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正
組織也有思維慣性,打破模型式增長思維,確立一條非增長的路,才會看到突破的機會。
在企業變革和轉型的過程中,我們經常需要和團隊一起進行共同探討和研究。這個過程往往是團隊共同創造和形成共識的奇妙旅程,同時需要一種重要的能力,即感知當下。
具備了感知當下的能力后,會在與團隊進行戰略共創的那些不經意的瞬間,感覺到各種靈感的浮現、創意的涌動,以及過去所不知道的各種知識的奇妙連接,這種感受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會有深刻體會。
而且更奇妙的是那些從團隊中涌出的各種智慧,所形成的各種觀點,在真正浮現的時候,是那么的渾然天成、不加修飾,甚至最后形成的那個戰略創見和戰略構想,似乎也本來就在那里。我們只是和大家一起發現了它而已,當我們經歷了那一時刻,將結果呈現給大家的時候,眾人會睜大眼睛說,“啊,就是這個!”
三心之外的當下
“當下”這個詞語,隨著??斯亍ね欣摹爱斚隆钡牧α慷蝗虻娜藗兯熘K屛覀兛吹搅松脑搭^、宇宙的真相,甚至讓我們走到了覺醒的邊際,感知當下的境界讓所有人向往。
實際上,“當下”這個詞與中國的佛教禪宗也有著切不斷的淵源,在我看來這個概念就是來自于佛法。在《金剛經》中,佛陀曾經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奔热蝗牟豢傻?,那么剩下的是什么?很多禪宗祖師因此而悟入并且證道。
一個有名的禪宗公案,講的是唐代的德山大師,熟讀《金剛經》,早年在行腳的時候路過一個老婆婆家門口,想化緣一份點心充饑。老婆婆就問:“《金剛經》里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既然三心都不可得,那你要點心是什么心?如果你能回答,我就給你吃,否則就趁早走。”德山大師一時語塞,非常慚愧,后來拜到禪宗龍潭祖師門下,精進修行而開悟。
中國禪宗第六代祖師慧能大師,也是在五祖弘忍大師為他傳法,談到“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時候,當下開悟。
在講究“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佛教禪宗里,我們真正的心就在當下。過去的念頭已經過去,未來的還沒有到,而現在的各種思慮卻會很快成為過去,只有當下是永恒的。這個當下是無邊無際的,沒有頭也沒有尾,一直在這里。
即便我們無法悟入禪宗的境界,但是當我們開始真正切入這個當下的時候,就要把過去、現在、未來完全放下。但又似乎不可分割,那些曾經浮現的智慧、觀點、知識,不經意間就會串在一起,這就是每每我們在當下獲得各種深奧啟發的原因。
當下的感知不是關于眼睛看、耳朵聽、鼻子聞、口舌嘗、身體感觸,或者意念思慮,它是跟這六者沒有關聯的,因此是獨立而不改的。要獲得當下的智慧,唯一的辦法就是放下、放松,讓這種本有的智慧逐漸浮現出來。
當禪宗經過日本傳到西方的時候,西方的企業界人士、哲學界人士和靈修人士,都被這一簡潔深刻的修行方式深深地打動,包括史蒂夫·喬布斯在內的企業領袖們都曾經深深得益于禪宗的心法和指導。
體味當下的力量
2008年底,我應邀加入了一家大型國有企業陜鼓集團,擔任企業的副總經理,負責企業的戰略管理和戰略轉型。我的一個關鍵使命,是要讓這家傳統的大型裝備制造型企業轉型為一個以工業服務為導向的新模式企業。
在去這家公司之前,我在IBM公司任職。我和我的同事們在近半年的時間里,為這家企業提供了很多版本的戰略咨詢提案,并且非常自信地告訴他們,如果按照這個提案的路徑走下去,就可以獲得他們所期望的像IBM一樣的服務轉型成果。但似乎這家公司的董事長并不買賬,直到他向我發出加盟邀約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他希望我這個局外人能夠親自加入到這家企業當中,為企業的戰略發展做具體的實際操作。
有趣的是,當我真正加入這家企業,并且坐上了戰略副總裁位置的時候,我對原來所提出的那些理論框架,反倒變得猶豫了。因為我突然發現我并不了解這家企業,甚至都不了解這個行業。
過去所做出的各種建議和判斷,更多來自于理論的推導和對其他成功案例的演繹。雖然大家都期待著我這個IBM的空降兵,可以很快給出這家企業期待已久的企業轉型戰略,但是屁股決定腦袋的我,決定把這個決策稍微推后一下,以免自食惡果。
我開始走訪陜鼓的客戶,去了解這家企業到底是做什么的,從最基礎的環節去尋找內在的知識、邏輯和產業發展的規律。
