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阿摩司奧茲自六十年代登上文壇,便以其冷靜沉穩、理性包容的筆觸展示了以色列文學的力量,其處女作短篇小說《胡狼嗥叫的地方》以復調的寫作手法,通過“狗”“胡狼”“配馬”等隱喻為讀者展現了生活在以色列基布茲的猶太人的生存狀態和獨特民族心理。隱喻(metaphar)本是語言學修辭學的概念,近年來被應用到思維方式及語篇組織上,文章從“隱喻”的語篇組織角度解讀《胡狼嗥叫的地方》中“動物”與“洪水”的宏大隱喻世界。
關鍵詞:阿摩司奧茲;《胡狼嗥叫的地方》;隱喻
作者簡介:王璐(1989-),女,山東萊蕪人,單位為西南科技大學文學與藝術學院。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6-0-02
引言:
《胡狼嗥叫的地方》是阿摩司奧茲的第一篇短篇小說,這篇短篇小說以作者深邃獨特的政治、歷史眼光反映了猶太人漂泊流浪備受隔離與排斥的苦難歷史;也為我們展現了當代以色列人在基布茲的生活圖景和獨特民族心理,他通過“復調”的寫作手法和宏大的隱喻世界對基布茲“拓荒者”和“流亡者”形象進行刻畫,展現了在傳統文化束縛和歐洲現代文化浸染的文化碰撞下的以色列人的心理狀態和身份困惑。
一、研究理論
“隱喻”(metaphar)一詞來源于希臘語“metaphara”,最早對其進行研究的是古希臘修辭學家,認為隱喻性是語言和思維不可缺少的特質。1967年,語言學家Paul Grice將我們的話語區分為“what is said”和“what is implicated”,認為我們可以由話語的字面意思推導出“言外之意”,并將這一理論由語言學應用到修辭學。1980年,認知語言學家Lakoff & Johnso認為隱喻不僅僅是語言修辭的方法,將“隱喻”的研究擴大到更大的領域,其所著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提及“隱喻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無處不在,不僅體現于語言,而且貫穿于我們的思維及行動。”[1]
“隱喻”的核心特征就是基于我們的經驗,將某一個概念領域下的本體概念A映射到另一個概念領域下的喻體概念B,將抽象的、陌生的概念或感情通過隱喻具體化,通過B體會或重新構建A。隱喻不僅是詞匯、語句和修辭的表達方式,更是思維方式和語篇組織的重要方法。
二、《在胡狼嗥叫的地方》中“動物”與“洪水”的隱喻世界
該篇小說采用復調的寫作手法,以胡狼幼獸被捕、配馬的故事貫穿馬蒂亞胡·達姆科夫和加里拉會面談話始終,構建起復雜豐富的隱喻世界。
1、猶太民族的苦難歷史與現實——“狗”與“胡狼”
兩千多年的流亡生活,猶太人散落在各種文化中卻被始終被排斥。在阿摩司奧茲看來,這是無法逃脫的命運和真實存在的苦難歷史,他通過描寫行蹤難以捉摸的“胡狼”與守護家園兇惡的“狗”兩種相互對立的喻體隱喻出多層次的本體。
“……鮮有人發現胡狼們何時已從隱匿處躍出……唯獨基布茲的狗意識到了這如幻如化的一舉一動。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他們半夜撕心裂肺的狂嗥中摻雜的是嫉妒、威嚇和憤怒。它們盤踞于此,虎視眈眈,一有風吹草動,便拽著鐵索往前死命撲去,任脖頸快在頃刻間擰斷。”
1.1“狗與胡狼”——對異己的排斥與迫害
西方人通過各種形式(如解讀《圣經》、著書立說等)詆毀猶太人,將猶太人妖魔化,甚至編造猶太人在井中投毒使麻風病和黑死病蔓延的謠言,他們將清除猶太人當作自己的責任,19世紀末20世紀初東歐的反猶運動、20世紀西歐對猶太人的迫害,尤其是納粹對猶太人滅族似的屠殺讓本就流離失所、飽受苦難的猶太民族雪上加霜。
