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愛”和“公義”之名——天津青年會義工運動與近代中國社會改良評析

侯 杰 馬曉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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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愛”和“公義”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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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青年會義工運動與近代中國社會改良評析

侯 杰 馬曉馳

摘 要：天津中華基督教青年會是中國第一個城市青年會，以“發揚基督教精神，團結青年同志，養成完美人格，建設完美社會”為宗旨。在近代中國自然、人文、社會環境惡化的挑戰下，該會秉持“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的理念，大力開展慈善救濟、傳播衛生觀念、主張移風易俗等志愿服務，成為天津乃至中國義工運動的倡導者、發動者和組織者，對天津乃至中國社會改良產生了一定影響。

關鍵詞：天津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義工運動；志愿服務

①以下簡稱為“天津青年會”。

基督教青年會(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簡稱Y.M.C.A)，于1844年由英國人喬治·威廉(George Williams)創立于倫敦，1851年在美國得到迅速發展。1895年12月，基督教青年會北美協會傳教士來會理在天津成立了中國第一個城市青年會。于是，天津青年會便把義工運動帶入天津乃至中國。

天津中華基督教青年會①秉持流行于美國基督教中的“社會福音”思想，致力于近代中國社會風俗改良。在社會福音派看來，單純關注個人靈魂的得救是不夠的，還需改善人們的生活和社會環境。因而，作為基督教外圍組織的天津青年會，面對近代中國自然、社會和人文環境的嚴峻挑戰，以“發揚基督教精神，團結青年同志，養成完美人格，建設完美社會”為宗旨，以“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為基本理念，自我賦權，以《圣經》“愛”和“公義”的名義，大力開展包括社會慈善、移風易俗、傳播健康文明的生活方式和現代衛生觀念在內的義工運動，努力革除社會積弊，達到改造人心、救助時艱、改良世風的目的。

由于天津青年會所參與和主導的義工運動涉及范圍廣、吸納眾多社會精英參與、針對社會現實、兼顧多種社會需求，加之中外干事既有宗教情懷，又有世俗關照，與社會各界人士互動良好，所以具有很強的社會動員、組織和執行力，在某種程度上承擔起社會服務和調節等公共職能，彌補了政府職能的缺失。因而，天津青年會成為天津乃至中國義工運動的先行者、倡導者、發動者和組織者，為天津乃至中國社會的現代化做出了獨特的貢獻。

義工源于英文“Volunteer”，也稱志愿者，指不計物質報酬，基于道義、信念、良知、同情心和責任，貢獻時間、精力和技術特長的人和群體。本質是服務社會，核心精神是“自愿、利他、不計報酬”。在近代社會轉型的過程中，天津青年會發起的義工運動為推動中國社會發展做出了貢獻，并積累了大量經驗。其現代理念和志愿活動，在天津乃至全國范圍之內“開風氣之先”，受到普通市民的推崇，為精英知識分子所認可，獲得較大的社會反響。《大公報》、《益世報》和《申報》等近代報紙媒體，對天津青年會的義工運動做了大量報道和評論，天津青年會則借用現代媒體，傳播慈善等觀念，從而樹立社會形象，增加社會影響力。因而，昔日的新聞文本成為今天我們審視天津青年會倡導的義工運動在中國起源、發展的重要資料。

一、拒毒運動：救贖身體，拯救心靈

近代以來，毒品和娼妓成為侵害中國的主要社會問題。其中，鴉片的肆意橫行，不僅使大量白銀外流，更導致吸食鴉片的中國人身體日益耗空、精神渙散。天津青年會認為，“人當青年之際，譬如在萬丈云霧之中，應自覓光明路，方得好結果”①《青年會講演青年危險》，《益世報》，1921-08-28。。因此，為了革除吸食鴉片的陋俗，天津青年會堅決主張通過義工運動，開展多種形式的社會活動，培養青年養成健康文明的生活習慣，凈化社會環境。

