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杰
重構城市基層社會公共生活規則體系
孫杰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社會發生了廣泛而深刻的變化,在社會經濟領域,經濟成分、利益分配方式和就業方式等的多樣化發展,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建立在經濟基礎之上的社會結構,社會分層、利益分化已經成為社會重要特征,由此導致了社會公共生活面臨規則缺失、規則意識匱乏等諸多問題。我們必須立足城市基層社會,重新建構清晰而固化的社會規則并促使社會成員普遍遵守,強化社會凝聚,保障社會秩序。
規則缺失、規則意識匱乏的問題在城市社會公共生活場域有著淋漓盡致的表現:高空拋物、行車拋物、闖紅燈、亂丟垃圾、亂刻畫、亂張貼、亂搭建、寵物擾鄰、隨意插隊等,這些問題始終是“中國式”老大難問題。很多社會成員對自身社會義務的認知程度和履行程度日益下滑,人們更為關注自身的生活狀態和私人利益,對社會責任缺少認知,對社會服務、公益事業態度淡漠,不愿參與,但大到社區內的政府公共工程、小到家門口的綠化,都必須滿足個人的意愿,不合己意則無休無止地到政府部門或街道、居委大吵大鬧,等等。
究其原因,社會轉型并不必然帶動社會成員也隨之轉型,一方面由于自由與法律、民主與法制、權利與義務等方面的公民教育未能及時跟進,另一方面人們在脫離計劃經濟時代的一元制社會管理模式、進入公共生活領域之后,未能及時適應社會轉型期新的社會形勢,因而不能順利成長為在政治素質、民主素質、法律素質、道德素質等方面都合格的社會成員。
沒有具備良好規則意識、自覺遵守規則、善于容忍不同意見和妥協的社會成員,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市民社會和社會公共生活。對社會生活的關注及社會規則的制度性嵌入,是社會自我調節、自我生長的內在需求。社會公共生活空間需要規則,規則有助于社會實現有序自治,在這種狀態下人和人之間的利益沖突會減少或被控制在合理范圍內,這在根本上有助于社會穩定。
公共生活規則的價值取向就是維護社會秩序,用規則的實施來保障穩定有序,是社會規則的工具性價值。秩序是意識形態、價值觀念、利益關系、社會制度等社會關系的固化物,體現為一種凝聚和整合的有序狀態。秩序反映了特定歷史階段的社會關系,是支配、規范社會關系的約束力量,為人的生產、生活以及人的發展、社會發展提供保障。規則的制定者必須有能力整合各種不同社會階層成員的意見,使他們遵循規則,并且在集體行動中確保規則能夠達到預期效果。
執政黨應當高度重視社會公共生活規則的制定并自始至終牢牢掌握規則制定過程中的主導權。鑒于在社會轉型期,城市基層社會已經成為社會建設的主場域,成為公共生活的主要社會空間,執政黨應當立足于城市基層社會公共生活空間來重構公共生活規則,以城市基層社會的規范有序運行來保障社會肌體的健康和正常運行。城市基層社會公共生活規則應當包含參與規則、協商規則、法治規則三個方面。
良好的參與規則,有利于形成集體行動及建立在此基礎之上的社會團結。社會參與體現了社會成員的公民意識以及對社會生活共同體的認同和投入,有利于保持社會活力,降低社會的分離渙散程度。完善城市基層社會參與規則的邏輯起點,就是完善在社區黨組織領導下的社會自治制度體系。參與規則體現在基層黨組織領導下社區自治活動的全部過程中,要從三個方面加以完善。
