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2月10日,中共中央接受胡耀邦的建議,任命馬文瑞為中央黨校副校長,代替胡耀邦主持黨校日常工作。當時的校長是華國鋒,第一副校長是汪東興,馬文瑞是實際上的常務副校長。而黨校的最高領導機構是校黨委,黨委名單由黨中央主席直接批準,胡耀邦為書記,馬文瑞為副書記(吳江:《十年的路》,第18頁)。
最先捅出康生問題
馬文瑞主持黨校工作后,1977年12月8日,中央黨校16樓的走廊出現了兩份小字報,是哲學教研室的人揭發“康生罪行”的。在當時,這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康生在黨內積怨甚多,“四人幫”與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此時中央對康生尚沒有明確的說法,黨校歷來是黨內“惡斗”之地,弄得不好,會出大事。同時,黨校又是康生經營多年的一塊“自留地”,培植了他的勢力,也迫害了很多無辜者。所以緊接著,又有人貼出了支持揭發康的小字報。
這個情況,引起“老延安”馬文瑞對黨內歷年政治生活的一連串的回憶。延安整風之前,康生是站在王明路線一邊的,連毛澤東也不看在眼里。馬文瑞記得清楚,1934年1月中共六屆五中全會上康生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1937年從蘇聯回國到延安,當時王明正吃香,于是康生擔任中央黨校校長,以后又任中央社會部部長、中央情報部部長、中央書記。延安整風運動中,他擔任中央總學習委員會副主任,參加領導了整風學習。1943年7月,他做《搶救失足者》的報告,把大批共產黨員和進步青年打成“國民黨特務”和“敵探”、“叛徒”,由于中共中央和毛主席及時發現,緊急剎車,才糾正了錯誤,挽回了部分損失。1945年6月,在中共七屆一中全會上,康生又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委員。1958年,康生任中央文教小組副組長,曾主持編輯《毛澤東著作選讀》第四卷,為他積累了政治資本。文化大革命開始,康生如魚得水,地位直線上升,先后任中央文革小組顧問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他伙同“四人幫”,造謠誣陷,捏造罪名,殘害了大批黨政軍領導干部。1975年12月16日,康生在京病死,中共中央發布的訃告中稱他為“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是中國人民的偉大的革命戰士和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是黨和國家卓越的領導人之一、中國人民的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光榮的反修戰士”。
康生地位高、資格老,文革紅人,眼下的小字報,把康生劃入了“四人幫”反革命集團,貼出后剛幾天,馬文瑞到任,迎頭就碰到了這道難題,該如何對待呢?
馬文瑞深知,早在文革前,康生曾是人所共知的中央黨校太上皇,他指使人批判原校長楊獻珍,使大批理論工作者受到牽連。看來中央黨校要清理積案,平反錯案,康生是個繞不過去的人物。
好在中央黨校復校之初,胡耀邦就曾宣布:“中央黨校實行‘四不主義’,即不抓辮子、不戴帽子、不打棍子、不裝袋子,大家對學校領導,有什么意見都可以提。”在這種民主空氣的影響下,學員的思想相當活躍,揭批康生的小字報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出現的。據馬文瑞的秘書忽培元回憶,馬文瑞與胡耀邦曾有過一次對話。
胡耀邦問:聽說16樓有一批揭發康生的小字報,對于這樣的小字報,我的態度是,一不提倡,二不壓制,文瑞同志你的意見如何?