在基督教信仰者的觀念中，身體是圣靈的殿，“豈不知你們的身子就是圣靈的殿嗎？這圣靈是從神而來，住在你們里頭的，并且你們不是自己的人”②保羅：《哥林多前書》第6章第19節，圣經索引網，http://abibletool.com/book/46-6.htm，2016-02-14。。吸食鴉片，不僅消磨意志、戕害身體，而且有悖于基督教的身體觀。此外，基督教青年會最初在倫敦創辦時，初衷就是“追求基督教道德精神，避免城市青年的墮落”③楊肖彭：《北美協會和基督教青年會》，載天津市宗教志編輯室編：《天津宗教資料選輯（第一輯）》，天津：天津宗教志編輯室，1986，第115頁。，開展的日常活動也是以培養青年的德、智、體、群四育為中心。其中“體育”就是要使青年養成健康的體魄，而吸食毒品帶來的道德淪喪和身體摧殘則恰恰相反。因而，無論是從傳播基督教的神圣使命來論，還是就青年會的宗旨而言，在天津乃至中國倡導并開展拒毒運動，成為天津青年會義不容辭的責任。

在此基礎上，天津青年會率先掀起了一場旨在禁絕毒品的義工運動。該會不僅提倡拒毒活動，還提供人力、場地等資源。1918年10月13日，來自不同機關、團體的代表齊聚天津青年會，成立拒土會，公推天津青年會重要領袖、南開學校創校校長張伯苓為會長。1918年冬，天津拒土會聯合萬國拒土會更名為拒毒會，成為萬國拒土會直隸省分會。1919年3月19日，天津拒毒會成立之后④1919年2月1日，天津拒毒會召開成立大會。立即采取大規模行動，在京奉鐵路局前焚燒津海關、常關等處所收繳、貯存鴉片、嗎啡等毒物2萬余兩，20日燒盡⑤郭鳳岐主編：《天津通志·大事記》，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4，第196頁。，得到了社會各界人士的支持和稱贊。當年5月7日拒毒會決定“假東馬路青年會講堂開全體會員會，報告本會三個月來經過情形并籌辦將來會務”⑥《天津拒毒會會員公鑒》，《益世報》，1919-05-09。，1920年拒毒會進一步在立案章程中明確規定：“本會暫假青年會為會場及事務所。”⑦《拒毒會立案章程》，《大公報》，1920-03-17。由此可見，無論是天津拒土會時期還是發展成為天津拒毒會，天津青年會都積極地為其提供支持和幫助，成為天津拒毒運動的領導者和參與者。

為進一步喚起國民拒毒之決心、擴大拒毒運動范圍、督促政府實行禁煙法令，1924年8月5日，中華基督教青年會聯合上海總商會、中華教育改進社、江蘇省教育社、中華醫學會、中華全國基督教協進會等六大團體發起成立全國性的禁毒團體“中華國民拒毒會”。拒毒會宣言稱：若毒源不除，“不但斷喪國民之人格”，而且“貶損國際之地位”，因此決定“從事肅清煙毒之運動，且為警醒下愚迷夢之先聲，責任所在，始終不渝”①《中華國民拒毒會宣言》，《申報》，1924-08-12。。1926年，為進一步加強拒毒運動的力度，中華國民拒毒會決定將當年10月3日至9日，作為“全國拒毒運動之期”，“分為宣傳、教育、法律、戒煙、婦女、分會等日，使社會各方面按日分頭舉行，并以最后一日為拒毒大會日，為群眾聯合運動之期，籍收分工作功效，而達除毒務盡之目的”②《拒毒會通告舉行運動周》，《申報》，1926-09-01。。1926年9月20日，天津青年會接到中華國民拒毒會寄來的拒毒計劃書，當即表示：“我等如要徹底拒毒，先要有一番拒毒教育之運動。煙毒甚于洪水猛獸，煙禍甚于時疫流行，務使印入大多數之國民腦海中，煙土方有禁絕之一日”③《拒毒計劃》，《大公報》，1926-09-21。。

