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多克帝國傳承啟示

王昊

對老謀深算的默多克來說，自然熟知這一點。所以在他和第二任妻子以及第三任妻子結合之前，都曾經在法律協議和公司結構上有所設計。這種有意識的設計安排和謀劃既確保了離婚時的雙方都能獲得恰當的財產分割，同時能保證企業的正常運營不會受到所有者家族財產分割的影響

當今世界上大概沒有哪個人會像魯伯特·默多克一樣，一邊執掌著堪稱全球最大的媒體帝國，另一邊自己的家事也是最受全球媒體關注的焦點之一。默多克家族控制的新聞集團和旗下大大小小的媒體把自己的觸角無孔不入地伸向世界每一個有潛在新聞價值的角落，而這個家族當中每一個成員的一舉一動也都會成為各色媒體追逐窺探的對象。就在兩年多前，默多克與鄧文迪結束了十四年的婚姻，為這段充滿了傳奇、爭議、懸念的媒體盛宴畫上了一個暫時的句號。然而媒體與大眾對于默多克及其家族的關注，并沒有因為他第三段婚姻段結束而終止，而默多克也在持續不斷地繼續為旁觀者們展示他對旗下商業帝國的謀劃和對自己家族的安排。

去年，已經84歲的默多克正式宣布自己的兩個兒子——詹姆斯·默多克（James Murdoch）和拉克倫·默多克（Lachlan Murdoch）將在21世紀福克斯公司與自己分享權力。詹姆斯將接任父親的首席執行官職位，而拉克倫將成為聯席董事長，默多克為自己未來全退后的布局落下了最重要的一步。

默多克傳承大計走到這一步看似水到渠成，但一路走來并不是一帆風順，仔細梳理默多克以及他的家族企業帝國的發展歷程，我們可以發現其家族矛盾沖突貫穿其中。

婚姻協議

熟悉默多克的人都知道，他的三段婚姻充滿了傳奇色彩，特別是與安娜的第二段婚姻、與鄧文迪的第三段婚姻，為媒體提供了足夠的素材。所以第一個矛盾沖突就是婚姻的變動與企業正常發展的矛盾沖突。在此我們不去挖掘默多克婚姻內幕中的軼聞趣事，只從家族企業矛盾沖突解決和長遠規劃的角度來分析。

家族企業包含了家族和企業兩個系統，這兩個系統都可能存在著分裂的風險。離婚導致家族系統的分裂會引起家族所擁有的資產再分配，這也是家族企業中婚姻狀況變動對企業系統可能造成的最大的風險。對老謀深算的默多克來說，自然熟知這一點。所以在他和第二任妻子和第三任妻子結合之前，都曾經在法律協議和公司結構上有所設計。這種有意識的設計安排和謀劃既確保了離婚時的雙方都能獲得恰當的財產分割，同時能保證企業的正常運營不會受到所有者家族財產分割的影響。例如在默多克與安娜的分手過程中，安娜放棄了平分上百億美元財產的權利，只拿走了17億美元，但在離婚協議書上附加了一個苛刻的條件——老默多克死后，鄧文迪無權繼承他的任何遺產，除非她婚后能生育；四個成年子女則將得到新聞集團的控股權。1999年鄧文迪與默多克結婚時已經簽下了兩份婚前協議，這兩份婚前協議的具體內容，從未被披露出來，即使默多克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對這份婚前協議諱莫如深。但是根據兩人婚姻結束后事態的發展，我們仍然可以看出，這份婚前協議對于默多克資產的保全也許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默多克和鄧文迪的離婚財產分割中，鄧文迪所得不僅毫不涉及新聞集團的股權，與默多克巨額的身家相比也是九牛一毛。與之相對比的一種情況是，國內外某些企業往往因為創始人夫婦的離婚，導致公司股權在毫無保護的情況下直接分割，使得公司的生存受到直接威脅。

家族應對這種風險的方式有很多，最為普遍的就是婚前協議，這在很多關于家族企業的文學影視作品中都有提及。常常出現的情景是，一方已經擁有了一定規模的財富和企業，而另一方遠遠不能匹敵。是否簽訂一份婚前協議和財產公正，往往會帶來戲劇中重要的人物沖突。然而現實當中，婚前協議具有一切契約所具備的缺點，也就是契約不完備性。婚前協議完全無法對婚姻雙方在婚后的行為進行詳細約束，即使涉及懲罰不忠的條款，也會因為取證的困難或者名人對于隱私的顧慮而導致無法對簿公堂。這種情況下，很多大型家族企業還需要利用其他類型的制度安排來配合婚前協議共同起作用。例如在默多克家族的案例當中，配合婚前協議起作用的，更重要的是默多克利用了信托來確保自己對于公司的控制，以及實現對自己財富和后代福利的保全。根據公開的報道，默多克至少做了數個信托安排來實現這個目的。首先，默多克建立了一個信托持有新聞集團百分之四十的無投票權優先股，這份信托的受益人是默多克全部六個子女，用以保障他們優渥的生活。另一份信托則持有新聞集團有投票權普通股，來保證默多克對于企業的控制，而鄧文迪所生的兩個女兒并不在這份信托基金的受益人名單中，這就在鄧文迪和新聞集團之間建立了一條防火墻。即使默多克在兩個女兒成年前去世，鄧文迪也無法利用監護人的身份插手新聞集團的事務。默多克和其三任妻子的離婚過程中，保住了其所持有的新聞集團的主要身家。雖然每次也都付出了不菲的分手費用，但是對他來說，這也是心甘情愿的分手代價吧。

