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姝
生存的困境
——《美國牧歌》中利沃夫倫理身份的解讀
喬姝
《美國牧歌》是菲利普·羅斯“朱克曼”系列作品中的第六部,同時也是“美國三部曲”的第一部。在這部作品中,作者描述了朱克曼學生時代的偶像——塞莫爾·利沃夫,以及他的家庭破碎、生意衰落過程。本文將從形成倫理混亂的兩個重要因素:倫理身份和倫理秩序的改變對主人公利沃夫悲劇性的形成進行解讀,從而得出多重倫理身份的轉變和倫理秩序的混亂導致利沃夫個人悲劇的結論。
菲利普·羅斯;美國牧歌;倫理身份;倫理混亂
在菲利普·羅斯的“朱克曼系列”第六部小說——《美國牧歌》中,他將敘述視角指向了美國猶太人的生存困境。小說主人公的身份問題一直是研究者關注的焦點之一,本文將從導致倫理混亂的兩個因素:倫理身份和倫理秩序的改變對利沃夫進行解讀,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解析導致利沃夫悲劇的原因。
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民權運動推動了公民權利法案的通過,從而為美國的少數族裔人群提供了一個相對寬松的社會環境。美國猶太人為了實現自己的“美國夢”,完成徹底的同化,做出了更多的努力去弱化猶太傳統在身上的印記,不再穿戴傳統服飾,不再嚴格地遵守猶太飲食、節慶規定與禮儀,由猶太人聚集區搬遷出去。[1]102利沃夫出生在這個“美國夢”盛行的年代,他的運動天賦在紐瓦克一帶已是大名鼎鼎。由于他的存在,人們開始關注自我,關注世界的幻覺,即一種各地球迷共有的幻覺:幾乎像基督徒那樣。[2]3作為猶太人出生在美國,并擁有了新的倫理身份,這是利沃夫占據主導地位倫理身份的第一次改變。倫理身份是作為倫理主體參與社會活動的標簽,同一倫理主體往往擁有多重倫理身份,其中,占據主導地位的倫理身份將對倫理主體的行為產生導向性作用。在小說中,利沃夫的主導倫理身份伴隨著倫理秩序的變化而變化,這雙重變化將利沃夫置于倫理混亂的境地,從而導致了他的生存困境。在此時,利沃夫的生存困境體現為一個猶太裔美國人的生存困境。
利沃夫成長于二戰始末,二戰期間全美洶涌的愛國熱情和戰后的富裕很大程度上緩解了猶太人與新教徒之間的摩擦。這種寬容而自由的社會氛圍極大地鼓勵了美國猶太人去改造自我,嘗試融入美國主流文化當中去,追求更符合個人意愿的生活理想。[3]116利沃夫在實現倫理身份轉變后所遇到的倫理秩序的改變,就是如何用一個猶太裔美國人身份在美國生存。這種新的秩序使他的倫理環境變得混亂,倫理選擇更加復雜。猶太人既想融入社會、又想獨立開來,[2]20但這種互相矛盾的猶太人欲望馬上又被他平息下去,他慢慢地融入美國社會,并試著摒棄他的猶太傳統,最終達到倫理身份的徹底轉變,但是新秩序重構的復雜性又將他帶入了混亂。長輩們不愿放棄世代傳承的世界觀和原則,而年輕一代對此一無所知,他們內部爭論不休的一個問題是究竟敢于離傳統多遠。年輕人的求變能力被無數種要求、戒律所束縛,這些限制終究無法突破。[2]41年輕一代樂于生活在此的想法和長輩們濃烈的鄉愁形成了一種強烈的沖突。人們從利沃夫身上看到的是希望的象征——是力量、決心和極力鼓起的勇氣,他充分享受著美國文明的物質繁榮,實現了美國式的成功和幸福。雙重歷史與兩種文化的背景之下,他沉浸在美國式的快樂之中,但也保留著猶太祖先們折中妥協、力圖規避一切風險的處世哲學,他弟弟杰里也認為他是一個沒人了解的神秘人,一個蒙著面紗、從不正視任何事情、從不進行選擇的、將自己隱藏起來的人。