第一,構建覆蓋社區公共生活領域的完善的自治框架。形成以街道基層黨組織為核心,居民自治組織、社區成員組織、社區服務組織共同參與的社區政治形態,強化街道基層黨組織在推進居民自治、提高社會參與過程中的凝聚力、號召力,形成以街道基層黨組織為主導的社會參與格局。健全以街道基層黨組織為核心的聯席會議制度,定通平臺等多種載體或形式,推動社會各類組織民主協商、協調議事,在自治實踐和民主訓練中提高群眾自治意識和自治能力。完善社會動員機制和激勵機制,大力培育志愿服務組織、社會公益組織、文體活動團隊等社會參與力量,形成優化社會治理、社會服務的社會資本。
社會參與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社會過程,體現特定社會類型的目的性價值。社會參與的價值一方面在于彰顯社會市民的公民權、強化身份認同,另一方面則在于促進社會自治,達到充滿活力、和諧有序的理想狀態。社會參與解決的是社會治理主體的問題,還必須為各社會參與主體找到治理策略與工具,這就是協商規則。
協商是社會公共生活的基本邏輯,是社會自運行的重要調節工具。良好的協商規則不僅有助于強化人們有序處理沖突、調和矛盾的規則意識,還能夠提高人們在參與治理、參與決策方面的能力。在城市基層社會的政治生活實踐中,協商規則的實施,要把握好以下三個原則。第一個原則是妥協和寬容。寬容是社會成熟和良性運行的標志,應在社會成員的互相妥協與尊重中形成公共意志。協商的多元主體之間通過自由交流、充分對話所達成的結果應當是各方利益的最大公約數。社會協商規則的第二個原則是突出效率,少數服從多數。協商的目的是形成一致意見,但追求全體成員都持同一意見是不可能的,所以要在承認差異的同時,尊重大多數人的意見并因而形成公共意志和集體行動。社會協商規則的第三個原則是統籌兼顧,避免簡單多數。要注重兼顧各類困難群體、特殊群體的權益,不能簡單地以票數多寡來決斷公共事務。
協商規則在城市基層社會有三個方面的實踐路徑。第一,社區群眾之間的協商。確定公共項目、執行公共事務、協調公共利益、解決各類矛盾,這些都需要交由社區群眾自行協商。減少執政黨和政府對社會公共生活領域的控制,將涉及公共利益的事項交由社區群眾按照一定規則民主協商,有利于減少執政黨、政府與社區群眾之間的直接沖突。
第二,基層黨組織與社區群眾之間的協商。在利益多元的情況下,民主協商的過程中涉及各種各樣的利益訴求與意見主張,要形成一致意見及集體行動難度比較大。這種情況下,必須充分發揮基層黨組織的整合作用,由基層黨組織經過咨詢、聽證之后形成比較統一的意見,再與社區群眾開展廣泛、多渠道的協商。健全基層黨組織主導下的民主協商機制,有利于提高社會集體行動的效率。基層黨組織主導民主協商過程中,應積極利用新媒體與社區群眾零距離溝通,堅持平等互惠、合作交換的溝通理念,尊重社會各類組織和各種力量的合法權利,在共同利益、共同需求、共同愿望基礎上,達成共識,建立執政黨、政府與社會、社區群眾的良性互動。
第三,基層黨組織與政府、市場、社會之間的協商。基層黨組織不能僅僅做上級黨組織和政府的“傳聲筒”,而是要發揮政黨的綜合功能,做好群眾利益的代言人,加強與政府、市場等社會各方的溝通協調。基層黨組織發揮著橋梁和紐帶作用,把上級黨組織、政府以及市場的情況傳達給社區群眾,把社區群眾的利益主張及時反映給上級黨組織、政府以及市場,從而代表社區群眾有序理性地開展協商,有效地將社區群眾的利益訴求和對公共事務的參與引導到表達有序、合理合法的軌道上來。
協商規則在當前的社會形勢下,不可能有效地解決所有社會問題,作為軟約束的協商規則經常失靈。如,在協商過程中,有些人片面和過度地強調自己的主張和權益,只要自己講,不愿聽別人講,少數利益群體掌握優勢話語權,壓制和淹沒了“沉默的大多數”。在協商結束后,少數人不服從多數人達成的協商結果,甚至有人將一己利益凌駕于絕大多數人的正當權益之上。在社會協商實踐中,協商規則往往被突破,并不能有效阻止事態惡化、矛盾升級。因此,還必須要用牢不可破的強規則法治規則來筑起大壩,用強有力的約束來防范、解決各類破壞社會安全、穩定和公正的社會矛盾、社會問題。
