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個星期一的早晨,安妮的老師康克林太太帶著一本有精美插圖、三百多頁厚的蘭特·麥納利地圖冊來到班上。康克林太太宣布,這本地圖冊將在學期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五月二十三號,獎給當天拼讀比賽的勝利者。康克林太太又說,大家要背誦并拼寫所有四十八個州及其首府的名字。“比如說,”滿頭灰發、臉色冷峻的康克林太太說道,“按字母順序排列的第一個州的名字是亞拉巴馬,拼作A-l-a-b-a-m-a,讀作亞拉巴馬,它的首府是蒙哥馬利,拼作M-o-n-t-g-o-m-e-r-y,讀作蒙哥馬利。只要拼錯一個,就會被淘汰。我們將持續比賽直到最后只剩一個學生,他就是贏得地圖冊的優勝者。”
突然間,安妮覺得自己一定要贏得這本地圖冊。她想,既然爸爸媽媽不會很快來接她,她就應該去找他們。說不定她可以利用這本帶著彩圖、標注著全國所有州,甚至全世界所有國家的地圖冊去找到他們。安妮并不清楚地圖冊怎么才能幫她的忙,但肯定能像變魔術似的助她一臂之力。
于是,在這以后的幾個星期里,安妮把能利用的每一分鐘都用來背每個州、每個州的首府名稱,以及它們的拼寫。在孤兒院里每天晚飯后到睡覺前的這段時間,她都讓最好的朋友——九歲的凱蒂,拿著地理書給她念各個州名。
“密西西比。”凱蒂念道。
“密西西比,大寫的M-i-兩個s-i-兩個s-i-兩個p-i,密西西比。”安妮答道,“密西西比的首府是杰克遜,J-a-c-k-so-n,杰克遜。”
她們就這樣繼續下去,直到把所有四十八個州都念完。
所有的孤兒都支持安妮去奪冠,只有佩佩爾除外。
“哎呀,安妮,你天天在那兒拼啊念啊的,煩死我們了!”佩佩爾抱怨道,“贏不贏那本破地圖冊有什么關系?”
安妮沒理她。熄燈后躺在窄床上,安妮還在心里不斷地練習,直到十點左右漸漸入睡,她還在想:佛羅里達的首府怎么拼?是Talahasee,還是Tallahasee?還是Tallahassee?

拼讀比賽終于到來了。那天早上,安妮和其他孤兒雄赳赳地走到學校去,她確信自己已經把所有州和首府名稱都記住了。安妮知道,她的主要競爭對手只有菲利普·比塞爾,一個白皙的、個子小小的書呆子——也是班里最聰明的男生,以及莫特爾·凡德米爾。
莫特爾是個綠眼睛、黃頭發的女孩,有個翹鼻子,戴著亮晶晶的牙齒矯正器。她是班里最聰明也是最有錢的女孩。她爸爸是個牙科醫生,大家都說他一年能掙一萬兩千美元。莫特爾和她父母住在圣馬克廣場一整棟四層樓的公寓里。莫特爾有自己的房間,在頂樓上還有個游戲室,里面放滿了各種娃娃、玩偶屋,還有一頭法國來的、和真羊那么大的玩具羊。她穿著媽媽從第五大道的波道夫·古德曼奢侈品店買來的高檔服裝,每年夏天都和父母到鱈魚角去度假。莫特爾是最喜歡捉弄孤兒的那幫女生的頭兒,尤其喜歡嘲笑安妮。
安妮在學校受侮辱的最主要原因,是因為她是唯一一個沒有姓的孩子。其他孤兒,不管是佩佩爾、莫莉,還是達菲,她們到孤兒院時都有自己的姓。唯獨安妮,那張字條上完全沒有提到她的姓氏。因此,孤兒院和學校就都叫她“孤兒安妮”,這讓她覺得非常難堪。還在上幼兒園的時候——那時的老師是尼斯小姐——莫特爾就嘲笑安妮沒有姓。“啊,看看那是誰?孤兒安妮,沒有媽媽的小孤兒安妮!”如果安妮追過去,她就跑到尼斯小姐那兒哭叫:“老師老師,孤兒安妮又來打我!”結果總是安妮倒霉,被送去校長辦公室做額外的作業,因為她“欺負”莫特爾。而只要老師在場就表現得像個完美天使的莫特爾,卻是老師們的寵兒。
哪怕我贏不了這次拼讀比賽,也絕不能輸給莫特爾·凡德米爾!安妮暗下決心。
不出安妮所料,班里差一點的學生很快就被密蘇里這樣的州名或薩克拉門托那樣的首府名難倒了,十幾分鐘后,只有五個學生還留在比賽里。他們是湯米·瓦爾伯力克、瑪格麗特·麥克瑪妮絲、菲利普·比塞爾、莫特爾·凡德米爾,以及安妮。在第三輪里,湯米拼錯了肯塔基的首府法蘭克福,瑪格麗特忘記了新罕布什爾的首府是康科德。安妮一直緊緊攥著手,控制著緊張和興奮的心情。到目前為止,最后的三個選手——菲利普、莫特爾和安妮——都準確拼出了像密西西比或安納波利斯這樣難記的名稱。接下來,菲利普把佛蒙特的蒙彼利埃拼錯了,這下子,就只剩下了莫特爾和安妮。
兩人站在教室的前排。康克林太太看著她面前的地理書,用生硬的聲音讀出一個個州名。安妮覺得自己總是得到難拼的州名,像明尼蘇達和馬薩諸塞,而莫特爾總是得到容易的州名,像得克薩斯和俄亥俄。無論如何,兩人一直沒有出錯,始終處于平手狀態。