[4]91利沃夫對美國三大球類運動都很擅長。在棒球、足球和籃球隊,他都是重要得分球員,然而,他在球隊中的位置并不是整個球隊的領導者和決策者,而是接受者和執行者。在足球隊里,他是防守者;同樣在棒球隊,他作為一壘手,也是敵方球隊必須攻破的球員;在籃球隊,他是中鋒隊員,在球場禁區亦攻亦守。[5]56美國是一個崇尚運動的國家,運動成為美國人的一大特性,利沃夫與美國人的極大相似性突出了他極少的猶太性,而成為一個美國人正是紐瓦克猶太移民的愿望,他們移民于此,希望能融入美國這個社會。學生時代的利沃夫做到了,他成為社區的大明星,成為學生時代朱克曼的偶像。
學生時代的利沃夫,作為一個移民后裔的中學生,他所向往的是真正融入這個全新的倫理環境,成為一個美國人,但是從父母那里遺傳的猶太人倫理身份使得他被隔離開來。美國人對運動的喜愛成為利沃夫進入美國社會的鑰匙,與此同時,代價之一就是猶太人倫理身份的掩藏。學生時代的他實現了這個改變,美國人的倫理身份占據了他多重倫理身份的主導地位。
利沃夫在學生時代成為紐瓦克的大明星以后,他完成了第一次主導倫理身份的轉變。正當他繼續努力成為一個美國人時,他的女兒梅麗做了一件事,正是這件事使他的努力成為泡沫。梅麗成了一名炸彈客,并在紐瓦克制造了炸彈事件,她襲擊了郵局,并且殺死了一名醫生。在利沃夫的弟弟杰里眼中,在紐瓦克女式皮件公司的利沃夫絕對是個不容置疑的成功人士,吸引了許多人將一切都獻給了公司,[2]67利沃夫的生活就是被梅麗的炸彈摧毀的。在第一次倫理身份的轉變時,他想成為一個擺脫猶太人特色的美國人,在旁人看來他已經算是成功了,但是一場爆炸將他的生活攪亂,生活環境也陷入了混亂。對童年的利沃夫而言,做一個美國人就是發揮自己的運動天賦;對梅麗而言,做一個美國人就是厭惡美國。利沃夫在經過第一次倫理身份的轉變后,他對美國的熱愛就如同他不愿放棄的事業一樣,梅麗對這個國家沒有什么概念,她如此排斥這種給她的家庭提供每一次成功機會的制度,斥責她的資本家父母,就好像他們的財產不是他們三代人連續不斷經營的結果。[2]23這讓人想到了同時代美國人對于“美國夢”的追尋,他們認為只要努力工作,努力為這個國家奮斗,就會實現自我的追求,然而這種夢想在小說中沒有實現。[6]49父輩與子女之間的價值沖突成為消解傳統家庭紐帶的重要力量,年輕一代渴望從束縛中解脫,從而融入世俗化、物質化的美國社會中去,尋找適合自我的理性存在。然而,女兒梅麗的尋找帶來的只是夢想的破滅以及倫理關系破壞后的悲劇。[4]93
炸彈事件不僅毀了梅麗,也改變了利沃夫的倫理秩序。他由一個商業成功人士成為一個犯罪嫌疑人的父親。在他訪問康倫太太表示懺悔時,康倫太太對他說“你們和我們一樣,也是這場悲劇的受害者。區別在于,對我們而言,盡管恢復需要時間,我們最終還是一個家庭,我們會作為一個充滿愛的家庭熬過來。我們一定會渡過難關。”她暗示利沃夫和他的家庭幾乎不可能生存下去,這種無誤和有力的口吻使利沃夫懷疑她的包容。[2]217可見,在旁人的眼里看來,利沃夫的家庭被梅麗毀了。自從暴亂以后,紐瓦克工廠的生產工藝水平就開始下降,越來越糟,他還是相信從紐瓦克的撤出已經不遠了。[2]218女兒的反叛、生意的衰敗將他的生活帶入了一片混亂。