為踐行中華國民拒毒會制定的計劃、實現各項活動目標，天津青年會通過大規模舉辦宣講會、演講競賽，張貼標語等形式推進拒毒運動，并與醫藥、教育、法律和婦女界等采取一致行動，與政府和國際社會互動。此外，天津青年會還參與制訂了符合天津實際的拒毒計劃大綱，計劃四年內逐步實現以下目標：“與政府及社會團體合作從事調查鴉片、嗎啡等毒品流禍實況，編成報告以便設法鏟除”；“與醫學及科學團體合作從事研究考察鴉片、嗎啡對于饑饉、內爭各項問題之關系，將研究之結果宣布，藉資警惕，而促拒毒事功之進行”等。④《拒毒會四年內進行計劃》，《大公報》，1926-10-29。這些詳盡而周密的計劃體現出天津青年會拒毒的長久打算和堅定信念。另外，中華國民拒毒會還印發《鴉片痛史》、《中國鴉片問題》、《拒毒月刊》、《中國煙鍋年鑒》等書刊，闡明毒品危害，尋找毒品屢禁不止的原因，通報各地拒毒運動的情況及其成效。天津青年會也借此機會發表一系列文章，普及關于抵制毒品的知識，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天津青年會在這一時期開展了一系列拒毒活動，調動了社會各界人士的力量，產生了廣泛影響。然而，這距離禁絕鴉片的目標還相去甚遠，而且天津拒毒會在1920年5月以后因為經費不充裕致使會務開展遲緩⑤章元善曾指出：“推行會務在在需款，經費不裕實為會務不能及早推行之至大原因。”《天津拒毒會董事部報告書》，《益世報》，1920-03-09。，“1921年12月30日董事會正式議決自翌日起拒毒會停止辦公”⑥《天津拒毒會宣布停辦》，《益世報》，1922-01-05。，這使天津青年會的拒毒事工失去了有力的支撐。盡管如此，這并不妨礙對天津青年會對拒毒運動發揮的重要作用及其在中國禁毒史上的地位做出正面評價。天津青年會的拒毒事工既是義工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社會服務的主要方式之一，既有利于革除社會積弊、改良社會風氣，又是救贖身體、拯救心靈的直接方式，值得充分肯定。

二、廢娼運動：關注弱勢，凈化風氣

20世紀初期，隨著近代工商業的發展和城市的興起，天津出現了一種情況：一方面，由長期遠離家庭、四處奔波且有經濟實力的商人和無力成婚的工人共同構成的單身男性群體，有解決生理需求的迫切要求；另一方面，一些貧窮家庭的女性在經濟壓力下淪落為娼妓，成為滿足男性群體性需求的工具。有“國中之國”之稱的外國租界，在天津往往成為娼妓的滋生地及保護傘，外國妓女的活動更加猖獗。據《婦女日報》不完全統計，截至1924年，“津市共有娼妓二十七部，一百一十處、一千三百三十三家，共四千八百八十人（未包括私娼）”①中共天津市委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天津市婦女聯合會： 《鄧穎超與天津早期婦女運動》，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7，第661頁。。

娼妓的弊害十分嚴重，北平市社會局局長周震鱗曾歸納指出：“玷污道德風紀；破壞家庭和平；墮落男女意志及人格；犧牲社會經濟；引起惡疾，流毒人群；婦女多屬不能生育；所生子女多系夭亡；妨礙女權；影響民族。”②周震鱗：《北平市社會局救濟事業小史》，北京：北平特別市社會局第一習藝工廠，1929，第69頁。娼妓還常常與貧窮、犯罪相伴相生，三者互為因果、關系密切，不僅使個人遭受苦痛，而且還殃及社會機體的健康運行。因而，娼妓問題越來越受到關注，人們都在探求解決的途徑和方法。為了關注弱勢群體、凈化社會環境，天津青年會掀起了一場旨在廢除娼妓的義工運動。天津青年會從幫助青年闖過“財色”兩關、完善人格的角度出發，與當地政府及報界、商界等社會各界人士展開密切合作，掀起轟轟烈烈的廢娼運動。

演講是宣揚廢娼思想最重要和最有效的方式之一。為此，天津青年會曾發起動議，即每周抽出一個晚上的時間，首先通過第一私立中學學生樂隊把聽眾吸引到市公共演講廳，其次由青年會成員在廳內舉行以社會貞潔、吸煙以及中國其他社會問題為主題的講演。③李文健：《救時、救世與救心：天津青年會的社會改良實踐——以<益世報>有關材料為中心（1917—1935）》，《金陵神學志》，2013（1）。在位于市中心區的東馬路青年會所，天津青年會還經常邀請社會名流有針對性地發表演說，引導都市青年乃至廣大市民輕財遠色，養成健康文明的生活習慣。例如1921年8月26日，天津鄉賢陳哲甫針對都市生活中的財色問題做了“青年危險”的專題演講，指出妓院比比皆是的天津，是“極繁盛之區，亦即極危險之地”，青年稍有不慎，便會墮入“花天酒地之鄉，將來必至身敗名裂，豈不惜哉。青年人最宜注意者，即打破‘財’、‘色’兩關，與之戰勝，然后可以立身”④《青年會講演青年危險》，《益世報》，1921-08-28。。這些深入淺出的講演往往可以吸引部分市民的關注，收到比較明顯的社會效果。