就在這時,莫特爾輪到了佛羅里達。
“佛羅里達,F-l-o-r-i-d-a,佛羅里達,”莫特爾用她那單調而又自大的聲音說,自認為一定會贏,“佛羅里達的首府是塔拉哈西,T-a-l-l-a-h-a-s-e-e,塔拉哈西。”
康克林太太蒼白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她現在面臨著不可辯駁的事實:才華橫溢又有錢的莫特爾把塔拉哈西拼錯了。
“非常對不起,莫特爾,不過這答案是錯的。”康克林太太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請回到座位上去吧。”
莫特爾以不可置信的眼色瞪著老師,大發脾氣:“這不公平,這不公平!安妮在作弊!”莫特爾咆哮著,跺著腳回到座位上,又用她那雙漂亮的鞋子踢了椅子一腳才坐下。
現在,安妮獨自站在教室的前排,心都快從嗓子里跳出來了。
“我算不算贏了?”她問康克林太太。
“不,你得把莫特爾沒拼對的首府正確拼出來才能算贏。”康克林太太想了一會兒才說。她立刻改變了規則,希望至少莫特爾能和安妮并列第一。“把塔拉哈西拼出來。”
安妮閉上眼睛,想著這個名字的拼法。她知道這是最難拼的名稱之一。
“塔拉哈西,”安妮說道,“T-al-l-a-h-a-”她頓了一下,又吸了口氣,“s-s-e-e,塔拉哈西。”康克林太太盯著安妮,眼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恨意。“正確。”她吃力地說。
安妮臉上綻放出喜悅的笑容,這是她在第六十二公立學校屋頂下最高興的瞬間。她的孤兒朋友們也一樣興奮,連佩佩爾和達菲也不例外,大家歡呼起來。
“安靜!”康克林太太吼道。
“我現在該得到地圖冊了吧?”
“不行,地圖冊要等到全校大會才頒發。現在你先回座位。”安妮的內心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她走回自己的后排座位上。路過莫特爾的座位時,聽見她咬牙切齒地說:“臭孤兒,你不過是一時走運而已。”但這時安妮根本不在乎莫特爾說什么——她已經贏得了那本蘭特·麥納利地圖冊!
每個學年的最后一天,第六十二公立學校都要邀請家長們參加在禮堂舉辦的全校大會,會上會給獲得特別成就的學生頒獎。今年禮堂里座無虛席,第一排的座位上坐著莫特爾的爸爸媽媽——高傲的凡德米爾醫生和他太太。講臺上,校長德拉能先生領著大家進行宣誓;六年級合唱團則甜蜜地唱著《美麗的美利堅》——盡管音調跑到了姥姥家;然后,頒獎開始。
安妮的心怦怦地跳,急不可待地盼著上臺領獎的那一刻。發完十幾本書和獎狀之后,德拉能校長叫康克林太太頒發五年級地理課的拼讀比賽獎。康克林太太夾著那本地圖冊奔上講臺,光滑的封面在安妮看來閃閃發光。“五年級地理課的拼讀比賽的優勝者,”康克林太太高聲宣布,“這本漂亮的蘭特·麥納利地圖冊的獲得者,是……莫特爾·凡德米爾。”
安妮頓時目瞪口呆,這簡直難以置信——她覺得自己的肚子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捶了一下。在家長們熱烈的掌聲中,莫特爾嗲嗲地離開她的座位走上講臺去領獎。佩佩爾一下子從禮堂中央站了起來,大聲喊道:“嘿!這不公平!莫特爾沒贏,是安妮贏了!”“讓那個孩子閉嘴!”德拉能校長喝道。兩名老師馬上架起佩佩爾,把她拖到禮堂外面。佩佩爾還是不停地嚷著:“不公平!不公平!”
安妮自己則靜靜地坐著,忍耐著,咬著牙向上看,但沒有哭。她絕不讓莫特爾或康克林太太幸災樂禍地看見她的眼淚滾出來。但看著莫特爾拿著地圖冊從臺上走下來,被她喜氣洋洋的父母親吻擁抱,她覺得自己的心被撕成了碎片。
大會過后,安妮走向樓道里飲水器旁的康克林太太。“康克林太太,這不公平。您明明知道我贏了拼讀比賽,應該得到那本地圖冊。”安妮說。她知道自己不能生氣,否則就很難不哭出來。
“孤兒沒有資格在家長出席的全校大會上領獎。”康克林太太說完,轉身就走了。隨后,莫特爾·凡德米爾夾著那本地圖冊,被她父母擁著踱過來。
“哦哦哦,臭孤兒。”莫特爾說著還對安妮吐出舌頭。安妮沒理她。
后來,安妮覺得沒得到地圖冊的那天,是她一生中最慘痛的一天。但是,她的其他記憶也大多是慘痛的。
站在窗邊,安妮決定,她要逃出去!什么時候?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