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西族創世史詩《創世紀》神話母題探究

李名奇

摘 要：納西族《創世紀》千百年來口耳相傳，但是承載史詩內容的神話母題相對穩定，有卵生、洪水和難題求婚等神話母題。

關鍵詞：納西族；《創世紀》；神話母題

[中圖分類號]：B9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6--02

神話是遠古先民對自然界各種自然現象及人類本身生存繁衍所作的一些思索，進而形象化、人格化地講述并傳承至今的一些趣味故事。神話的存在是史詩誕生的基礎性條件，史詩是對神話的一種傳承和發展。納西族文明古老而厚重，納西族民間文學留存下來的，最絢麗奪目的要數古老的神話和史詩。在納西族神話體系中，創世史詩《創世紀》是主體，千百年來通過口耳相傳，形式不斷得到改變，但是構建史詩框架的神話母題是穩定的，涵蓋有卵生、化生、洪水和難題求婚等幾個神話母題，在此，僅作簡要梳理。

一、卵生母題

卵生母題常常出現在各民族的創世神話當中，它的形成，得益于先民們的樸素思維，他們愛觀察，愛思索，在生物和卵之間，會產生無限的遐想，進而將天地萬物，還有自己祖先的誕生，都會聯想到蛋、葫蘆、大肉球等，這些都是卵或者卵的一種變異。像漢族神話的盤古、伏羲、殷商族祖先契、云南基諾族女神阿嫫腰白、高句麗國始祖朱蒙等等，客觀反映了原始先民對動物生產、人類繁衍的一種直觀幻想，凸顯了人類原始先民認識上的共性。

在納西《創世紀》中，卵是神、魔、人以及動物共同孕育而生的母胎，史詩中有這樣的描述，恩余恩曼生下九對白蛋，其中一對白蛋變成了天神，一對白蛋變成了地神，一對白蛋變成了開天的九個兄弟，還有一對白蛋變成了辟地的七個姊妹……有趣的是，史詩里的妖魔也是由卵而生，負金安南生下九對蛋，但是蛋是黑色的，正因為顏色上的不同，經過孵化，就化生出九種妖魔、鬼怪。

納西族先民為什么鐘情于卵生萬物呢？這跟他們的日常生活是息息相關的，首先，他們觀察周圍的世界，包括鳥獸蟲魚和人類自身，小鳥從鳥蛋中孵化而出，禽獸從母獸渾圓、膨脹的肚子里孕育而生，有些蟲子起先不能飛，靠蠕動前行，但是，當他們變成蛹，再化成蝶，這種蛻變，無不讓原始先民感到驚嘆，卵具有神奇的力量。其次，出于納西先民對卵的一種感恩，納西族先民居住地，丘陵山地居多，他們維持生計的重要方式就是狩獵，狩獵使種族得以延續，食物就是禽獸，而禽獸之所以源源不斷，就是因為母獸的像卵一樣的能夠源源不斷生育的肚子，這就不難理解各民族的禽獸信仰、圖騰崇拜了。

二、洪水母題

縱觀世界各古老民族的神話，洪水母題比較常見，奇怪的是，遠古社會，彼此相距遙遠，彼此的存在很可能不為對方所知，更談不上文化的交流，為什么各自的神話體系中，都不約而同地出現洪水意象呢？這個問題其實不難解釋，遠古社會，由于人力、物力的缺乏，技術手段的落后，如何防止洪水肆虐，是一件特別不易的事情，而洪水本身的威力巨大，在遠古先民的心靈上，洪水是最令人畏懼的災害，是掃蕩一切生命的魔鬼，給他們留下的兇猛記憶不可磨滅。因此，洪水神話“主要敘述洪水的威力、造成的巨大災難以及神靈對洪水的治理。它表現了先民們對洪水極大的恐懼和由此引發的戰勝洪水的強烈愿望”。

在眾多洪水神話中，洪水的始作俑者，基本上都是擁有超自然神力的天神，而且都是因為人類自身的某種行為觸怒天神，得到懲罰，要么是因為地面上的人類爾虞我詐、彼此攻伐、造成混亂、充滿罪惡，天神來一次掃蕩處理，要么是因為人類不聽話，做了錯事，造成無法挽救的后果等等。

納西族《創世紀》中講述洪水來襲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從忍利恩五兄弟很勤勞，不斷擴大勞作范圍，結果不經意侵犯了天神的領地，引起天神震怒，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兄妹婚，造成晦氣，兩相結合，天神決定用洪水來懲罰人類。這兩個原因中，第一個很常見，通常在漢族和其他少數民族神話中都能見到。大體的情節發展是，洪水掃蕩大地以后，一切生命都被滅絕，得到某天神的幫助，一對曾有善舉的兄妹，帶著各種保存的物種離開避難所，重回大地。人類的延續，成了幸存下來的兩兄妹無法回避的問題，兄妹倆通過多種方式，征得到神的旨意后，勉為其難，不得已，結為夫妻。這是人類血緣婚后，人們覺得羞于接受歷史事實，求得心理解脫的反映。

