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小說中女性悲劇的探析

摘要：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多是悲劇性的，她們或有殘缺不全的感情生活，或有受侮辱與摧殘的遭遇，或有被扭曲與變態(tài)的人性。她們改變不了自己的悲慘命運就設(shè)法制造別人的悲劇性，但是處在那樣一個已經(jīng)被破壞著并充斥著虛無的時代里，她們的一生不過是一場精神凌遲之旅。張愛玲懷著世紀(jì)末的憂患意識對女性的悲劇進行了準(zhǔn)確而有力的揭示：悲劇是殘酷的，它無可避免。

關(guān)鍵詞：女性沖突；悲劇；時代

在張愛玲的小說中，有形形色色的女人，她們是中國二十世紀(jì)二十年代有廣泛代表性的受夫權(quán)奴役、社會壓迫歧視的女性的縮影。但這些女性都是不太正常的。一方面人貫有的同情、憐憫、惻隱、溫柔，對人類的那種親切性、合群性伴侶感覺，在這些人物身上很難找到。在狹小的生活空間中她們大都形成一個較為緊張的連環(huán)套。不論是婆媳、母女、姐妹、妯娌、姑嫂或是主仆等關(guān)系，其沖突因素大多強于和諧因素；另一方面女性所處的大的時代背景使她們充滿了不穩(wěn)定性、不確定性、矛盾性和模糊性，她們的人生悲劇承載著時代的因素。張愛玲正是通過對這些人物沖突與動亂時代的隱性呈現(xiàn)來揭示女性的悲劇命運的。

一、女性沖突的悲劇

張愛玲塑造的女性形象是斷裂的，非一貫性的，互異駁雜的，因此不是統(tǒng)一的整體而是呈現(xiàn)出劇烈沖突與矛盾的。這些女性往往被賦予雙重身份，正是這雙重身份更加強化了她們的悲劇及被她們扼殺的女性悲劇。在小說中，張愛玲很好的表現(xiàn)了女性的畸曲及她們的生存狀態(tài)，更為重要的是張愛玲以冷靜的筆觸追溯了女性的悲劇淵源并不僅僅在于外部的客觀背景，同時也有自身人的主體意識的喪失.在此，我僅提取有限的幾個沖突來表現(xiàn)女性在狹隘的女性生存世界中如何演繹自身與他人的悲劇。

（一）婆媳沖突的悲劇

在《金鎖記》中，忠厚、老實的芝壽經(jīng)媒人的撮和，嫁給了曹七巧的兒子姜長安，從此也就跳進了火坑。結(jié)婚當(dāng)天，就遭到婆婆的奚落與挖苦。沒幾天又挑起芝壽的百般不是，甚至用不堪入耳的話來侮辱她。芝壽不敢申辯。七巧卻愈演愈烈，處心積慮的從兒子身上套取兒媳的隱私并大肆渲染傳播。芝壽只是沉默，她無言的批判這個世界：“……芝壽猛然坐起身來，嘩啦揭開帳子內(nèi)外的瘋狂世界，這是個瘋狂的世界，丈夫不像丈夫，婆婆不像婆婆。不是他們瘋了，就是她瘋了。”（1）七巧有意讓兒子冷落她，取笑她，七巧還給兒子娶了個小妾。心情抑郁的芝壽最后得了肺病而死，而小妾娟姑娘在芝壽死后不到一年也吞鴉片自殺了。曹七巧伶牙利齒，說出的每句話都像銅片，也不管傷人有多深。兩房媳婦終于如了她的愿—以死相報。

婆媳之間沖突的悲劇總是以苦痛的代價（對自我與他人）換取連自身也無法覺知的權(quán)欲的滿足。在精神層面和社會層面上這種具有虐待狂的言行在一定程度上把積累中的壓迫、焦慮加以釋放。然而這種所謂的補償行為實際上沒有消除七巧她們的內(nèi)在陰影，反而回落入一種惡性循環(huán)中——自身受壓抑轉(zhuǎn)而壓抑其他女性，從而使兩者之間的恩怨代代延續(xù)，亙古不變。

（二）母女沖突的悲劇

作為女性作家，張愛玲沒有標(biāo)榜母愛。綜觀她的作品，雖然大都寫的是怨偶之間的殘缺關(guān)系，但怨偶背后更有殘缺的母女關(guān)系在不幸的婚姻中扮演關(guān)鍵性的角色。在此，母女同體的溫暖已成了夢幻泡影，成了遙不可及的神話，母女間已隔了一堵厚厚的障壁。母女在緊要關(guān)頭沒有一個不讓女兒失望，沒有一個向女兒伸出援助的手。在這里，我們既不說《連環(huán)套》中母親虐待女兒的殘酷，也不論述《金鎖記》中七巧毀滅女兒的瘋狂行徑，我們主要從金錢的角度來展示金錢如何使偉大、崇高的母親變得冷漠自私，甚至殘酷，如何使母女之間情感的臍帶一點點的割斷，如何使母女之間的悲劇一次次的上演。