為了突破演講傳播面窄、效力不夠持久等限制，天津青年會還通過組建社團、與其他社團合作等多種方式，使“廢娼”成為社會性議題，形成社會運動。天津商會是近代天津社會的一支重要力量，要求入會商人潔身自好，遠離陋俗惡習⑤《商會章程》，《益世報》，1918-02-20。，這對天津商人的言行起到了一定的約束和示范作用。時任天津青年會董事的商人雍劍秋便熱心義工運動，也是廢娼運動的重要倡導者。1919年，他創辦“養真社”⑥雍鼎臣：《軍火買辦雍劍秋的一生》，載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輯(第53輯)》，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64，第88頁。。該社以“敬事上帝、孝敬父母、愛護真我、家庭道德、男女貞節、服務社會、改良習俗、力行善事”⑦《天津養真社成立先聲》，《大公報》，1922-12-01。為信條，旨在“從改良婚姻制度入手，探吾國固有良俗，仿歐美最新善法，定有訂婚及成婚兩種契約，使雙方得立于平等地位”⑧《養真社改良婚姻制度》，《大公報》，1922-12-23。，從戀愛、婚姻、家庭、社交等諸方面改良舊風俗，建立新的價值體系和現代科學的生活方式，倡導人們追求健康而幸福的生活，杜絕娼妓的存在。⑨《天津養真社信條說明》，《大公報》，1922-12-03。

廢娼人士為踐行“欲使此輩（指游娼者）不趨于挾妓之一途，則必自整理家庭始”①《時評二·廢娼》，《益世報》，1923-06-23。的主張，1923年雍劍秋成立的養真社與報界合作，在《大公報》上公布了《新婚約》，繼而提出廢除娼妓“應由家庭的平等入手……借中國舊有婚書，改為婚約，愿意確是要排去一般男子的罪惡，而助長女子在家庭的地位及權能。”②《養真社新婚約之修正》，《大公報》，1923-03-21。《新婚約》講求的是家庭道德問題，男女雙方能夠以愛為婚姻的基點，反對既往以金錢、地位為唯一衡量標準的門當戶對的舊觀念。該社還倡導夫妻擁有各自獨立的空間：“你們要保留你們的個性，因為靈魂是你們自己的，并不是你的丈夫或你的愛妻的……婚姻原來是一種和約，是要天天在那和諧與退讓中去求進步的”③Dr.Frank Crane：《婚姻是一種和約》，《婦女雜志》，1925（3）。。此外，該社還推廣一種新的娛樂方式——家庭歡樂劇，通常是讓社員分別表演新、舊兩個家庭的生活情形，再現二者的異同，讓人們在觀察和體驗中切實感受到孰優孰劣，形成正確的判斷。這對于確立現代的婚姻觀、家庭觀，減少游娼現象不無益處。

