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馬：中國古代文學中的盛裝舞步

舞馬，也稱“蹀馬”，最早起源于魏晉南朝時期，唐代則發展到了頂峰。這項活動不僅有文字記載，特別于唐代詩人的詩歌，還有傳世和出土文物，都可以給予佐證。

舞馬篇

薛曜

星精龍種競騰驤，雙眼黃金紫艷光。一朝逢遇升平代，伏皂銜圖事帝王。

我皇盛德苞六宇，俗泰時和虞石拊。昔聞九代有馀名，今日百獸先來舞。

鉤陳周衛儼旌旄，鐘鎛陶匏聲殷地。承云嘈囋駭日靈，調露鏗鈜動天駟。

奔塵飛箭若麟螭，躡景追風忽見知。咀銜拉鐵并權奇，被服雕章何陸離。

紫玉鳴珂臨寶鐙，青絲彩絡帶金羈。隨歌鼓而電驚，逐丸劍而飆馳。

態聚足甫還急，驕凝驟不移。光敵白日下，氣擁綠煙垂。

婉轉盤跚殊未已，懸空步驟紅塵起。驚鳧翔鷺不堪儔，矯鳳回鸞那足擬。

蘅垂桂裛香氛氳，長鳴汗血盡浮云。不辭辛苦來東道，只為簫韶朝夕聞。

閶闔間，玉臺側，承恩煦兮生光色。鸞鏘鏘，車翼翼，備國容兮為戎飾。

充云翹兮天子庭，荷日用兮情無極。吉良乘兮一千歲，神是得兮天地期。

大易占云南山壽，走參走覃共樂圣明時。

這首詩不但描寫出駿馬雄健的外觀，而且也記述了駿馬高超的本領，使人們領略到舞馬時驚心動魄的情景，給人以振奮喜悅的感受。

1970年10月，陜西省西安市南郊唐代窖藏中出土了一件鎏金舞馬銜杯紋銀壺，其形制為仿游牧民族的皮囊式水壺造型。壺高18.5、口徑2.3、腹長徑11.1、短徑9、壁厚0.12厘米，重549克。壺兩面各有一匹馬，馬身涂金，額系飄帶，嘴銜一杯，昂首揚尾，似作舞狀，具有極強的動感。壺口上倒扣蓮花瓣形壺蓋。蓋鈕上有一條14厘米長的麥穗式銀鏈，套連在提梁的后部。此外，壺底與圈足相連接處有“圓心結”圖案，圈足內寫有“十三兩半”字樣，顯示了壺的重量，實為一件傳世佳品 。

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館藏有一件唐代陶舞馬俑，高57.5、身長57厘米，馬為站姿，偏首張嘴，雙耳挺立，長鬃下垂，扎尾上翹，右前蹄抬起，似正隨樂起舞，具有極強的動感，全身肌肉勁健，隱含著爆發力。

樓前

王建

天寶年前勤政樓，每年三月作千秋。飛龍老馬曾教舞，聞著音聲忽舉頭。

這首詩說明舞馬運動在唐玄宗時極盛一時、歷史悠久的情況。

《明皇雜錄》記載，唐玄宗在長安宮為了取樂，在他生日（八月初五）時，即千秋節，常舉行舞馬表演為其祝壽。當時的舞馬，不只在長安城的興慶宮舉行，臨潼華亭池也是舞馬表演的場所之一。

興慶宮舞馬處，在今興慶宮公園西南部，有個唐代勤政務本樓遺址。這座遺址當年有個描龍繪鳳、鑲金嵌玉的宮廷大樓，名為“勤政務本”，實則為唐玄宗李隆基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游樂場所。

華清宮舞馬臺，在今臨潼縣華清公園處，這在《唐華清宮圖》中就有標示：走進開陽門，向北穿過北繡門，在繚墻外的逍遙殿和大小球場東側，有唐玄宗訓練舞馬的教場，也就是華清宮里表演舞馬的舞馬臺。

