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家的利義觀

王新業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論語·里仁》的這句話用來總結說明一個企業家骨子里應該散發什么樣的氣質最為恰當

一個時代的企業家群體，往往有著他們獨特的人生態度和時代使命。中國近代企業家們強烈的本土傳統和時代屬性，造就了他們：一方面，能根據時代精神和現代工商業的要求，用科學管理對傳統經營作出改造和修正；另一方面，他們又能在為人之道上，繼承和發揚“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價值。

毫無疑問，他們從冒險創新、實業救國到服務社會所表現出的堅韌、犧牲精神和“以義制利”的理念，都是中國本土商業精神的一代楷模。

兼濟天下胸懷闊

古往今來，創新在任何時代都能夠體現一個國家、一個人的精神本質，對企業家而言尤為如此。民國年間，中國航運業的先驅、民生公司的創始人盧作孚就以改革創新精神廢除帶有封建性和買辦性的舊管理制度，創立了新型現代管理制度。他積極探索，親身實驗，并多次出國考察和訂購輪船，不斷追蹤國際先進水平，進而提高了運能和效率，實現了更豐厚的效益。如果拿今天的語言來描述他的創業過程，那可以用“輸出管理”和“制度創新”來概括。

在民生，他制定的完整規章制度，僅考核成績表就多達27種之多，即便對茶房如何敬茶、添飯都有著嚴格規定。為貫徹這些細節，他還專門成立了很多培訓班來落實。那時候在航運輪船公司是船老大說了算，人、財、物一把抓，而盧作孚在嚴密精細的管理制度下建立了“四統制”——輪船的人員公司統一任用；財務由公司統一管理；燃料按照規章統一由公司發送；駕駛歸船長統一指揮。這些細節今天看來都極為符合現代管理制度的要求。

到1937年抗戰前夕，民生公司已經擁有46艘輪船，總噸位達18718噸，職工3991人，資產1215萬元，接下了長江上游70%的航運業務，是我國當時最大的民族航運企業。

不過，在盧作孚眼中，“民生公司最后的意義，絕不是幫助本身，而是幫助社會”。1938年，長江三峽湖北宜昌，由盧作孚指揮船隊，冒著日軍的炮火和飛機轟炸，搶運戰時物資和人員到四川，從而保存了中國民族工業的命脈。這和二戰中著名的“敦刻爾克大撤退”頗為相似。不同的是，“敦刻爾克大撤退”依靠的是一個國家的力量，由一個軍事部門指揮完成；而中國版的“敦刻爾克”則是靠一個公司的力量，由一個“總經理”指揮完成的。這在中國商業史上絕無僅有。

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善天下。以“狀元”身份創辦南通大生紗廠的張謇亦有如此胸懷。張謇創造的“大生”模式，以愛國愛民作為企業文化之靈魂，并在企業產權關系明晰、靠股份公司制興辦社會化大生產、建立公開嚴明而又人性化的企業管理及勞動制度、重視市場營銷，實行“土產土銷”的經營方針。經過張謇嘔心瀝血、披荊斬棘，逐漸營造了一個“以工業為中心，以農業為基礎，工農商相結合”的協調發展的實業基地大生集團。相應的，大生紗廠的產品也出現了產銷兩旺的良好局面。

和盧作孚一樣，張謇也認為創辦企業最終的目標是幫助社會。他說：“國家之強，本于自治，自治之本在于實業、教育，而彌縫其不及者，惟賴慈善。”這種有擔當的仁愛胸懷使得他更加悉心國民教育，在南通有計劃地創辦小學22所，興辦農、紡、商、醫、蠶桑、女工、伶工等專門學校以及盲啞等特殊教育學校十余所，使南通出現了從學前教育到高等教育，從普通教育到職業教育、特殊教育等各種類型的學校370多所，形成了既遵循教育規律，又與社會需要相互銜接、相互配套的完整的教育體系。

儒道篤行義為先

1911年《科學管理理論》第一次把管理上升到了科學的高度，這是美國管理學權威泰勒的名著，然而在百年前人們對“管理學”還普遍茫然無知。但當時身在美國的穆藕初則敏銳地發現了其重要性，回國后，他便以最快的速度翻譯出版了《工廠適用學理的管理法》。這位海歸的意思很明確：要救國就要辦實業，要辦實業就要學習外國。

穆藕初以泰勒的科學管理制度為藍本，開始在自己創辦的德大紗廠實踐新機制。他服膺科學管理，但不迷信教條。他根據自己的理解，結合中國國情，對紗廠進行技術革新，提高工作效率；進行管理改革，廢工頭制為工程師管理；進行財務改革，改中國傳統的流水賬為復式結賬法，一本賬變成了兩本帳，實現監督性和效益一目了然。科學規范的經營，使得穆藕初在不到10年的時間里，創辦了三家紡織廠、一家紗布交易所、一家銀行。

中國的傳統文化氣質里，似乎命中注定一個“儒商”的價值標準與基本準則應該是什么。不用說，穆藕初自然深知其中之道，生活簡樸的他把萬貫家財大都用來擴大企業和資助教育。此外，正是穆藕初的慷慨解囊，無私資助，才使得中國古老的高雅藝術——昆曲得以一縷香火不絕。

良好的品德是成大事的根基，良好的聲譽更是名垂青史的品牌，這是穆藕初最為寶貴的資產之一。恪守儒商之道的朱葆三亦是如此。“道臺一顆印，不及朱葆三一封信”。

作為現代商業意識開拓者“寧波幫”的早期領袖朱葆三一生介入滬上社會，奔走于滬浙兩地，出入華洋，中外馳名。他堪稱中國近代金融業的開拓者之一。“寧波幫”在上海創立的中國社會經濟生活中38個第一，如中國第一個商會團體、中國第一家自辦銀行、中國第一批保險公司、中國第一家信托公司等，均為朱葆三或朱葆三參與所創。所有這些，如果沒有他開放的人生態度、非凡的社交專長、信義的品德魅力以及敢為人先的創新精神，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晚年的朱葆三更是致力于社會公益事業，先后創辦和投資中國紅十字會、華洋義賑會、上海公立醫院、上海孤兒院等。他還創辦了同濟醫工學校、定海公學等教育事業。當然，他還有許多令人稱道的品性和才干，如尊賢重士、提攜后生、敦厚鄉誼、圖謀公益等等，不勝枚舉。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論語·里仁》的這句話用來總結說明一個企業家骨子里應該散發什么樣的氣質最為恰當。可以說，從過去到現在，“義，利也”深刻地影響著中國商業歷史長河中的每一位參與者的工作和生活方式。在“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的當代，義利合一，以義為先，仁智合一，以仁統智、德才合一，以德統才是一種彌足珍貴的資源，它理應成為時代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