另一方面,猶太人在環境和生存的逼迫下在各個領域取得了非同凡響的成就更是引起了歐洲人的不滿和嫉妒,他們一方面迫害猶太人、流放猶太人,另一方面又強迫猶太人放棄他們的信仰,放棄他們的文化,從本質上吞噬猶太民族的文化,從而達到最終消滅猶太人的目的。
阿摩司奧茲通過“狗”的隱喻,“半夜撕心裂肺的狂嗥中摻雜的是嫉妒、威嚇和憤怒”“它們盤踞于此,虎視眈眈,一有風吹草動,便拽著鐵索往前死命撲去,任脖頸快在頃刻間擰斷”折射出兩千年的歷史長河中,歐洲人對猶太人的排斥、嫉妒、迫害和對猶太人過于敏感的恐懼。
1.2狗與胡狼——基布茲的“流亡者”和新一輩
在《胡狼嚎叫的地方》這一短篇小說中,阿摩司奧茲塑造了來自保加利亞的馬蒂亞胡·達姆科夫這一人物形象,他長相丑陋,瘦骨嶙峋,左手少了三根手指,對馬匹和打鐵手藝了如指掌,歷經戰爭后回到以色列,但是與以色列最初的建設者和“拓荒者”不同,他沒有像他們一樣復國的渴望和因此而產生的執著和努力,他和許許多多后來回到以色列的猶太人一樣,只是徘徊在這個圈子外,無法打到內圈的“流亡者”“異類”,“直到死的那一天也是”[2]。
“基布茲的狗”這一隱喻恰恰也反映出了“拓荒者”對以色列這片土地的熱愛和執著的守護,他們對抗著阿拉伯民族(《游牧人與蝰蛇》),他們痛恨后代的不爭氣(《風之道》《沙海無瀾》),同樣的,他們對雖然說著同一種語言,屬于同一個民族的后來者也有一種民族英雄般的優越感。猶太人內部的思想對立也導致了許多的“流亡者、圈外人”和新一輩人無法理解“拓荒者”,逐漸離開基布茲尋求他們理想的生活。
2、猶太人對歐洲文化的依戀和向往——被誘惑的“胡狼幼獸”
猶太人寄人籬下的生存狀態使得他們一方面是歐洲人迫害的奴隸,痛恨著歐洲民族,渴望回到自己的家園;另一方面也羨慕著歐洲人的文化和生活,甚至放棄自己的文化、宗教乃至民族身份,渴望被認可、被接納,渴望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可是這只幼獸,皮毛柔軟,光滑油亮,生生被血腥和生肉的氣味引了過去。誠然,它沒有愚笨到把自己白白送入虎口。它只是循著那氣味前行,連惦著的步子也是謹慎非凡,卻不知曉它正一步一步跌入深淵……”
“……那爪子不由自主地伸向禁果。利刃的滋味隨之而來。咔嚓一聲金屬的聲響,圈套將其牢牢捕住,正中要害。”
2.1被誘惑的胡狼幼獸——少女加里拉
“幼獸”在這篇短篇小說中直接隱喻了少女加里拉,她白膚色金頭發。她的父親是基布茲的創始人之一,沉穩干練,擁有一名領導者與管理者應該有的優秀品質;她的母親勤于勞動,與父親一起在基布茲這片土地上努力工作,他們都是以色列的英雄,基布茲的精英。
“她想起馬蒂亞胡·達姆科夫那張丑陋卻有點意思的臉……嗯,我想我還是過去一趟一看究竟,他為什么會選中我。但我絕不會在那屋里呆上五分鐘。”
她害怕并厭惡著丑陋的馬蒂亞胡·達姆科夫,明知接受邀請有危險,卻仍沒有經受住外國顏料的誘惑前往,最終像“幼獸”一樣被危險和罪惡所吞噬。
2.2被誘惑的胡狼幼獸——對歐洲文化的依戀和向往
阿摩司奧茲通過對受生肉和血腥的氣息吸引不顧危險而靠近最終被捕的胡狼幼獸這一喻體,投射到兩千余年在異質文化生存渴望被接受并對異質文化產生單方面依戀的猶太人這一本體概念之上。
“噢,當然還有貨真價實的油畫布和專業畫家才用得上的顏料。實話相告吧,這一切都是我南美的表弟里奧帶給我的……”
“來點兒咖啡?實打實的好貨色。巴西來的。我表弟里奧還給我捎了咖啡。”
“……然后我會給你點上一支煙,美國貨,弗吉尼亞的。”
馬蒂亞胡·達姆科夫在南美的弟弟里奧和里奧捎給他的歐美國家的畫布、顏料、咖啡、香煙都是他炫耀的對象,也是他誘惑少女加里拉到他家中來的誘餌。
少女加里拉對馬蒂亞胡·達姆科夫感到恐懼、惡心,為了他口中所說的外國的顏料在黑夜中到他的家中。這些都體現了深埋在猶太人骨子里的對歐美文化的單方面的依戀和向往。
3、猶太人對故國家園的愛——被捕的胡狼幼獸
“愛與和平”始終是阿摩司奧茲小說的主題,《胡狼嗥叫的地方》這篇小說也不例外,他通過被捕胡狼幼獸這一隱喻表現了猶太人對苦難歷史的傷痛回顧、對生存的渴望,也體現了猶太人對自己故國家園的復興和建設的愛、熱情和執著。