社會矛盾從經濟學角度而言是每個個體對收益最大化的追求所導致,從政治學角度講則是個體對現行政治規則尋求突破所致,個體為了獲得更多收益因而有違反規則的動機。社會需要穩定,但社會穩定是無法僅僅依靠協商來實現的,還需要法治規則的硬嵌入。法治規則以其條款式的文本形式,為社會普遍構建了基本的行動規則,有效杜絕了信息不透明、監督無依據的缺陷,讓社會成員明確知曉其在公共生活中的權利與義務。法治規則及其有力實施,有利于強化社會成員的規則意識,維護社會團結。
但現實情況是,憲法和法律的權威沒有得到尊重與遵守,法治規則的實施面臨尷尬處境。一是,隨著社會結構的轉型,社會人群構成的日趨復雜,不同的社會人群、不同的利益偏好,互相疊合、交錯,已經極大地改變了原有的社會生態,就業矛盾、家庭內部矛盾和鄰里矛盾等各類基于利益分化的社會矛盾越來越突出,各類與城市建設和管理、民生、醫患等相關的個體或群體矛盾出現易發、多發但又難以依法解決的趨勢。二是,隨著社會利益格局的深刻調整和利益分化趨勢下貧富差距的逐漸拉大,不同社會階層的思想觀念、生活方式的差異性逐漸增大,由此引起了較為復雜的社會文化心理結構失衡,由于社會適應不良而產生的人格缺陷問題日益突出,直接導致社會失序的危險空前增大。三是,隨著互聯網技術的迅速發展,話語權從國家機構一元表達向社會多元表達嬗變,從黨政機關的一種聲音向社會各個層級人群的多種聲音擴散,人們開始熟練地運用各種新型媒體尤其是“自媒體”來表達自己的意見、訴求,對當事人或黨政部門施加強大的輿論壓力。四是,在反復無理糾纏或者以過激的方式表達不合理訴求的對象面前,很多地方的黨政組織往往存在懶政思想,無原則妥協,能姑息則姑息,能敷衍則敷衍,甚至愿意一次次花錢買得短暫“安靜”,過一天算一天,把小事拖成大事,把大事拖成歷史問題,把矛盾和問題留給下一任。這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很多人有事不再訴諸法律,而是走信訪渠道,甚至以集訪、鬧訪、纏訪或自殘、自戕的極端方式,頻繁提出超出政策范圍、不合情理的訴求。在一些地方,更是出現了以上訪為謀生手段的人群。
不堅持法治作為社會公共生活的集體規則,社會只會陷入無序和混亂。違反規則尤其是法治規則,應當受到懲罰,并且這種懲罰帶來的損失應當大于破壞規則而得到的不當收益。要落實法治規則,必須由法治規則的實施主體對社會公共生活予以強嵌入。法治規則的實施主體就是黨政組織和執法機構。黨政組織要尊重法治、厲行法治,不搞以言代法、以權壓法,要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化解矛盾、解決問題,更要改進當前考核機制,防止有些地方、部門把“和諧”“穩定”作為惰政的借口,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面對不合理訴求姑息妥協、不敢采取過得硬的執法手段維護社會公正,面對不法行為視若無睹、不敢挺身而出維護社會安全。對于社會關注的違章搭建、非法客運、食品安全、消防隱患、治安事件、群租等違法違規行為與一些城市管理頑癥,必須依法加大懲處力度,使突破、違反規則的代價大于收益,從而有效強化社會人群的規則意識,保障社會公共利益。當然,黨政組織要及時掌握、研判和回應民意,力爭從源頭上預防和減少社會矛盾的產生,盡最大努力減少或降低實施法治規則的社會成本。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
(責任編輯 矯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