《傾城之戀》中喪父的白流蘇在離婚后回到了娘家。在受到哥嫂的語言刺激后，她向她的母親求助，卻發(fā)現(xiàn)對母親的期待是個錯誤。白老太太一味地避重就輕，只是不痛不癢的勸解“支持這個家不容易！種種地方，你得體諒他們一點”。（2）我們知道在那個時候，男性牢牢攫取了經(jīng)濟大權(quán)，而生活在男權(quán)社會下的女性，她們?nèi)鄙倩镜慕?jīng)濟權(quán)，為了生存，她們順從地遵守著男權(quán)社會的種種秩序與規(guī)范，不敢有哪怕一點點的反抗-無論是白老太太、鄭夫人還是顧太太都如此，面對女兒的受害，不但不挺身而出，反而助紂為虐；為了生存，她們做了一輩子的女奴，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子女的幸福和生命。張愛玲以犀利的筆鋒把人在生存的本能面前所表現(xiàn)的弱點剖析的淋漓盡致，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她在將母親神話轟然毀壞的同時，也使人們看到了在封閉的圍城狀態(tài)下，不同的母親不斷地演繹著類似的故事，將一代一代的悲劇延續(xù)下去。

（三）姐妹沖突的悲劇

在《半生緣》中，，曼璐由于喪失生育能力，在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訓(xùn)斥下，在隨時被丈夫踢出家門的恐懼之中，為了拖住丈夫的浪蕩心，她設(shè)計陰謀并成功的幫助丈夫騙奸了妹妹曼楨。 曼璐為養(yǎng)家所做出的犧牲及因此所受到的壓抑。這種壓抑使得她人性發(fā)生了扭曲、異化。為了自保，她不但不向欺凌她的男性社會挑戰(zhàn)反而成為夫權(quán)的竄謀者，對妹妹逼奸成孕，讓妹妹成為自己的試驗對象，成為討好丈夫的籌碼。她把曼楨看作自己的替身而非一個有尊嚴(yán)的女性。全然不顧自己曾是婚姻的受害者與犧牲品。

在那樣的生存背景下，女性之于女性承載著世間的悠悠負(fù)荷，只這一點就應(yīng)當(dāng)使她們之間感到親切的吧？但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就連姐妹之間也總是充滿陰謀與爭斗，血脈中流淌著的共同的血液也沒有使她們更為親近，反而是狹小的共同生活空間更有利于她們攻擊另一方。

二、時代與女性的悲劇

張愛玲說：“時代是這樣倉促的，已經(jīng)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有一我們的文明，無論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如果我常用的字涼，那時因為思想背景里有這個惘惘的威脅。”（3）張愛玲所說的“荒涼感”，正是她對于現(xiàn)代歷史文化洪流的倉促和破壞的反應(yīng)，這種反應(yīng)也是她小說中的女主人公的反應(yīng)。“時代是這么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徹大悟。這些年來，人類到底也這么生活了下來，可見瘋狂是瘋狂，還是有分寸的。所以我的小說里，除了《金鎖記》里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她們不是英雄，她們可是這時代的廣大負(fù)荷者”。（10）這些女性在這已破壞的沉重的時代中沉沉浮浮，負(fù)荷著生活與愛情的雙重壓力，大多選擇妥協(xié)著、退讓著，隱忍著，可落得的依然是悲劇。endprint

（一）已破壞的時代與女性的愛情悲劇

《傾城之戀》中，女主人公范柳原與白流蘇在進進退退中機關(guān)算金，試圖在現(xiàn)實利害沖突與個人情感需求之間達到一個有利于自己的平衡。在這場角逐中，流蘇退而求其次做了柳原的情人，但這還不是一個結(jié)局。

女性與現(xiàn)代都市有著某種天然的聯(lián)系，城市和女人都沒有歷史，都市是為女人而設(shè)的，為女人提供可施展自己的空間，她們成為男子追逐的對象，也成為男人欣賞和吹捧的目標(biāo)，她們?yōu)榇舜蠓女惒省５珡垚哿嵝≌f中的女性生活在半殖民化半封建化的洋場社會，那個時代特有的復(fù)雜與沖突，使女性無法避免悲劇性的命運，更何況她們心里總還幻想著在這變幻的破壞的時代中尋求愛情。張愛玲作為現(xiàn)代作家所具有的時代感具體到她筆下的女性，就只能是悲劇的演繹者了，盡管她們并不覺得自己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處。

