官老秀才,他們哏利害。(《元刊本老生兒》)
太田陳夫認為:“(很)用作副詞的例子在元代多能見到,是和蒙古人接觸較多的北方人之間使用的俗語……在元代多寫作‘哏’。”[5]這種觀點顯然是正確的,元代以后“很”代替“哏”作副詞,“哏”就逐漸消失了。聶志平認為:“‘很’在‘得’后的語義和用法與‘很’在謂語前作狀語的語義和用法并不同源……‘很’作狀語的用法最初出現在《元典章》《經世大典》和元雜劇……明末,‘很X’開始與‘X得很’共同出現。”[6]
前面提到,“很”最初表示不聽從,有兇狠義,可以與“狠”通用。“X+得很”結構的確切出現時間很難確定下來,但明代文獻中已經有“X+得狠”的用例:
(18)行者笑道:“這家子遠得狠哩!相去有五七千里之路。”(《西游記》第22回)
后來“狠”逐漸被“很”替代,“X+得很”格式在清代作品,如《紅樓夢》《儒林外史》《老殘游記》等中大量出現:
(19)等到到了房間里,四下一瞧,連說:“清爽得很!”(《官場現形記》)
(20)老殘道:“那就好得很了。”(《老殘游記》)
(21)只因他歡喜得很,痰涌上來,迷了心竅。(《儒林外史》)
(22)(芳官)便睡在襲人身上,說:“姐姐,我心跳得很。”(《紅樓夢》)
聶志平先生在文章中強調:“應該把‘X得很’中的‘很’與‘很X’中的‘很’分開處理,把前者記作‘很1’,后者記作‘很2’,即把現代漢語中的‘很’看作兩個詞:‘很1’是形容詞,‘很2’是程度副詞……”[7]這無疑是很新穎的一種觀點,雖然這個觀點的正確性還需要檢驗,但不可否認,“X+得很”和“很+X”這兩種結構并不是在同一時代出現的,它們的發展有一個逐漸融合以至后來的文學作品中可以混用的過程。
第一,同“很+X”相比,“X+得很”結構可以起到加強語氣,增強表達效果的作用。
在“X得很”結構里,聽話者的注意力往往會更加關注“得很”之前的內容,從而使聽話者感受到說話者語氣上的強調,對所強調對象更為關注。例如:
(23)天還早得很,為什么不再睡一會兒?(《官場現形記》)
(24)天還很早,為什么不再睡一會兒?
例(23)(24)中,“早得很”和“很早”在句子中都充當謂語,說明時間充裕。但在說話時,“早得很”卻顯得比較突出,相比“很早”這一陳述式的平淡的語氣而言,“早得很”更能使聽話者感受到說話者對“時間充裕”這一概念的強調,從而做出符合說話者意愿的行為——再睡一會兒。因此,“X+得很”結構更富有表達效果。
第二,與“很+X”相比,“X+得很”結構更能表明說話人的態度,使語言更富有情緒。
在說話過程中,說話者往往會不自覺地加入個人主觀看法,對某一事件作出評價。相比“很熱、很好”等客觀陳述事實的語句而言,“熱得很、好得很”等“X+得很”結構更能體現說話者個人主觀意見,表達稱贊或厭惡、貶低的情緒。如:
(25)倘若惡嫌得很呢,求你老包涵些,賞個炕畸角混一夜,這就恩典得大了!(《老殘游記》)
(26)只是我們不認得洋字,不會看他的詩,實在抱愧得很。(《官場現形記》)
(27)等到了房間里,四下一瞧,連說:“清爽得很!”(《官場現形記》)
例(25)中,“恩典得大”從字面來看是褒義的,表示得到很大的恩典、賞賜,然而結合語境就可以得知,這是說話者對聽話者的一種強烈的諷刺。相比“倘若惡嫌得很呢,求你老包涵些,賞個炕畸角混一夜,這就很大恩典了”而言,更能表達出說話者的強烈不滿。
事實上,在使用“X得很”格式時,到底增強了何種語氣,表達了一種怎樣的感情,需要結合具體的語境來判斷和體會,不能一概而論。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對“X+得很”結構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在文學作品中恰當地使用“X+得很”結構可以加深語言程度,增強表達效果,還可以作為表達說話者的某種態度,使語言更能傳遞說話者的情感。
[1]許慎.說文解字[M].徐鉉,校定.北京:中華書局,2013.37.
[2]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77.
[3]王靜.“很”的語法化過程[J].淮陰師范學院學報,2003,(4):557-560.
[4]王國栓,寧彥紅.試探副詞“很”和語法格式“A得很”的來源[J].河北師范大學學報,2002,(1):69-71.
[5][6][7]聶志平.關于“X得很”中“很”的性質[J].中國語文,2005,(1):60-64.
【責任編輯:周 丹】
2016-07-10
孫苗苗(1991-),女,山西臨汾人,主要從事漢語言文字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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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9-018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