華清宮，唐太宗貞觀十八年（644）修建，當時叫“湯泉宮”。唐高宗咸亨二年（671）改名“溫泉宮”。天寶六年（747）經過唐玄宗的精心擴建后，溫泉宮顯得格外宏觀，逐更名為“華清宮”。年過六十的唐玄宗，每年十月總要帶上楊貴妃、楊銘、楊國忠和三位夫人，以及大批梨園弟子和教坊伎人，同去華清宮過那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正如，杜牧《過華清宮》中寫道：“云中亂拍祿山舞，風過重巒下笑聲。”三百三十多斤重的安祿山，憑借他肥胖的身軀，在宮中跳起胡旋舞時，叫拍打節奏的人也亂了節拍。李商隱在《思賢頓》中也寫道：“內殿張弦管，中原絕鼓鼙。舞成青海馬，斗殺汝南雞。”邊塞送來的名貴青海馬，在鼓樂的伴奏下翩翩飛舞，以及斗雞殿里傳出來的叫喊聲，把華清宮里的奢侈生活描繪得多么淋漓盡致。難怪杜甫在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從長安城出發回奉先縣（今陜西省蒲城縣）省親路過華清宮時，看到玄宗一伙的奢侈淫逸生活，想到了群眾的饑寒貧困，曾在《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詩中寫下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名句。然而，飯飽酒醉的唐玄宗一伙，哪里還有心思去想民眾的疾苦和社稷的安危，以及安祿山的起兵叛亂，卻在華清宮欣賞他們的舞馬表演和斗雞比賽。

舞馬千秋萬歲樂府詞

張 說

其 一

金天誕圣千秋節，玉醴還分萬壽觴。試聽紫騮歌樂府，何如騄驥舞華岡。

連騫勢出魚龍變，蹀躞驕生鳥獸行。歲歲相傳指樹日，翩翩來伴慶云翔。

其二

圣皇至德與天齊，天馬來儀自海西。腕足徐行拜兩膝，繁驕不進蹈千蹄。

髬髵奮鬣時蹲踏，鼓怒驤身急上躋。更有銜杯終宴曲，垂頭掉尾醉如泥。

其三

遠聽明君愛逸才，玉鞭金翅引龍媒。不因茲白人間有，定是飛黃天上來。

影弄日華相照耀，噴含云色且徘徊。莫言厥下桃花舞，別有河中蘭葉開。

在舉國歡慶的千秋節里，群臣紛紛向唐玄宗進酒。駿馬隨著歡樂的樂曲起舞，像魚躍龍騰，似鳥飛獸奔。駿馬還會表演跪拜禮，鬃毛還會豎立起來，表舞蹲踏的姿態，縱橫跳躍，技藝高超。還有的馬會屈膝銜杯，勸客暢飲，一直喝到宴會終了，垂著腦袋，甩著尾巴，爛醉如泥。

在詞中，詩人用華麗的詞藻，描繪出唐玄宗千秋節時，豪華的宴會，精彩的舞馬，歡樂的樂曲，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陜西歷史博物館珍藏的唐舞馬銜杯紋銀壺上，就繪制著這種形象。

據史料記載，玄宗時期的舞馬規模，少則二十匹，多則四百匹。《明皇雜錄》中寫道：“舞馬表演時，馬匹分為左右兩部，并取名某家寵、某家嬌。這些馬匹都是國內精選出來的良馬，包括塞外進貢的優等馬，均在專門設置的教司里進行培訓。正式表演時，馬匹披上華麗的錦衣，鬃須飾上彩帶，絡金銀，披鈴鐸，綴珠玉，隨著音樂鑼鼓的節拍，昂首奮尾，翩翩飛舞。”當時長安宮廷盛行的舞馬曲牌是“傾杯樂”，該曲牌據說是唐玄宗親自編寫的。舞馬場中間設三層床叫舞馬臺，馬聽到“傾杯樂”以后，隨著樂曲的變化，便逐級作舞而蹬上床榻，最后至最高層，則旋轉如飛，再銜起最上層床榻上斟滿美酒的銀杯，逐級作舞而下。此外，舞馬表演中還有一項精彩節目，那就是一個壯士將床榻高高舉起，讓馬靜立榻上，銜杯曲膝，等周圍身穿淡黃衣衫的樂人奏完一曲后，整個舞馬表演方告結束。