1922年，天津學生同志會女權股創立“女權請愿團”，專門負責領導、組織廢娼運動。雍劍秋主動尋求合作，曾多次致函“女權請愿團”，一方面表明自己堅決主張廢娼的態度，另一方面征求廢娼的意見。“女權請愿團”主席黃勖志女士深知，廢娼不僅僅是某個人或是某社團的事情，而是“應急急起來，聯絡機關、團體、個人同作這個偉大的光明事業”④《我津急應舉行廢娼運動》，《新民意報》，1923-03-20。，需要全社會各種力量的共同協作。為回應雍劍秋的意見和要求，黃勖志集齊“天津學生同志會女權股，為廢娼運動事，約請各團體于前日假總商會開會，討論廢娼問題。”⑤《女權股約請各團體開會討論廢娼問題》，《華北新聞》，1923-06-20。雍劍秋隨即被推為天津“女權請愿團”的顧問，實現了天津青年會與女子請愿團等其他社會團體的合作⑥《女權請愿團函顧問》，《益世報》，1922-12-04。，以共同推進廢娼運動。為此，天津學生會女權股印制了廢娼刊物，發表有關娼妓與社會、文化、法律等方面的文章以營造社會輿論，還組織了赴京請愿活動，并希望能夠在請愿之時懇請廢娼案通過。此舉也得到天津青年會重要成員、教育界人士張伯苓的支持，他被推選為廢娼運動的領袖。在他看來，首先要調查娼妓的來源問題，“宜先調查為娼之來源，如‘買賣人口’等，來源不清，不能廢娼”。其次要爭取輿論支持，對待娼妓問題“宜有輿論之反對，然后始有法律之禁止”。再次需加快廢娼立法，“法律上對于納妾者，尚無禁止規定，況娼妓乎。納妾者到妓館少，不納妾者尋娼妓者多”。而且，各學校對于學生嚴加管理，盡量避免學生“離開學校，受社會上之影響，借聯絡為名，亦不無損害其道德”的事情發生。⑦《同志會討論廢娼問題（續）》，《益世報》，1923-06-21。這些思想和行動不僅切合實際、起到明顯的社會效果，而且有利地促進了天津青年會與其他社團組織的合作，從而提高了廢娼運動的水平。

天津青年會董事雍劍秋還率領商界人士與政府官員合作，解決娼妓問題。天津濟良所的支出完全依賴官府撥款、社會捐款。這種運行模式的依賴性很強，常常因為撥款減少或者不能按時撥款，影響正常工作，甚至無法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值得一提的是，雍劍秋等人捐助天津官府創辦的濟良所，成為廢娼運動的實際推動者。與中國傳統慈善救濟理念不同，天津青年會“注重‘教’、‘養’兼施，改變了傳統救濟重‘養’輕‘教’的做法，他們認為工賑比單純的施銀、施粥更有意義，并身體力行不斷地傳播這種理念。⑧蔡勤禹：《民間組織與災荒救治——民國華洋義賑會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第49頁。因而濟良所不僅收留不幸婦女，更多的是以教代養，教授她們生活技能，幫助其出所后自立。盡管濟良所因管理封閉、條件簡陋以及資金使用僵化等問題受到部分市民的指責，但其創辦本身則反映了天津官府所主導的社會救濟在社會團體的推動之下已經從消極救濟向“救人救徹”的積極救助過渡。

天津青年會的廢娼事工是其所從事的義工運動的重要內容，通過提倡新式婚姻家庭觀念、健康的擇偶觀，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解放或幫助不幸婦女的作用，并促進了新風俗的普及。天津青年會與政府和社會各界的合作，促進了廢娼運動的社會化，擴大了廢娼事工的社會基礎，也把義工運動推向深入。

三、“新生活運動”：責人責己，革新社會

1934年2月，蔣介石在南昌發起新生活運動，試圖從衣、食、住、行等方面入手改造國民生活，恢復“禮義廉恥”等傳統價值觀念。該運動旨在先從個人做起，進而改造社會，最終達到復興中華民族的目標。新生活運動所弘揚的基督教理念和精神，如增進民生精神、犧牲服務精神、基督精兵精神、互相合作精神、文明共享精神及婦女服務精神①李志剛：《從蔣介石和宋美齡所推行的新生活運動探究其儒家思想及基督精神》，載胡春惠、陳紅民主編：《宋美齡及其時代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香港：香港珠海書院亞洲研究中心，2009，第39-42頁。，與天津青年會的宗旨和目標高度契合，因此得到了青年會和很多教會的支持。于是，當國民政府發起“新生活運動”后，天津青年會積極響應并主動參與。