“起初,它像貓一樣慢慢舔舐自己的皮毛。接著又伸出頭來去舔那光滑、閃亮的鐵夾。好像毫不吝惜地將溫暖和愛獻給了默默無語的仇敵。愛,抑或是恨,都滋養了馴順。”
歐洲大規模的反猶運動使越來越多的猶太人加入到復國運動中來,他們以絕無僅有的熱情和執著回復自己消失已久的語言,尋找自己民族獨特的文化,重建自己的故國家園。堅強的猶太人無論是經歷數千年的流離失所還是慘絕人寰的種族滅殺,都始終存著活下去的頑強信念。
重建家園的以色列英雄們對自己的家國奉獻了無私的愛,即使對于民族仇敵——阿拉伯人也以和平和道德的方式來對待。(《游牧人與蝰蛇》)作家阿摩司奧茲,同飽經民族歧視和迫害的猶太人一樣,始終秉持著以“愛與和平”解決民族問題、種族問題,對民族和世界報以愛。
4、猶太人出生的苦難和罪惡,關于血統的陰暗史詩——配馬的故事
馬蒂亞胡·達姆科夫與加里拉的會面并不十分順利,在他們的談話過程中,加里拉始終保持警惕,多次想要逃離,馬蒂亞胡·達姆科夫通過一杯咖啡使她放松下來并給她講述了配馬的故事。
“……(種馬)像公牛一樣四處頂撞,打滾,蹬蹄子,身體死命騷撓刮蹭,千方百計想著射精。他不止扯著嗓子嘶嘯,還亂咬一氣……母馬躬下身,低下頭,種馬一推而入,一擊連著一擊。它的眼里布滿血絲,似乎沒有足夠的空氣供它呼吸……似乎,配種和閹割沒啥兩樣。”
馬蒂亞胡·達姆科夫粗鄙不堪的講述嚇到了加里拉。但配馬的故事只是個隱喻,種馬并不是“最壯實英俊”,而是“最愚笨”“遲鈍、性格暴烈”的,他通過不堪的種馬與母馬的交配暗示加里拉,他雖然丑陋殘疾,但卻是他的親生父親這一殘忍事實。
這一隱喻同時也反映了猶太人根深蒂固的宗教罪惡觀,最早的猶太人篤信自己是上帝特選出的優秀選民,雖然他們在歷史中無數次成為各個國家和民族的俘虜囚犯,被排擠,被迫害,但他們始終認為是因為曾與寄居地各民族通婚導致血統不純正有關,是上帝對他們的懲罰和降罪。他們確信是違背了上帝旨意才遭到這樣的厄運,這種堅定的信仰是他們在幾千年的迫害中始終保持民族文化獨特性的原因,也是他們可以復國的原因,但是關于他們血統的罪惡卻仍深深埋藏在猶太人的心中。
5、猶太民族的心理創傷——有關“洪水”的夢
馬蒂亞胡·達姆科夫講完配馬的故事后躺在單人床上做了個夢,“他選擇了一個洪水的夢,他節目單中最殘酷的一個。”[3]
阿摩司奧茲用浩蕩的筆勢描繪了隨著縱橫水流席卷而來的黑壓壓的人群,這群人黑瘦,身上滿是跳蚤,惡臭的讓人難以忍受,眼中充滿了饑餓和仇恨,瘋狂地毀壞大地的一切,瘋狂的朝西前進,將馬蒂亞胡·達姆科夫包圍,恐懼感與緊迫感催促他醒來,也使他發了狂似的將真相告訴少女加里拉。
“洪水”的夢是對猶太人內心恐懼的隱喻,流離失所,躲避迫害和殺害。他們的生活缺少寧靜與和平,他們有著沉重的屈辱感和無時無刻不在的危機感,這種內心的恐懼和危機即使是在他們重新建立的家園中也難以消除,這是世界和歷史留給猶太民族的最沉重的、最無法彌補的心理創傷。
結語:
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奧茲的《胡狼嗥叫的地方》通過“狗”與“胡狼”、“受誘惑的胡狼幼獸”、“被捕的胡狼幼獸”、“配馬”的故事、有關“洪水”的夢五個喻體隱喻了小說中馬蒂亞胡·達姆科夫和加里拉兩個主人公,隱喻了猶太民族苦難的歷史和心理創傷,以及作者對現實以色列社會現實的思考與反思,也隱喻了阿摩司奧茲渴望用“愛與和平”解決民族、種族、文化沖突的美好希冀。
注釋:
[1]Lakoff & Johnson,1980.
[2][3][以]阿摩司·奧茲:《胡狼嗥叫的地方》,郭國良,宋倩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10,7:016,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