開元雜題七首（選一）

陸龜蒙

月窟龍孫四百蹄，驕驤輕步應金鞞。曲終似要君王寵，回望紅樓不敢嘶。

這首詩表現出唐玄宗時百馬齊舞的盛況。由于舞馬表演多在唐玄宗生日進行，所以，詩人張說就寫了一首《舞馬千秋萬歲樂府詞》。另外，還寫了一首《舞馬詞六首》：“萬玉朝宗鳳扆，千金率舞龍媒。眄鼓凝驕躞蹀，聽歌弄影徘徊。（圣代升平樂）天鹿遙征衛叔，白龍上借羲和。將共兩驂爭舞，來隨八駿齊歌。（圣代升平樂）彩旄八佾成行，時龍五色因方。屈膝銜杯赴節，傾心獻壽無疆。（四海和平樂）帝皂龍駒沛艾，星蘭驥子權奇。騰倚驤洋應節，繁驕接跡不移。（四海和平樂）二圣先天合德，群靈率上可封。擊石驂驔紫燕，樅金顧步蒼龍。（四海和平樂）圣君出震應箓，神馬浮河獻圖。足踏天庭鼓舞，心將帝樂踟躕。（四海和平樂）”

以上這些文獻與詩歌，均反映了唐代舞馬活動的盛行，然而到了唐肅宗至德元年（756）六月，安祿山反叛，兵到長安，唐玄宗西逃以后，華清宮的舞馬臺經過戰火洗劫不復存在。隨之，興慶宮的舞馬表演也銷聲匿跡了。唐肅宗至德二年（757），長安收復以后，詩人杜甫又一次經過華清宮時，他撫今追昔，感慨地在詩中寫道：”寂寞驪山道，清秋草木黃。”

宮詞一百首（選一首）

王建

春風吹展曲旗竿 ，得出深宮不怕寒。夸道自家能走馬，圍中橫過覓人看。

這首詩生動、鮮明地描繪了宮中女子騎馬稱強的喜悅心情，和她們高超的騎術。還說明騎馬運動在唐代的普及，連宮中的女子都精通馬術，天姿國色加上颯爽英姿，構成一幅令人嘆詠的“春日走馬圖”。

時至百年以后，曾遭到嚴重破壞的華清宮，一直沒有恢復到唐玄宗時期的繁榮昌盛。詩人崔櫓經過華清宮時，曾在《華清宮》一詩中作過這樣的描述：“草遮回蹬絕鳴鑾，云樹深深碧殿寒”、“門橫金鎖俏無人，落日秋聲渭水濱。”昌盛一時的長安舞馬活動，隨著“安史之亂”的沖擊，逐漸走向了衰落。唐代詩人鄭嵎在《津陽門詩序》里曾作過如下記述：“其舞馬，祿山亦將數匹以歸而私習之。其后田承嗣（唐代宗時的魏博節度使）代安，有存者，一旦于廄上聞鼓聲，頓挫其舞。廄人惡之，舉簊亦以擊之。其馬尚為怒未研妙，因更奮擊宛轉，曲其盡態。廝恐，以后。承嗣以為妖，遂戮之，而舞馬自此絕矣。”

此后，唐代舞馬雖不盛行，但仍有零星開展。據載，德宗“貞元四年（788）三月甲寅，宴百僚于麟德殿，設九部樂及內出舞馬。”貞元十七年（801），杜佑《通典》記載：“今翔麟、鳳苑廐，有蹀馬，俯仰騰躍，皆合曲節。朝會用樂，則兼奏之。”這說明唐德宗在位時，仍然有舞馬活動開展。

此后，直至宋元以后，都很少見有舞馬活動的記載。故明朝時方以智明確斷言：“今之字舞，鞞拂猶存，無蹀馬龍之戲。”也就是說，至此，舞馬活動在中原地區真正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