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博君
(河南城建學院外語系 河南 平頂山 467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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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最藍的眼睛》的解構傾向
代博君
(河南城建學院外語系河南平頂山467044)
【內容摘要】《最藍的眼睛》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尼·莫里森的處女作,莫里森并不是解構主義者,但在這部作品中有很強的解構主義傾向,小說在文本的內容和形式上質疑和解構了邏各斯中心主義,具有深遠的社會現實意義。
【關 鍵 詞】最藍的眼睛邏各斯中心主義解構
《最藍的眼睛》(1970)是美國迄今為止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非裔女作家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的處女作,這部作品一經出版就受到了文學界的關注。這部小說的故事情節很簡單:黑人女孩佩克拉出生在一個貧困的黑人家庭,她從小就受到了包括父母在內的所有人的嘲笑、歧視和冷落。她將這一切歸因于自己的丑陋,為了贏得周圍人的喜愛,她渴望自己擁有一雙白人女孩一樣的藍眼睛,但是她的期盼沒有給她帶來奇跡,她的父親在醉酒后強暴了她并使她懷孕,她的悲慘遭遇換來的是母親的暴打和周圍人的恥笑,佩克拉在生下一個死嬰后精神崩潰,陷入瘋狂的她幻想自己真的擁有了一雙藍色的眼睛。《最藍的眼睛》發表于美國解構主義興起之前,莫里森也從未宣稱過自己是解構主義者,但是在這部作品有很強的解構主義傾向,莫里森使用一些文本策略在內容和形式上解構了邏各斯中心主義,顛覆了黑與白、善與惡的二元對立,消解了白人一元的話語霸權。
故事的主人公佩克拉是白人文化的追隨者,她最大的渴望是擁有一雙最藍的眼睛,在白人的強勢文化的浸染下,白皮膚、藍眼睛變成了標準美的標桿,并且這種美的宣揚體現在生活的各個角落,從喝牛奶的水杯上的秀蘭·鄧波兒的頭像,再到糖紙上的白人小女孩的畫像,再到圣誕節孩子們收到的白人洋娃娃,無一不在宣告著白人為中心的話語權力,而長期以來,黑人的主體意識被忽略,淪為了主流社會的他者。即使是孩子們最渴望的圣誕禮物也都是按照白人世界的審美標準制造的。莫里森以一種間接地方式陳述著蔓延在黑人世界里的事實:在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二元對立中,黑人不僅論為失語的邊緣,更為可怕的是,處于文化他者地位的黑人已經在思想形態上逐漸接受了白人的話語權力,并“由外在的強迫性變成了內在的自覺性”[1]。而佩克拉的好朋友,同是黑人小女孩的克勞迪婭卻對黃頭發、藍眼睛的洋娃娃充滿仇恨,盡管包括她父母在內的成年黑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藍眼睛、金黃頭發、粉紅色皮膚的娃娃正是每個女孩都夢寐以求的”[2](P20)。她渴望得到別人的贊賞,但她發現無論自己如何努力,人們永遠圍繞在那些白人女孩周圍,“是什么使得人們盯著她們(白人女孩)驚嘆而不是對我驚嘆?”[2](P20)克勞迪婭內心充滿困惑,她決定將漂亮的玩具娃娃拆開,想要發現其中的秘密。
我拆掉它小小的手指,弄彎它扁平的腳,但是在我聽來那就像垂死的羔羊發出的咩咩聲,或者,更確切地說,摘掉冷冷的無神的眼球后,它還會繼續洋洋地叫,拿掉它的頭,銅制的后背裂開后,我就能看見有這六個孔的唱片,它能夠發出聲音的秘密。不過是一個圓乎乎的金屬片而已。[2](P20)
和大多數黑人不同,克勞迪婭并沒有受到文化浸染,并且,她能勇敢地對白人至高無上的話語權發出質疑,洋娃娃代表了強勢的白人文化,傳遞出種族主義的信息,在洋娃娃的漂亮外表之下,是丑陋的內在,莫里森通過克勞迪婭對這個“圣誕最貴重、最特殊、最可愛的藍眼珠洋娃娃”的肢解解構了白人種族優越性和白人強勢文化。撕去美國主流社會所宣揚文化價值觀的神秘面紗,暴露出了缺陷瑕疵的本質。雖然克勞迪婭僅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她的聲音并沒有引起周圍人的重視,但是她代表了一種希望:黑人可以打破白人為中心的話語模式,解構白人價值觀之上虛偽本質,并能正視和重塑黑人自身的文化價值。