馬:我贊同你的意見。不制止也是有理由的,根據《黨章》的規定和黨的傳統,黨員對任何人有意見都是可以提的嘛。
胡:嗯,問題是,康生雖然死了,訃告中他還戴著三頂桂冠呀,“無產階級革命家”、“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光榮的反修戰士”,這也是中央研究決定的,需要經過同樣的組織程序才好摘掉。
馬:是呀,那是在1975年,那時候“四人幫”在臺上,根據各方掌握和揭露的大量事實看,康生確有嚴重問題。至少揭批林彪、“四人幫”無法不牽扯到他。
胡:所以我說,現在不要壓制大家的揭批積極性。
馬文瑞說:康生這個人一貫的問題就是極“左”,好整人。
胡耀邦:還是那句老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忽培元《長河》第577頁)
事后,馬文瑞對“小字報”明確地表示了寬容的態度。通過一次大會,校領導把這個精神傳達到了全校干部中,客觀上對揭發康生問題做了動員。大家心里明白:在這么多人貼小字報的形勢下,不壓制其實也就是支持揭發。揭批康生,成了中央黨校揭批“四人幫”的前奏。
為了把來自各地、各部門的學員反映的重大問題及時向中央報告,馬文瑞指示校務部編寫一個專門的《情況反映》。這個刊物,具體由校辦公室主編。他給《情況反映》確定的辦刊原則:主要是收集反映各地學員揭批“四人幫”和所反映的落實干部政策、黨內民主集中制、農村經濟發展等方面的問題。三天一期,文字不長,每期兩三頁,只印十幾份,分送中央主要領導同志。
他不光制定了辦刊原則和具體要求,還親自動手,每期稿件他都審稿、定稿。康生的不少問題就是通過《情況反映》報告給中央的。黨校開展“三大講”活動揭批“四人幫”,單獨開了全校大會揭批康生、曹軼歐夫婦的問題。換言之,由黨校捅出康生問題,是康自作孽的結果,而系統地梳理材料,是馬文瑞一手操辦的。他搜集齊了材料,伺機待發。不久,時機來了。
1978年11月10日至12月25日,中共中央在北京舉行工作會議。會議采用分組討論的形式,馬文瑞在東北組。在11月13日的小組會上,他憑著扎實可靠的材料在小組發言中率先揭發康生問題。參加小組會的大多數是老同志,他在發言時義憤填膺的神情和語調,引起極大共鳴,也有人為他捏著一把汗。
這次不同尋常的小組會發言,被印發會議《簡報》,特別引人注目。馬文瑞說:
在我看來,康生文革中的問題,主要是四個方面。應該說,康生也算是我的老熟人了,在延安時期,我們就認識,但是他給我的印象可一直不怎么好,延安時期的“搶救運動”大家恐怕還記憶猶新吧,那是他一手造成的。解放后,他是四個問題。一是理論上的,早在1959年,康生就宣傳毛澤東思想是“最高最后的標準”,1967年又說工廠中的按勞付酬“有兩面性,可以產生資產階級思想”。我看這兩個觀點都是錯誤的。
二是對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和老干部的態度,不符合馬列主義,是唯心主義的。最惡劣的是文革中,他對朱德、葉劍英、鄧小平、賀龍、陳毅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都進行了惡毒的攻擊和污蔑。動機不純,沒有經過調查研究,就隨意捏造,上綱上線。據黨校工作人員揭發的材料統計,康生在文化大革命中就點了379個負責干部的名,給這些同志扣上這樣那樣的帽子,要統統打倒。
三是和林彪、陳伯達、“四人幫”是一伙的關系。他極力吹捧林彪,指使黨校的人編了四卷“林彪選集”和一本“林彪語錄”,吹捧陳伯達在中央黨校“是堅持毛主席革命路線的”。

四是污蔑否定中央黨校的工作。康生說文革前的中央黨校,是“反毛澤東思想的頑固堡壘”,“修正主義大染缸”,“里通外國的黑據點”。完全是不顧事實,滿嘴胡言。
馬文瑞的這次發言,有備而來,揭發康生的多項罪行和問題都是與會者聞所未聞的。許多老同志長時間對康反感,但手中沒有揭露康生罪惡的真憑實據。恰在這次會上,陳云也在小組發言中講了康生的問題。馬文瑞表示贊同陳云的意見,表示“應對康生在適當的范圍進行批判,并審查他的歷史問題,做出結論”。
1980年中央做出決定,撤銷1975年中央對康生的悼詞和訃告,開除康生的黨籍,骨灰移出八寶山革命公墓。