目前國內企業家無論是在婚姻協議的運用還是其他制度安排的實踐上，都稍顯缺乏。除了相關法律體系與制度環境的約束之外，更重要的是在中國傳統家族觀念當中，對于婚姻完滿也更加重視，至少“家丑不可外揚”，“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樣的觀念仍然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主流。所以在婚姻開始的階段，就對未來可能發生的婚姻解體進行安排，似乎仍然是一個大家不愿意面對的禁忌話題。從這個意義上說，目前國內家族企業的控制家族所在意的婚姻問題，往往不是創始一代的婚姻問題，而是年輕一代已接班或潛在接班人的婚姻問題。所以近些年來，我們也會聽到“公公婆婆”或者“丈人丈母娘”在婚前協議的安排上起主導作用，甚至是“唱白臉”。

子承父業

默多克的婚姻經歷使其后代結構稍顯復雜。默多克的長女普魯登斯，是默多克與第一任妻子所生，出生于1958年；伊麗莎白、拉克倫、詹姆斯，是默多克與第二任妻子安娜所生，分別出生于1968年、1971年、1972年；格雷斯和克洛伊是第三任妻子鄧文迪利用默多克的冷凍精子試管受孕生下的兩個女兒，分別出生于2001年和2003年。默多克的長女基本不參與新聞集團的事務，而安娜生下的三個成年孩子則深度涉入了默多克旗下的傳媒帝國。特別是在兩個兒子身上，默多克更是寄予厚望。默多克讓權與兩個兒子，也是在為日后二人接班做的重要布局。

默多克的兩個兒子之前也曾長期涉入新聞集團的管理工作，但是兩人的性格差別較大。大兒子拉克倫性格較為溫和，由于離老默多克較近，生活在其光環的陰影之下，所以常常被認為管理天分不及他的父親。多年以前，還因為與老默多克多年的老臣子們不和，而被排擠出公司。此次默多克安排拉克倫擔任聯席董事長，也是避免他的管理才能短板在日常經營當中被放大。而小兒子詹姆斯則性格積極外向，仿佛天生就具有管理和營銷的天賦，同時專注努力，被認為是更繼承了老默多克的行事風格。早年的詹姆斯刻意回避與家族事業走得太近，也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和公司原有勢力產生矛盾與紛爭。此次默多克安排詹姆斯擔任公司首席執行官，既是對其管理才能的認可，更是對于其個性和風格的賞識。老默多克在培養兒子做接班人的問題上，盡可能做到了因人而異，根據兩個兒子不同的性格特點和才能類型，做了相應的安排，從而保障后代的發展與公司的發展相契合。

然而，默多克和兒子們的關系也曾因自己與安娜離婚和與鄧文迪結合出現過危機。特別是在家族內部會議上，在關于鄧文迪的兩個孩子是否有未來新聞集團的繼承權議題上，安娜的三個孩子和鄧文迪曾經針鋒相對，著實讓默多克費了一番腦筋。按照傳統中國家族概念來看待，默多克家中所發生的正是不同“房”之間后代關于家族財產的爭奪。隨著默多克鄧文迪的離婚，似乎第二任妻子安娜的三個孩子在這一階段的爭斗中占據了完全的上風，但是只要默多克還掌控新聞集團的大權，誰也無法保證他的腦海里又出現什么新的反復與變化。目前由于鄧文迪所生的兩個女兒尚未成年，所以當下除了鄧文迪為其所聲索的權利外，兩個女兒尚沒有其他的訴求。然而，誰也無法保證在她們成年之后，不管屆時默多克是否健在，此二人是否會提出自己的權利主張，從而產生與同父異母的兄姊之間新的矛盾。

由于企業家多次婚姻經歷造成的復雜家族結構，在國內同樣非常普遍。從后代的切入點來分析，這種復雜性首先體現在已解體的婚姻中的后代，往往會和父母及其新配偶關系緊張，對于父母新婚姻中的后代雖然可能會有手足之情，但也難免有競爭之心。這種矛盾的規避與化解，需要家族企業主預先做好安排，在傳承過程中既要考慮后代能力與職責的匹配，又要考慮到后代之間公平與公正的權衡。在不同后代之間做平衡和選擇，對家族企業主來說，是一件既困難又痛苦的抉擇。

默多克及其家族在過去幾十年里的發展，除了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豪門恩怨的精彩故事外，更值得我們長期去關注其家族內部治理和傳承的動向與經驗。從動態的視角看，目前我們所了解的默多克及其家族的行為，絕非是其治理與傳承的結果，而是其動態過程中的截影。對國內廣大中小型企業來說，如何避免家族矛盾影響企業戰略發展，也許是我們可以從默多克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經驗。默多克及其家族或將會持續為我們貢獻更加精彩的故事。

作者供職于浙江大學管理學院企業家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