佩克拉和克勞迪婭有很多的相似之處,她們年齡相仿,都是黑皮膚的小女孩。不同的是,前者對白人文化盲從和膜拜,而后者卻以黑皮膚為傲,她大膽質疑白人強勢文化,不惜拆掉玩偶去發掘白人之美的秘密,結果發現,玩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莫里森顛覆了建立在西方中心主義的“白人之美”的荒謬命題,黑白人種沒有差異,膚色等生理特點只是人的自然屬性而已,沒有優劣之分。而佩克拉和克勞迪婭對待白人文化的不同態度而導致的截然相反的命運也證實了盲從白人文化只能置人于思想混亂的瘋狂之中,而只有保存自己的民族傳統,保持自尊自信的態度才能使個人和種族健康發展和延續。
在尼采宣稱“上帝已死”之后,西方思想界陷入混亂之中,建立在基督教基礎之上的西方道德觀念也處于岌岌可危的境地。汲取了尼采哲學精髓的解構主義“在批判傳統宗教的獨斷論時又提出沒有宗教的宗教”[3],救世主存在于“絕對的將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神不存在于任何宗教之中,這“實際上是解構了宗教的己是他非的合法性和權威”[3]。在《最藍的眼睛》中,莫里森對待宗教問題上與解構主義不謀而合。她筆下構建了一個敢于質疑基督教教條,帶有黑色烙印的獨特的宗教思想體系,大膽地對基督教這個西方社會的信仰中心進行解構。
在基督教中,上帝占據著至高無上的地位,是萬能的唯一真神,是世間萬物和一切秩序的創造者,不容褻瀆和質疑,而上帝和魔鬼,善和惡都是二元對立的。但面對黑人在白人主導的世界中備受歧視的社會秩序,唯有顛覆這種秩序和上帝的絕對權威才能使黑人獲得解放。莫里森通過一次喬利青少年時期所參加的黑人朋友的家庭野餐場景表達了她對上帝中心的消解傾向。在那次野餐中,喬利目睹了那名叫布魯的黑人將西瓜砸開供眾人消暑的場面。又高又壯的布魯將“比太陽還大”的西瓜舉過頭頂,胳膊“抬得比松樹還高”朝石頭上砸去,他高大的身影使喬利想到了上帝:
他不知道上帝是否也像那樣子。不對,上帝是個很好的白人老頭,有著長長的白胡子,小小的藍眼睛,會因人死而顯得悲傷,因為人類的罪惡而顯得不快……魔鬼一定看起來就是那個樣子的——把整個世界握在手里,隨時準備把它摔開,好讓黑鬼們吃到甘甜,溫暖的紅色瓜肉。如果魔鬼看起來是那個樣子,喬利則更喜歡魔鬼。想到上帝時他從未有所觸動,恰恰是有關魔鬼的念頭使他振奮不已。[2](P106)
作為白人所信奉的神,一直以來,上帝被賦予了白種人的特點:有著藍眼睛、長胡子的白人老頭,這個形象和黑人所認知的神肯定不同,尤其是在面對白人的歧視和壓迫,對于一向對白皮膚懷有憎恨和恐懼的黑人而言,上帝始終是一個偏袒白人的異己存在,只能使黑人掙扎于社會的底層。黑人也渴望擁有一個代表自己的神,在這個場景中,布魯這個“魔鬼”形象就展現了以喬利為代表的黑人心中的神:他能使黑人品嘗到溫暖和甜蜜,能真正地賜福黑人,并且在外在形象上,他更符合黑人的認知:他是一個高大、強壯、處于青壯年期的黑人,能撼動天地,能粉碎一切的不公平,這和蒼老無力的白人上帝形象恰好相反,而前者更具親和力,更能使他們擁有安全感。通過對“魔鬼”這個與“上帝”相對立的黑人之神的塑造,莫里森解構了“上帝”這個基督教這一西方文明基石的絕對中心,消解了基督獨尊的神圣性。
《最藍的眼睛》意義深遠,在小說情節上,莫里森打破了傳統的線性結構的敘述方式,而是將文本分成“序篇”和四個部分,主體部分各以“秋”、“冬”、“春”和“夏”為命名,這四個部分相對獨立,又緊密相連。小說以“迪克和簡”這一美國少兒啟蒙讀本的文章片段作為開篇,并且被巧妙剪裁,切成七個小引子,導入到四個主體板塊之中。“迪克和簡”刻畫了西方白人社會理想的家庭:溫和慈愛的父母,活潑可愛的孩子,漂亮溫馨的房子,還有貓狗寵物的陪伴。在序篇中,描述性的文字重復了三遍:第一次是用規范的格式,第二遍沒有了標點符號和大寫字母,變成了意識流式的文本樣式,第三遍除了消除了標點和大寫字母外,連單詞間的空格都省略了,密密麻麻的字母堆積在一起,讓人難以辨識。