《理論動態》首先發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粉碎“四人幫”之后,中國面臨一個最現實也是最棘手的問題,就是如何對待毛澤東生前所制定的一系列方針政策和重大政治思想原則。其實,廣大的老干部、老軍人、知識分子和群眾早就對“四人幫”深惡痛絕,但是對毛澤東和他的文革路線,畢竟還不能貿然否定。大家都在等著一個有利的契機。
終于,在粉碎“四人幫”一年之后,一個尖銳的問題擺上了臺面:究竟怎樣識別真理?說穿了,最高領導人的指示是不是真理,誰說了算?對此,黨內高層和社會上出現了嚴重分歧,需要給出有說服力的回答。
1978年初,問題最先在黨校,這個黨內最敏感的機構被提了出來。檢驗真理的標準是社會實踐,這本是馬克思主義的常識,竟然成了一個需要爭論的話題。這是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悲劇。其實,馬文瑞在實際工作中,從來就沒有懷疑過這個根本原則。而在黨校工作中,他早就這樣做了。3月,在安排教學內容時,就觸碰了“真理需不需要檢驗,以什么來檢驗”的問題,黨校的態度非常鮮明,人的認識、道理、結論有沒有真理性,不能“自身檢驗”,而只能以社會實踐來檢驗。4月,哲學教研室按照馬文瑞的要求,起草了一個《關于研究第九次、第十次、第十一次路線斗爭的若干問題》的文件,審讀時,馬文瑞就在其中加上了“要以實踐為檢驗真理、辨別路線是非的標準”的內容。在第一期學員最后學習黨的學說課程時,就已經把這個文件發給全體學員閱讀、討論,征求意見。這一期的800位學員里就有上海市委派來的楊西光,3月學習結業,楊西光即奉調去了《光明日報》任總編輯。
這期間,黨校哲學教研室主任吳江向馬文瑞匯報工作,提到胡耀邦交給哲學室一個任務,即撰寫一篇關于真理標準的文章,馬文瑞當即表示支持,讓他盡快安排人寫。當時擔任理論研究室研究組組長孫長江1984年10月《給光明日報社、杜導正同志的信》中披露了其中的細節:“吳江根據胡耀邦的意見,并向時任副校長馬文瑞匯報后,指定我為《理論動態》寫一篇文章,題目就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就在孫長江剛剛寫出初稿的時候,《光明日報》社轉來一篇題為《實踐是檢驗一切真理的標準》的文章,請吳江修改。吳江看了那篇文章,覺得觀點和基礎都不錯,但論據尚不足,剛好與孫長江起草的文章形成互補。于是在吳江的建議和支持下,孫長江把兩文合寫成一篇文章,題目也改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下文簡稱《標準》),又經多人修改,呈送胡耀邦和馬文瑞。
當時中央黨校的《理論動態》,理論界和新聞界都清楚,雖然是一份學校內部的理論刊物,但它的幾位主要負責人與各大報刊的總編保持著密切聯系。一些矛頭直指文革理念但又不太成熟的文章,往往先在《理論動態》上面世,帶有征求意見和“投石問路”的性質。《標準》一文其實早已到了《光明日報》編輯部,但出于種種原因,《光明日報》希望黨校《理論動態》先發。《理論動態》5月10日刊出,《光明日報》于次日跟進,一個強大沖擊波就此形成。《標準》的發表,在全國引起的反響,不亞于一次核裂變。它開啟了一場從理論到政治的大討論,很快在全國形成了思想解放的高潮。
一篇文章引起如此大的反響,馬文瑞早有預想,發表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起黨內和社會注意。但是,出現反彈的強烈程度,還是有點出乎意料。代表性的意見就是文革前的《人民日報》總編輯吳冷西的所謂“砍旗”說,他認為這篇文章“政治上問題很大,很壞”,“哲學上否認相對真理”。黨中央副主席汪東興以及李鑫、熊復等黨內大筆桿子都積極站出來“護旗”。他們把持著中共中央機關刊物《紅旗》,以保持沉默來對抗大討論。黨中央主席華國鋒親自點了胡耀邦和黨校《理論動態》負責人吳江的名。(吳江《政治滄桑六十年》,第138頁)胡喬木先后兩次嚴厲指責此事,表示不能在“真理標準”問題上說中央有兩種意見,否則就是分裂中央。據參與《標準》一文修改的黨校理論工作者阮銘回憶,胡喬木還到胡耀邦家里,說:這場爭論是黨校挑起來的,我不同意爭論下去,要立即停止爭論,《理論動態》不能再發可能引起爭論的文章了。胡喬木走后,胡耀邦把吳江和阮銘叫到家里,轉達了喬木的意見,并且表示打算冷卻一下。(沈寶祥《真理標準問題討論始末》,第104頁)