1934 年5 月5 日，河北省新生活運動促進會成立。天津青年會重要成員張伯苓在成立大會上發表演說，旗幟鮮明地指出：“新生活運動，為今年來最饒興味之一種運動，因從先之標語口號，均為‘責人’的，今則一改而為‘責己’，實屬至可慶幸之覺悟”②《冀省新生活運動促進會昨成立》，《益世報》，1934-05-06。。大會還表決通過了簡章，包括信條10項，戒條7項。信條為：（一）清潔整齊。（二）簡單樸素。（三）迅速實在。（四）明禮義，知廉恥。（五）負責任，守紀律。（六）服用國貨。（七）鍛煉體魄。（八）刻苦耐勞。（九）公暇讀書（十）為國犧牲。戒條計：（一）不賭博。（二）不冶游。（三）不吸用毒品。（四）不酗酒。（五）不失時失約。（六）不去賭場、馬場、舞場。（七）宴會、慶吊、應酬不鋪張奢侈。這個簡章的具體條款幾乎包括了日常生活的諸多方面，“改良自己”誠為上策。③同上。

天津青年會延請政府官員出席活動，發表演講，宣傳新生活運動的理念，吸引社會各界人士參與和關注。天津青年會于1935年5月4日至10日舉辦了“新生活運動周”活動，“會所內陳列各種新生活圖表解說，畫圖俱極新穎……開幕大會，請河北省政府于孝侯主席演講《新生活運動之經過》”④《青年會新生活運動周今日開幕，于孝侯主席演講》，《大公報》，1935-05-04。；請“市政府秘書長王問山先生講《新生活與舊道德》”⑤《新生活運動周，今晚請王問山先生演講》，《大公報》，1935-05-07。；請“教育廳長鄭達如氏演講，題為《推行新生活之方法》”⑥《新生活運動周，鄭教育廳長演講》，《大公報》，1935-05-09。；閉幕大會，請“陳誦洛縣長講演《新生活運動之內容》”⑦《青年會新生活運動今日閉幕》，《大公報》，1935-05-10。；“除此更分日參觀第三監獄及戒毒所”⑧《青年會舉行新生活運動周》，《大公報》，1935-05-03。。

此時，天津青年會電臺①天津青年會廣播電臺成立于1934年11月10日。發揮其獨特功能和優勢，全力配合“新生活運動周”的宣傳活動。它不僅介紹相關活動、全文播送演講內容、倡導建立健康文明的生活方式，而且還向聽眾反復講解天津青年會所從事的各項社會服務，擴大了青年會的社會影響，同時也促進了“新生活運動”的深入展開。該活動周獲得極大成功，“每日觀眾及參加參觀各處者甚眾”②《青年會新生活運動今日閉幕》，《大公報》，1935-05-10。，收到了明顯的社會效果。

除發起“新生活運動周”之外，承擔起舉辦集團結婚活動的領導角色也是天津青年會對新生活運動積極響應的舉措之一。為成功舉辦集團結婚，天津青年會進行了較長時間的準備工作，從倡行儉約新生活到改進結婚儀式循序漸進，并制定了若干細致周密的規章，處處彰顯新生活運動的精神、訴求。如天津青年會對新人的服裝提出要求，“一切以儉約莊重為要務”，規定“男禮服為價值低廉之藍色綢緞長袍、青色馬褂、白色褲、黑皮鞋。女禮服為米色印度綢長衫、白色喬其紗頭紗……禮服須在東馬路好華綢布商店定做，其欲由其他商品承做者聽便”③《青年會主辦集團結婚今日舉行》，《大公報》，1935-06-15。。為了維護集團結婚現場——北寧花園禮堂的秩序，天津青年和也制定了相應的守則：“一、請勿任意嬉笑或擲散紙花、米豆等物。二、務須嚴肅整齊。三、請勿攜帶禮品。四、請勿吸煙。五、請勿喊嚷。”④《集團結婚明日正式舉行，改在寧園禮堂》，《大公報》，1935-06-14。

1935 年6 月15 日，天津青年會在河北寧園禮堂組織舉行了第一屆集體婚禮，有9對新婚夫婦成為男女主角。是時，“新郎皆著天藍色長袍、玄色馬褂。新娘則著米色禮服、披白色頭紗”，簡潔莊重。九對夫婦步入禮堂后，“雁列兩旁”。由代理市長商震和前市長張廷諤證婚，社會局長鄧慶瀾與時任天津青年會會長的雍劍秋先后致賀詞。新人交換戒指、接受婚書后，互行鞠躬禮，“于是禮成”。之后新人與家眷同赴青年會晚餐。這次集體婚禮吸引了很多市民的目光，“事前所發觀禮證，凡千數百份”，而“被阻禮堂以外之觀禮者，倍于禮堂內之觀眾，統在三千人以上”⑤《首次集團結婚昨舉行盛大典禮》，《益世報》，1935-06-16。。代理市長和前市長的參與更是表明了天津青年會積極爭取官方支持的態度，有助于進一步擴大社會影響。盡管囿于傳統和習俗，天津集團結婚沒能為大多數市民所接受，但也不能否認天津青年會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天津青年會舉辦集體婚禮，雖然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徹底改變天津婚禮習俗，但在民眾的思想中，畢竟播下了集體婚禮這種新式婚禮的種子”⑥侯杰、王文斌：《中華基督教青年會與近代中國城市社會——以天津中華基督教青年會為例》，《理論學刊》，2007（6）。。