但我卻發現,當了解越深入時,我的知識就越有限,我過去的判斷竟是如此荒唐,也越發不敢去做一些過去經常給出的魯莽的建議。尤其當了解到這家企業過去的發展歷程,它內在獨特的企業文化,還有它內部的權利結構和組織方式時,我更為當時剛剛加盟的時候沒有提出所謂大膽的戰略建議而感到慶幸。因為每一個企業都是獨特的,給出一個萬應靈藥,用一些公式和邏輯進行推導給出戰略建議,絕對是荒謬和不可行的。
在這期間,我召開了很多次員工和高管的戰略工作,用大家的智慧和頭腦風暴的方式不斷收集各種觀點,產生各種新想法。幸運的是,這個企業的員工和管理者也向我無私地公開了他們所知道的內部信息,并且對我提出的所有新業務的嘗試,都積極地采納和推進。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獲得了很多在市場進行實驗后的寶貴反饋,知道了哪些可能是對的,哪些是行不通的。
在將近一年的時間里,我都是在這樣不斷的學習、了解、探討、質詢、實驗、求證當中度過的。這一過程持續了將近10個月,直到接近年底的時候,當我和諸多同事們形成的基本觀點,以及所做的初步構想和歸納逐漸趨于成熟的時候,我參加了一次與德國西門子公司的業務討論會。
這個在德國慕尼黑舉行的業務會議,是商討這兩家企業可能的一些合資性的安排。會上,對合資以后可能產生的資產劃撥、業務定義做了詳盡的探討。在那個剛剛倒過時差的下午,隨著討論的持續進行,我頭腦中陜鼓集團的戰略方向,以及可能的業務劃分竟然變得清晰起來。在那個當下,我過去將近一年的思考似乎突然走到了明朗的臨界點。
半個月后,當我帶著團隊在所有公司高管參加的戰略研討會上,將這個方案做了四十分鐘陳述以后,我就知道這次我們做對了,這個東西正是大家想要的。
我知道這個看似神秘實則重要的靈光一閃,是如此的重要。當我們謙卑地放下自己,敞開我們的內心,懷著一顆不設防的好奇心,并且和我們面對的情境融為一體的時候,我們就可能正在經歷這個重要的時刻。
尋找團隊的初心
當年,喬布斯也得益于日本曹洞宗禪師鈴木俊隆“禪者”的初心,并且以此為依據,告訴大家要找回原來那個初心。雖然喬布斯獲得了很多來自于禪宗心法的深奧指示,并且促使他追求一種簡潔、直指根源的生活,同時將這些反映在他的產品設計乃至企業管理當中,但是,關于禪者的初心,他似乎并沒有完全理解。
鈴木俊隆禪師所說的禪者的初心,并不是我們最初那個愿望,那個愿望是有染污的;也不是我們所謂的價值觀,或者企業愿景,那是后天形成的。鈴木俊隆說過,“分別心會使你受到限制,如果你有太多分別心的思想就會畫地自限,如果你失去自足的本心,就會無戒不犯。”
這個初心不是我們的分別念頭,那它又是什么呢?為了讓大家了解初心的本意,鈴木俊隆禪師繼續說,“所有自我中心的思想,都會對我們廣大的心形成限制,當我們的心很慈悲時,它就是無邊無際的。”“永遠當個新手,這是非常要緊的一點,這也是所有藝術真正的秘密所在。如果你開始禪修的話,你就會開始欣賞你的初心,這正是禪修的秘密所在。”
這個初心,就是禪宗所說的每個人本具的佛性和原始的覺悟之心,就在我們的當下。當我們開始回歸這個初心的時候,我們當下感知的力量會極其強大,甚至會穿越我們熟知的空間和時間,而有可能將各種不知道的內容整合在一起呈現出來。可能我們當下呈現的這個圖景就是我們應該要的,所以大家會驚訝地說,“這就是我們想要的!”
在西方,這一迷人的觀點讓很多學者趨之若鶩。追尋中國文化多年的學習型組織大師彼得·圣吉也對此非常著迷,他甚至和他的同事奧托·夏莫共同開發了U型理論,試圖通過團隊的對話和在場域內的修行獲得這種當下的感知和力量。
不過在這個問題上,我和彼得·圣吉先生有不同的看法,我甚至就這個問題和他討論過。我認為從歷史上看,佛陀和他的學說的追隨者們,的確通過當下證悟初心,從而獲得了無邊的智慧。但是似乎還沒有任何組織和團體可以通過團隊共修的方式一起來獲得,團隊可以一起互相激勵,但是啟發和證悟終究是個體的。
彼得對我的答復是:“那我們為什么不可以嘗試一下呢?”是的,我們可以嘗試。從個體角度,這個方法已經被證明,但是從群體角度,除了西藏佛教的辯經與此類似外,似乎還沒有其他實現的明證。
但是不管怎樣,我們能夠開始放下自我,放下心中的煩惱和貪婪,放下各種畫地自限的想法,甚至放下求知求智慧的各種“高尚”的貪欲。當我們在那個真空的一刻和團隊在一起的時候,這個團隊,這些人,這個與現實相關的智慧就可能涌進來,讓我們形成一個完全不同的洞察。
我將這種方式稱為感知當下,它是一種高級的能力,從我們人生的修養來看,我認為也是一種終極的收獲。所幸的是,我們可以在與團隊共創的時候使用這種能力,練習這種能力,并且感知到這種能力的強大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