兩軍對壘,形勢嚴峻。吳江向馬文瑞匯報了情況。馬文瑞回答:什么“砍旗”,砍哪家的旗?這又是文革時期扣大帽子的遺風。他接著說:這樣吧,你們也可以再寫一篇文章,積極主動地回應一下,可從理論上找出更充分、有力的論據,以理服人。吳江很高興,他也想繼續寫文章,對這個問題做理論上的進一步闡述。馬文瑞說,那好,你們抓緊寫,寫好了我看一看,成熟了就在報上公開發表。是真理,就要堅持到底。(忽培元《長河》592頁)
吳江走后,馬文瑞又拿出《標準》一文,仔仔細細再閱讀一遍,隨后,把吳江和參加起草文章的同志召集來,舉著那張《光明日報》說:文章我剛才又仔細讀了一遍,沒問題,觀點是正確的。你們就放心寫吧,不要有任何顧慮。(同上)
1978年6月4日,一篇針對各種反對意見,為《標準》一文做更深入闡發論證的重頭文章《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以下簡稱《原則》),送到了馬文瑞面前。馬文瑞看后,同意公開發表。吳江將稿子送給了胡耀邦,同時給了他的老同學、在《解放軍報》任副總編的姚遠方。在解放戰爭期間,姚遠方曾在羅瑞卿領導下隨軍采訪;后來羅任總參謀長,姚在軍報,曾在羅主持下起草文件。(沈寶祥《真理標準問題討論始末》第107頁)
黨內意見分歧嚴重,不僅《人民日報》、《光明日報》難以承受那種壓力,連《理論動態》也不好繼續刊登文章。據胡耀邦的秘書梁金泉回憶,胡對梁說:有辦法了,去找大將,找羅大將。梁問:為什么找他?胡答:羅大將說要發,在哪里發,分量就很不一樣了。羅大將在黨內威信高,影響大,理論上強,現在用我們這個(刊物,指《理論動態》)不行了。胡耀邦將吳江送來的稿子裝進大信封,交給梁,說:我已經說好了,你送去就行。梁送到了住在翠微路一個招待所一層的羅瑞卿手中。(同上)
為證實上述說法,筆者采訪了曾在中央黨校文史教研室任職的楊逢春。胡耀邦在黨校工作期間,楊在胡領導下,曾多次在《人民日報》上發表過干部路線方面的大塊文章,彼此是老上下級。1978年6月,胡耀邦跟羅瑞卿通電話時,楊恰在胡身邊。楊回憶說:當時我搞調查研究剛從安徽回來,到老領導耀邦同志處匯報,正趕上他跟羅瑞卿同志通電話。耀邦說:“是呀,現在形勢不明朗,《人民日報》壓力大,不好登。”我不知道羅瑞卿同志怎么說的,只見耀邦非常高興,連連說:“能在《解放軍報》登,那太好了!”

6月24日,《解放軍報》在顯著位置發表特約評論員文章《馬克思主義的一個最基本的原則》,旗幟鮮明地參與論戰,把這場大是大非之爭引向深入。《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于當天全文轉載。在“解放思想”與“砍旗”兩種力量的激烈斗爭中,在許多重量級“大人物”氣勢洶洶地責難,迫使大討論“冷卻”的關鍵時刻,馬文瑞支持吳江寫第二篇文章,力挺胡耀邦逆勢而上,堅決斗爭;羅瑞卿及時出手,義無反顧地站在“解放思想”一邊,改變了較量的態勢。羅瑞卿曾大義凜然地說:“那篇文章,可能還會有人反對,我負責,要打板子打我的。”
梳理這段歷史不難發現,那場大討論從“冷卻”到堅定的過程,實際上成了將論戰進行到底并取得全勝的轉折點,在實現這個轉折的斗爭中,胡耀邦、羅瑞卿居功至偉,馬文瑞功不可沒。
筆者同時采訪了羅瑞卿、馬文瑞兩家的后代羅點點和馬曉力。
羅點點回憶說:“聽說有個很了解耀邦同志的人知道耀邦給我父親打電話的事,當時耀邦說第二篇文章連《人民日報》也不好登,我父親說,那《解放軍報》登。后來大形勢才起了變化。”
馬曉力:“我父親也說起了這一段。我父親說,過去我對‘羅長子’(即羅瑞卿)是有點意見的。1959年廬山會議整彭德懷,羅長子當著很多人的面對我說,馬文瑞同志,我們都是部長,可要帶頭發言啊。當然那時持這種態度的不止他一個,很多人都是這樣。所以我父親很感謝羅瑞卿對真理標準討論的支持,從此改變了對他的看法。我哥哥告訴我,當時的形勢是:被錯整的‘叛徒’、‘特務’、‘走資派’早就在真理標準問題上趨于一致,反對‘兩個凡是’在黨內有強大的思想基礎,不能全看成一兩個人的功勞。”