天津青年會積極投身新生活運動，秉持其理念，注重與政府的合作，致力于革除社會積弊，創新義工運動形式。這不僅有效地彌補了政府職能的不足，也有利于更好地實現了對身體的救贖，進而重建中國人的心靈世界。

四、結語

近代中國經歷了一系列政治動蕩與社會變動，國家權力日漸削弱, 政府既無法實現過去對社會的嚴密控制，也無力承擔許多近代以前通常屬于政府職責范疇的社會服務職能。因而，消弭不和諧的社會因素、建全適應社會發展需要的職能、機制，成為一些社會團體和組織努力、奮斗的目標之一。在這種情況下，天津青年會自1895年建立以來，就直面近代中國社會中所存在的各種問題，以服務社會為職志，倡導“人格救國”，主導了涉及拒毒、廢娼和“新生活”等方面的義工運動，無償、自愿、有組織地開展大量社會工作。天津青年會所組織的義工服務，既不同于基督宗教各教會所從事的社會事工，也有別于中國傳統慈善組織所進行的社會救濟，具有新的屬性，形成新的特點。

第一，兼具宗教性和社團性。正如《中華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協會請求立案呈文》 中所講：基督教青年會“非另立教宗，與宗教之指歸不悖。”①《中華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協會請求立案呈文》，載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部編：《近代史資料》(總l09號)，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第102頁。其目的是培養基督教的人格，建設基督化的社會。它以社會團體的形式，借助社會服務的方式，在中國人和中國社會中進行基督教的宣傳，是“服務社會的強有力機關”②顧子仁：《中華基督教青年會二十五周年》，載中華全國基督教協會編：《中華基督教會年鑒》，上海：中華續行委辦會，1921，第202頁。。天津青年會既有傳播基督教的使命，又有現實關懷與愛，其組織機構及其開展義工運動均有明顯的獨立性，往往是以社會團體的主體身份，聯合政府、報界、商界、婦女界等各方面力量，開展義工運動，從事社會服務。第二，青年會員是主體，社會性明顯。通過會員參與和向社會招募等方式，天津青年會以青年作為主體進行社會動員，采取組織演講、報刊媒體宣傳、組織社團、舉行集會、實際捐助等靈活多樣的形式，開展義工運動，傳播社會福音，解決社會問題。第三，緩和中西文化沖突，和諧城市生活。天津自開埠以來，一直是東西文化，特別是基督教與中國傳統觀念沖突的重要區域。而作為基督教外圍組織的天津青年會，通過開展義工服務、切實解決中國社會實際問題，促進了中國社會各界人士對基督教的了解，從而弱化了中國人觀念中的基督教侵略思想。第四，廣泛團結社會精英，共同參與并推進各項社會服務。近代社會，不少尋求民族復興之路的中國社會精英選擇基督教作為自己的信仰，接受基督教“愛群”、“救世”的說教后，毅然投身社會服務事業，如著名的慈善家雍劍秋、宋則久、陳芝琴等人，均以舍己愛人的精神為公眾服務，這也擴大了天津青年會的社會影響力。第五，天津青年會自我賦權承擔部分公共職能，彌補政府職能的缺失，有效地構建起獨立于政府和市民、又溝通兩者的公共領域，擴大了天津青年會的社會影響力和號召力，為天津城市社會的健康發展創造了條件，使其公共性突出。這不僅發揚光大了天津青年會“非以役人，乃役于人”的理念精神，而且還有效地提升了義工運動的質量和水平。