利沃夫通過自己的努力終于成為小有成就的商人,他的美國夢在一點點地實現,但是女兒的一顆炸彈將這一切都炸毀殆盡。女兒成為炸彈客后失去蹤跡,他開始擔憂女兒的安全,害怕會受到激進分子的傷害,也擔心她會再次在美國某個地方投放炸彈。曾經是紐瓦克明星的利沃夫,經營大型手套工廠的利沃夫,現在經營慘淡,女兒也成為社區的危險人物,害死了康倫醫生,在其遺孀康倫太太的眼里,利沃夫一家破滅的命運很難避免。此時,利沃夫占據主導地位的倫理身份不再是一個成功的美國人,而是一個炸彈客的父親。猶太人的倫理身份、美國人的倫理身份、炸彈客父親的倫理身份所引發的混亂阻滯了利沃夫美國人倫理身份的實現,在這第二次主導倫理身份的轉變中,利沃夫的生存困境體現為一位炸彈客的父親的生存困境。
當女兒梅麗成為激進的炸彈客以后,利沃夫變成了犯罪嫌疑人的父親,生意的好運也仿佛隨之用盡。他的妻子多恩是一個天主教后代,而利沃夫是猶太人后代。在家庭聚餐時,作者這樣描述利沃夫的生活狀態:“他女兒是個失去理智的殺人犯,躲在紐瓦克一個房間里,躺在地板上;妻子有了情人,趴在家里廚房的水槽上就干;他自己的舊情人明知故犯,將災難帶給他家;他卻在煞費苦心地規勸自己的父親。”[2]358女兒的叛逆、生意的打擊、妻子的出軌將他本來幸福美滿的生活攪亂。沃庫特原本是利沃夫的朋友,但是他卻和多恩偷情;利沃夫和謝拉的丈夫本是朋友,但是他也背叛了自己的友情。多恩有個情人,正是為了這個情人,她才去接受整容,去追求、去贏得他的歡心。[2]366因為多恩的美貌,利沃夫愛上了她,并不顧父親的阻撓與她結婚。然而多恩對利沃夫的不忠從這段婚姻的開始就出現了,她隱瞞了家里十字架的個數,給女兒進行了洗禮,并且帶她進入教堂。
在梅麗失蹤后,利沃夫四處尋找,卻未曾料想原來梅麗就在他的情人謝拉家里。她沒有告訴他的是梅麗就在她家——爆炸發生后,梅麗就藏在她家。[7]356利沃夫對女兒安全的擔憂和焦慮,謝拉不可能不知情,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謝拉卻對利沃夫只字不提,情人之間的信任蕩然無存。他引以為傲的事業日漸蕭條,美麗動人的妻子與他的摯友有染,甚至連情人都在和他作對,將他一心想要尋找回來的女兒藏起來。他曾經想努力奮斗去實現的美國夢,現在一點一點地破碎,他想努力成為的美國人倫理身份也一點點地遠離他。
此時,利沃夫的主導倫理身份由炸彈客的父親變成了一位受害者,一位同時擁有多重倫理身份的受害者:出軌的婚姻、背叛的友情、不忠的情人和衰敗的家族事業,多重倫理身份帶來倫理秩序的混亂,此時的多重倫理身份的共存占據了主導地位,這種身份和秩序的混亂將利沃夫一步步推入困境。因此,此時的利沃夫是茫然的,對未來充滿了疑惑:他到底錯在哪里,他將如何去改變這個現狀并重新獲得幸福。
女兒的未來該何去何從,妻子的問題該如何解決,家族傳承的事業又該如何去力挽狂瀾。生存的困難引發了小說結尾近乎吶喊的反問:“每件事情都在和他們作對,每個人和每件事都與他們的生活唱反調。來自外界的所有聲音都在譴責和否定他們的生活!他們的生活到底錯在哪里?”[2]423從紐瓦克明星學生身份到炸彈客梅麗的父親,再到多重倫理身份共存的混亂,主導倫理身份的變化相應地改變了利沃夫周圍的倫理秩序,使得他的生存更加困難,多重倫理身份破壞了井然有序的倫理秩序,將倫理主體利沃夫帶入了倫理混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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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賀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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