但是，第二個原因在眾多洪水神話中確屬罕見。《崇搬圖》這樣記述，利恩五兄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由于種種原因，他們找不到對象，沒辦法了，他們只好和自己的吉命六姊妹結為夫妻。這樣的亂倫行為造成了惡劣后果，天地昏暗，日月無光。天神因此惱怒，就引來洪水，山崩地裂，蕩滌萬物，和其他創世神話一樣，納西祖先因為幫東神治療過傷，得到指點，鉆進類似于和大葫蘆、諾亞方舟一樣功能的皮囊里，得以存活。

納西族《創世紀》中，兄妹婚不是產生在洪水之后，洪水來襲之前就成為事實，還成了洪水來襲的一個重要原因，之所以出現上述差異，是因為納西先民在集體創作《創世紀》時，已經對血緣婚的危害有了直觀的絕對否定的判斷，我們從中可以看出納西先民杜絕血緣婚行為的決心，納西先民是要借助人民對天神敬畏的心理，通過天神的權威，告誡后世子民，不能近親結婚，從而使自己的族群繁衍昌盛，當然，這也“透露了進入更高文化發展階段上的人們不樂于承認自己的祖先曾經歷過血緣婚制的心理特點。”

三、難題求婚母題

難題求婚母題大多情節比較相似，主人公一般為男性青年，為了娶到配偶，要被迫接受女方本人或者女方家人、親戚的各種考驗，解決掉一個個預先設置的難題后，最終得償所愿。雖然個體故事的本身具有很強的創作性、虛擬性，但是故事的內涵，包含著歷史的某種真實，從中可以推想那個時期人們的思想動機和他們的處事方法。考驗的題目，一般都具有相當的難度，漆凌云先生概括出以下三種類型，第一種，從日常的勞作出題，考驗小伙子是否懂得生產，特別是刀耕火種民族，要求男青年，在限定的日期內，一般只有幾天，砍完一大片樹木，將一大片山林燒毀，然后播種；第二種，考驗小伙子的膽量，要求小伙子獨自到妖魔鬼怪的地方去住，或者從妖魔那里借到鑼鼓一類的東西；第三種，考驗小伙子的智慧，要求小伙子想辦法獲取龍眼一類的寶物。

納西族《創世紀》有一半的內容，講述納西先祖從忍利恩破解難題、終成所愿的故事：經歷洪水災難以后，主人公從忍利恩與襯紅褒白在黑白交界處相遇，兩人一見鐘情。但是，他們要走在一起，必須得到女方家長的同意，從忍利恩隨襯紅褒白來到天界。出于人神有別的想法，襯紅褒白的父親、天神子勞阿普拒絕了從忍利恩的求婚，他還要進一步地戲弄從忍利恩，假惺惺地向他承諾，只要從忍利恩能夠一一地解決的幾道難題，就答應他們的婚事。當然，出題人的動機本身不正，題目自然更是常人無法完成的，要從忍利恩一天之內將九十九片樹林的大樹砍到，將九十九片之前被砍倒的樹木燒成灰，還要在九十九片山地里完成谷子的播種，在九十九片山地里拾撿播種的谷子。

所幸的是，這些無法解決的難題最終都被從忍利恩一一解決了，主人公“為解決難題去冒付出生命之危險，主人公經受考驗時曾得到女子本人的合作，或是神靈的啟示、幫助。”是的，他得到了襯紅褒白的幫助，但是可惡的子勞阿普并沒有兌現之前的諾言，變本加厲地謀害從忍利恩，想在一起狩獵時將從忍利恩踢下懸崖，想在一起捕魚時將從忍利恩推入水中將其淹死，要從忍利恩去擠虎奶，讓老虎吞噬，但是這些卑鄙的陰謀最終都沒有得逞。

當我們為兩人排除艱難險阻，通過苛刻考驗感到慶幸的時候，往往會產生一個疑問，這個故事真實嗎，我們不用追問這種沒有價值的問題，故事是虛構的，但是，故事的背后，反映出納西先民當時所處的社會形態和一些真實的社會境況。《創世紀》中，決定兩人婚姻成敗的人物是襯紅褒白的父親子勞阿普，但是，襯紅褒白身上，擁有高貴的血統和超凡的本領，從中可以看出，納西先民在創作這部分故事時，顯然是處在母系氏族社會到父系氏族社會的轉化時期。

從以上對納西族創世史詩神話母題的考察可見，《創世紀》不僅是一篇納西先民留給后世子孫的文學作品，還是記錄納西先民勞作、抗爭、繁衍的歷史活化石，也是納西先民思考人類起源、探索人類發展的智慧結晶，更是彰顯納西族民族特性，又與華夏各民族古代神話相映成趣的重要文化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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