天津青年會在近代中國社會轉型的過程中接受了社會現實的挑戰，克服了重重困難，取得了一定的效果，為減少基督教與中國傳統信仰之間的矛盾、沖突，推動中國社會文明進步做出了積極貢獻。以社會改良為主要內容的義工服務，使天津青年會倡導的思想、主張不同程度地深入到社會各界人士的頭腦中，對天津的社會生活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著名學者、民主人士李公樸，在1935年評價道：“青年會的工作，提倡集體活動，注重德智體群各方面社會生活的啟發等，這對于中國舊時代狹隘的社會生活來說，他給了我們一個更廣泛更豐富的生活領域，開辟了使中國走上現代化的一條廣闊的道路。”③李公樸： 《青年會復興的途徑》，載中國基督教青年會編：《青年會五十周年紀念冊》（1885—1935年），上海：中國基督教青年會，第19頁。

實事求是地說，天津青年會能夠持續不斷地組織大規模的義工運動并獲得社會各界人士的支持，在某種程度上與其匡時濟世、救治國難的自覺、努力和情懷是分不開的。中國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發起人吳耀宗曾說：“在今日中華民族重建的任務上，如果基督教和基督徒再不能扮演一個重要角色，人們就有理由來質疑宗教的必要性。”①吳耀宗：《宗教和學生的思想》，載《中國差會年鑒》，上海：上海廣協書局，1928，第233-234頁。張伯苓則直接闡述了天津青年會的作用：“就是使人人不做壞事，補助社會的發達，以圖國家的強盛。”②《青年會近訊匯志》，《益世報》，1921-05-23。天津青年會自覺的民族和強烈的愛國情懷，贏得了良好的社會聲譽。作為義工運動的率先倡導者、發動者和組織者，天津青年會提倡義工運動、致力服務社會事工，為眾多的社會團體樹立了典范。時人評價說，天津青年會對中國社會的最大貢獻莫過于“把社會事業的意義，以及做社會事業的方法，介紹給國人。”③章元善：《光榮的既往偉人的未來》，載中國基督教青年會編：《青年會五十周年紀念冊》（1885—1935年），上海：中國基督教青年會，第14頁。隨著天津青年會影響的日漸擴大，聯合社會各界力量組成公共自治團體的傾向越來越明顯。不僅如此，天津青年會的一些成員還常被推舉為社會團體、義工運動的領袖，以愛和公義的名義，扮演重要的角色，發揮重要的作用。這使天津青年會在某種程度上具備了管理型公共組織的功能，進而使其主導、參與的各項社會服務事業蓬勃發展。

然而，我們也還要公正而客觀地指出：天津青年會寄希望于通過傳揚基督教博愛思想來感化青年、培養基督人格、解決社會問題的構想，在近代中國不僅受到了民族主義者的批評，而且還遇到來自社會各界人士的壓力。天津青年會所希望建立的“基督教化”的社會秩序，也因與中國傳統觀念和近代中國社會現實的矛盾、沖突，是難以實現的。盡管如此，天津青年會為在近代中國傳播西方文明，培養青年高尚人格，解決現實問題，實現社會和諧等方面而開展的義工服務，是值得進一步重新審視和分析的。

（責任編輯：焦若水）

□專題研究：宗教與志愿服務

In the Name of Love and Public Justice —Comment on Tianjin Y.M.C.A.’s Volunteer Movement and Social Improvement in Modern China

HOU Jie, MA Xiao-chi

Abstract:Tianjin 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 (Y.M.C.A.), which is the first urban Y.M.C.A.in China, dedicated to developing the spirit of Christianity, uniting the youth, cultivating healthy personality, and building a perfect society over a long period of time.Confronted with the challenge of worsening social problems in Modern China, Tianjin Y.M.C.A.held the opinion that “Son of man came not to be served but to serve”, and kept working on charity and improvement of traditional social custom.Thus, Tianjin Y.M.C.A.became the advocator, promoter and organizer of Volunteer Movement in Tianjin and even in China, which had great positive impact on Chinese society.Key words:Tianjin Y.M.C.A.; volunteer movement; volunteer service

作者簡介：侯杰，南開大學城市文化研究院副院長，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近代中國社會、性別、城市、民眾意識、宗教意識等；馬曉馳，南開大學歷史學院研究助理。（天津，3000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