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傲,本科畢業于北京大學西班牙語系,之后分別在荷蘭萊頓大學和烏特勒之大學獲得語言學碩士和博士學位,目前在烏特勒之大學醫學中心魯道夫馬格納斯腦研究中心從事博士后研究。已在國際期刊及會議上發表20余篇論文,與中國社會科學院、香港中文大學、澳大利亞西悉尼大學、美國西北大學等建立了廣泛的合作,并獲得荷蘭、美國、澳大利亞等國的研究項目。
隨著國家發展和國力增強,中國在世界上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并且越來越主動地承擔著國際責任。中國的大學是培養國家未來中流砥柱的基地,同時也是向世界傳遞中國聲音的前沿?!半p一流”不僅是國家發展的自然產物,更是中國提高國際領導力的必然要求。
什么才是真正的一流
“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錢學森之問”常常被用來評價中國的教育體系。然而除了提出問題,大家似乎很少拷問什么才是“杰出”。
創造知識是大學的根本,培養能夠創造知識的人才是大學的重要職能。一所大學的“杰出”必然包括在這兩方面取得卓越的成績。
“雙一流”著重強調了這兩方面的建設,提出了包括建設一流師資隊伍,培養拔尖創新人才和提升科學研究水平等任務。這些任務,更多的是對大學的科研水平提出要求。然而,大學生中畢竟只有一小部分人畢業后會從事科研工作,大部分人會走向其他各個行業。向創新型國家的轉變,不能只依賴科研人員,而是需要讓創造力在各行各業開花結果。
創造力需要好奇心,需要開闊的眼界,需要反思精神。這就要求大學給學生提供一個開闊的知識平臺,鼓勵學生廣泛接觸各個領域的知識,而不僅僅局限于自己的專業,學校更不能簡單地以有用(比如對找工作、拿學分有幫助)作為依據引導學生的學習。
大家知道,喬布斯曾經癡迷于書法,而當時書法對他的實際生活并沒有幫助,但他的書法知識和對書法的喜愛,最終成就了電腦上豐富的字體,美觀也極大地助推了蘋果產品的成功。
由于歷史原因,國內很多大學專業方向相對專一,而創建世界一流大學,需要普及高水平的通識教育,讓文科院校的學生有機會接受科學訓練,讓理工科院校的學生有機會接受人文藝術熏陶。立體和全面的知識結構才能保障各行各業持久的創新動力。世界一流大學不應僅滿足于培養某一領域的高級技術人才,還應當致力于培養具有國際視野的領袖人才。
從科研角度看,一流大學不能淪為“論文制造工廠”。目前全球科研界蔓延著“影響因子狂熱”,以文章論英雄的現象愈演愈烈,評職稱、申請項目,離了文章寸步難行。面對這樣的現實,很多大學教師不得不壓縮在教學上的投入,指導碩士生和博士生也變成了讓學生獨自完成自己的文章或者項目。
西方國家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反思這種文章至上的評價體系。2015年,在一次學術會議上,一位著名醫學院的院長作了一個關于科研應該往哪里去的主題演講。他給大家看了一個循環:一個學生先是在導師指導下寫文章、發文章,之后申請項目、晉升,再之后買設備、招學生,接著指導自己的學生寫文章、發文章……然后他指著這個循環問觀眾,這個循環缺了什么?觀眾里很快有人說缺了教學。他笑著說,很好你還能想到教學,現在教學在科研界完全不被重視。他接著說,我們的研究缺的是病人,病人在哪里?我們每年發表越來越多的文章,研究癌癥藥物和治療的文章汗牛充棟,但是這些文章有沒有讓病人的病痛減少一點,有沒有讓這個社會變好一點?
接下來的一句話讓我深受觸動,他說:“數量不應該是科研的唯一,比數量,中國還沒開始爆發呢?!?/p>
然而中國的海量并不等于高質。事實上,中國每年發表的科研論文數量已經位居世界第二,專利申請量居世界第一。文章和專利無疑是衡量創新和科研水平的重要指標,但“唯文章論”的評價標準是過于片面的。我們更應該重視發表文章的初衷——探尋和發現新的知識。
為了發文章而發文章,心浮氣躁,必然難有大的突破,創新也難以持久。
2015年11月,由中國科技協會、教育部、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頒發的《關于準確把握科技期刊在學術評價中作用的若干意見》明確指出,要防止出現唯期刊、唯論文的傾向,避免科技期刊學術交流與學術評價功能的失衡。
一流大學不是要培養“發文章流水線”上的計件工人,而是要支持、鼓勵對未知孜孜不倦地追求和腳踏實地地小心求證。這種科學精神應該貫穿于本科、碩士和博士教育階段。
從追隨者到引領者
近年來,中國在世界舞臺上和國際事務中開始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開始致力于讓世界聽到中國聲音。“一帶一路”戰略的提出和亞投行的成立,就是一種大國姿態很好的體現。
通過“一帶一路”和亞投行,中國輸出的不再僅僅是產品,而是模式和標準。這樣一種從追隨者到引領者的變化是中國國家發展的必然要求。創建中國的一流大學,也需要這樣的角色轉變。改革開放以來,我們派遣留學生的首要目的始終是學習西方的先進技術,“洋為中用”。目前無論是針對教師還是針對高校,評價標準往往來自西方。比如,論文發表看的是Web of knowledge上公布的影響因子和分區,大學排行常用的是US News。
然而,對于中國學者而言,“本土”論文發表起來比跟國外的著名實驗室的合作文章要困難得多,即使第一作者是同一個人,這一點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表現得尤為明顯;其次,寫作會受到思維方式的影響,由于中西方的思維差異,中國學者寫的文章在國際期刊中發表自然也就不那么容易;再次,一些有中國特色的問題,因為不涉及西方國家的切身利益和實際生活,往往在西方的話語體系中不受重視。
比如,中國的方言數量眾多,而且呈現出很強的多樣性,又直接受到語言政策影響,研究方言的演化和發展是了解社會變遷的重要渠道?,F在一說“雙語”,大家往往對中英雙語趨之若鶩,卻忽略了其實很多國人都是“方言-普通話”的雙語這個事實。如何平衡方言與普通話的關系,如何利用好方言-普通話這種雙語環境促進兒童的認知發展,應該成為制定教育政策的重要參考。然而,由于這是中國自己的事情,相關的研究很少也很難見諸國際期刊。但是,我們自己的研究不能圍著某些西方制定的標準轉,不能因為不好發,我們就不研究自己的問題了。
《關于準確把握科技期刊在學術評價中作用的若干意見》也明確指出,要大力支持我國各類公共資金及資助的優秀科研成果優先在我國中英文科技期刊上發表。研究中國的問題,尤其是中國特有的問題,能夠為理解人類社會發展提供獨特的視角。只有研究好我們自己的問題,架構起我們自己的理論和評價體系,中國才能擺脫學術評價受制于西方的狀況,才能談得上傳播中國價值,真正成為文化的領跑者。
作為年輕一代的留學生,我們有幸既接受了完整的中國教育,又有機會走出國門了解了國外的世界,我們得到了我們的父輩無法想象的資源和條件。我們今天在中外舞臺上的游刃有余,離不開國家的發展。學成歸來,我們應該從一流的學生成長為一流的教師,我們應該利用我們的國際視野,用世界能夠接受的方式,講好中國故事,和中國大學一起走向世界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