同一段文字由于排版模式的變化給人帶來了由靜到動、由有序到混亂、由放松到壓迫的視覺感官的變化,混亂文字的背后蘊含了深刻的含義。結合序篇后的小說主體,讀者會發現,在白人的幸福家庭故事框架之外,是黑人孩子的分裂破碎的生活,“黑白對比”的反差給人帶來難以用言語表達的沖擊,它也預示著主人公佩克拉渴求藍眼睛的虛幻和逐步走向瘋狂的悲劇結局。而在主體部分,每個版塊最開頭都有一個“迪克和簡”讀本的片段作為導入,但是這些引文省去了標點符號和間距,字母均為大寫,引文的結尾多為不完整的單詞。更為重要的是,引文雖然與主體版塊主題相關,但后者描寫的內容卻與引文形成鮮明對比,比如在“冬”這一章節中,引入該章節的是這么一句引文:
HEREISTHEFAMILYMOTHERFATHERDICKANDJANETHEYLIVEINTHEGREENWHITEHOUSETHEYAREVERYH(在這幢房子里,住著這么一個家庭:母親、父親、狄克、簡,他們生活得非常幸福。[2](P36)
這句引文介紹了西方社會的核心家庭模式,而在本章節中很自然地引入了佩克拉的家庭,引文形式的變化和“HAPPY”一詞最后四個字母的省略也暗示著佩克拉家庭的畸形和不幸,同樣是由父母和一對兒女組成,但描述佩克拉家庭頻率最高的一個詞就是“丑”,佩克拉家庭貧窮、骯臟,更重要的是,她的家庭成員都具有黝黑的皮膚,在白人文化的沖擊下,“黑”就等同于“丑”,是劣等、骯臟的代名詞,即使在黑人群體內部,黑人也被按皮膚顏色的深淺劃分等級,而長相最具有“黑人性”的佩克拉一家則處于黑人群體的最底層。作為一個天性愛美的小女孩,佩克拉發現她不僅被白人視為丑陋的異類,她的黑人同胞也欺負她,在家庭里得不到任何的溫暖:父親酗酒成性,對待家人粗暴冷漠;母親則把所有母性的慈愛和柔情都轉移到了白人雇主的孩子那里,對待自己的兒女只有嫌棄和厭惡,她對孩子的一次次打罵和惡語相向“在她兒子心里敲打出離家出逃的強烈愿望,在她女兒心里敲打出對長大成人,對世人,對生活的恐懼”[2](P82)。家庭對于佩克拉來說毫無溫情可言,而且從以后故事的發展來看,帶給佩克拉最多傷害的恰恰就是家庭。引文中的白人小女孩的幸福家庭和主體版塊中的黑人女孩佩克拉的悲慘生活形成強烈對比。在《最藍的眼睛》中,七段引文文本的形式和結構都發生了變異,但它絕不是簡單的文字游戲,它是對黑人所向往的白人理想家庭模式、人際關系和種族關系由內到外的解構。
作為一名黑人女作家,莫里森非常關注使處于主流社會他者地位的黑人群體,尤其處于“邊緣上的邊緣”、處于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雙重壓迫的黑人女性。在《最藍的眼睛》中,莫里森通過黑人小女孩佩克拉迷失于強勢白人文化、喪失主體意識的悲劇故事揭露了以文化為載體的白人話語權的虛偽性。這部作品勇于挑戰和質疑邏各斯中心主義賦予白人的種族和文化的優越感,釋放出被壓制已久的黑人話語。文本提供了多元、多維度的闡釋空間,是解構邏各斯中心主義的結構隱喻,為重建美國黑人的身份和文化提供了可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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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守仁,吳新云.性別·種族·文化——托尼·莫里森與美國二十世紀黑人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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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泰勒·格思里.托尼·莫里森訪談錄[M].密西西比大學出版社,1994:88.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9106(2016)05-0132-03
*作者簡介:代博君(1983—),女,河南城建學院外語學院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