（二）由時代決定的生存意識與女性的命運悲劇

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對物質(zhì)的瘋狂追求，人格的不健全，從另一個側(cè)面折射出“五·四”思想解放在女性思想解放上的不徹底。經(jīng)過一番轟轟烈烈的運動后，現(xiàn)實是“時代是這么沉重，不那么容易大徹大悟”生存才是必然。丁玲、廬隱等女作家筆下的女性貌似新派而實質(zhì)卻離不開男性世界，她們筆下的女性意識只限于表層的覺醒意識。而張愛玲便是將筆鋒指向了中國千年來女性生存的陰暗面，在那里作為社會弱勢群體的女性與社會主體人群的男性永無休止的“斗爭”才是她們的生存哲學(xué)。這種“斗爭”并非女權(quán)主義者提倡的對男性的抗衡和統(tǒng)治，她們只是在戀愛、婚姻、家庭上變著方與男人算計著、妥協(xié)著、糾纏著，只是為了獲得一份生的物質(zhì)基礎(chǔ)。所以，張愛玲筆下的女性意識便是一種迫切的生存意識，她們大多處于兩種生存狀態(tài)之中：一是急于想成為人家的太太或姨太太甚至情婦，總之是想找一個生活的依靠；二是在成為太太之后，仍然在為自己的地位而努力奮斗著，或變本加厲地抓錢，或無可奈何地在平淡的生活中苦熬著。張愛玲的這些女性正是領(lǐng)悟到悲哀的人生到處都是虛無，于是緊緊抓住眼前的物質(zhì)存在不放，尤其是能帶給她們安逸的婚姻。在張愛玲的小說中，女性大多是生活在新舊夾縫里的沒落淑女，確切的說，她們又是殖民地化中的畸形的精神現(xiàn)象，資本主義與中國封建文化交替生出的怪胎，近現(xiàn)代中國社會歷史的產(chǎn)物，洋場上新的人種。由于她們來自沒落的封建大家庭，有著舊式的文雅，雖然她們都有著美麗的外貌且受過不低的文化教育，但她們在那個女性生存艱難且充滿誘惑的時代里，只能把嫁人當(dāng)作自己此生的救命稻草。

從女性自身去考慮，她們把改變命運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依附于男人身上，而不是自己本身。但再從社會的角度來看，降生于人世以來，社會加筑于女性身上的人生觀、價值觀也正是如此，她們根本不可能從自己狹隘的生活背景中覺悟到要去憑借自己抗?fàn)幨裁础Ｅ运枷肷系穆浜蟀阉齻儗崿F(xiàn)自我的方式局限在了婚姻的范疇里。這也就形成了張愛玲書中絕大多數(shù)女性人物的共通點，那就是都企圖通過婚姻來找尋自己的終生幸福，實現(xiàn)自己一生的追求——包括經(jīng)濟地位，感情寄托等——女性惟有找到了能夠滿足自己的丈夫才有保障日后幸福生活的可能性。因此這便形成了張愛玲作品中女性人物最終走入其悲劇命運的最直接，最根本的原因之一。

三、結(jié)語

張愛玲是個徹底的悲觀主義者，她的作品彌漫著濃厚的悲劇色彩。她以一種近乎冷酷的悲劇感敘述一個個悲涼的“傳奇”，營造了一個陰氣森然的世界，男男女女如在鬼蜮進進出出。人性的自私、卑瑣、冷漠、虛偽、扭曲、變態(tài)，在其筆下一覽無遺；情愛的虛假、無愛的婚姻、生命的殘酷與脆弱。 我們解讀她的作品時，我們的靈魂仍被深深地震撼著，心靈仍受到撞擊，我們無法不驚嘆于她的才華，她的那顆“冷酷”的心，她留下的那些深遠(yuǎn)的啟迪，那融古匯今的歷史舊影。

【參考文獻】

[1]張愛玲.金鎖記[A].孔范今.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補遺書系-小說卷四[M].濟南：明天出版社，1990：139-140.

[2]張愛玲.傾城之戀[A].孔范今.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補遺書系-小說卷四[M].濟南：明天出版社，1990：58.

[3]張愛玲.傳奇再版序[A].張愛鈴文萃[M].北京：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3：167.

作者簡介：陳薈宇，（1985——），女，河南社旗人，河南理工大學(xué)萬方科技學(xué)院，助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