《標準》一文見報后,1978年6月,中央黨校舉辦了第二期高、中級培訓班,在馬文瑞主持下,全校開展了真理標準的討論。全體學員第一階段用8周學習哲學,按學校的教學計劃,在比較系統地學習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的基礎上,突出了真理標準的學習和討論。在集中4天討論以后,馬文瑞召開校黨委會專門聽取了哲學教研室的匯報。他充分肯定了學員們學習討論的成果,并且要求把真理標準討論的精神貫徹到以后各門功課的教學實踐中去。在黨校學習的那一期領導干部對此記憶猶新,沒有人在這個問題上產生過搖擺。
在中央黨校參加真理標準討論的第一、第二期學員,共2000多人,不少是省部級干部,是地方的負責人,他們回到工作崗位,在推動全國各地真理標準討論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彭德懷歷史上是有功勞的”
在平反黨校內冤假錯案的同時,馬文瑞關注著彭德懷的冤案。1978年11月中共中央工作會議以前,彭德懷一直被當作“右傾機會主義路線”的代表人物,連名字都沒人敢提起。在這次會議期間,陳云在小組會上發言,認為彭德懷還是共產黨員,他的骨灰應當安放到八寶山革命公墓。
出席這次會議的馬文瑞看到了陳云發言的會議《簡報》,十分興奮,11月26日他緊接著在東北組發言,指出:
彭德懷歷史上是有功勞的,將彭德懷同志的骨灰安放到八寶山革命公墓時,建議中央舉行一個安放儀式,同時要向外界發布消息,因為他在全國人民群眾中甚至在國際上都是有影響的人物,這樣做是應該的,是會得人心的。

馬文瑞與彭德懷的交往有幾十年。第一次是1945年,彭德懷從前方回延安參加黨的七大,馬文瑞當時在中共中央西北局任組織部長。到了1947年春,胡宗南進攻延安,彭德懷臨危受命,任西北野戰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在撤離延安時,馬文瑞等幾位西北局的干部隨軍行動,有些軍事會議,彭老總請西北局的同志也參加,因而常見面。在西北解放以后,彭德懷任西北局第一書記,是馬文瑞的直接上級,二人的工作聯系更多了。馬對彭的評價是原則性強,待人誠懇,對人民赤膽忠心。正因為如此,在1959年廬山會議上被別的與會者施壓讓馬文瑞揭發彭德懷的錯誤時,馬悄悄找老朋友習仲勛商量。他倆認為,這怎么說啊?彭老總這人誰不知道!以后咱們再也沒和他一起工作,能說什么呢?還是不言喘(不做聲)吧。結果,馬、習二人在整個會上在彭老總的事上不發一言。所以,馬文瑞感到自己白天的發言意猶未盡,回到房間又連夜伏案寫發言稿,準備找機會繼續深入談談。第二天開會的時候,坐在他身邊的是廣東省政協主席、老熟人王首道,他拿出發言稿請王首道看看,幫著把關。
王首道看完發言稿,異常激動,把身子湊過來,說:嗯,講得好,是應該給彭老總一個公正的結論!不然,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閉不上眼睛呀!過了一會兒,王老激動的心情還平靜不下來,又一次把身子湊過來,嚴肅地問:文瑞同志,我有個請求不知可不可以?
馬回答:你說。
王老說:我想同你聯名發這個言。也就是說,我對你這個發言不僅完全贊同,而且還要求署上我王首道的名字。
馬文瑞說:我完全同意。
于是在12月4日的小組會上,馬文瑞代表他和王首道作了聯合發言。他們認為僅僅給彭德懷個人平反是不夠的,他們第一次對廬山會議“批判彭德懷右傾機會主義路線”明確表示了不同意見。這其中還包含了習仲勛等一大批受到牽連的西北老同志的平反問題。馬文瑞說:
黨內十一次路線斗爭,包括1959年廬山會議上批判彭德懷右傾機會主義路線在內,這個問題現在值得考慮。我們對歷史也得來一次回頭望,也需要分清是非。當時彭的觀點也許不夠全面,但正如小平同志講的,他向主席寫信是正常的。彭的信的內容講的某些情況也是事實,所以說他的信是右傾機會主義綱領,我感到很勉強。我們的意見,不要把這次對彭的批判列為一次路線斗爭。同時應當把與這一案件關聯的黃克誠同志也解放出來,建議黃克誠同志擔任名譽職務。
實際上,就是不僅提出給彭德懷平反,而且要徹底推翻所謂“黨內第八次路線斗爭”。
馬文瑞、王首道的發言上了《簡報》,在會上引起極大反響,得到很多人的贊同和支持。為彭德懷鳴不平的輿論在民間已持續多年,而在黨內正式的高層會議上把“彭黃張周”一起提出,并明確質疑所謂“第八次路線斗爭”,當屬這個發言。
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會上審查和糾正了過去對彭德懷所做的錯誤結論,決定為彭德懷平反。全會閉幕后的第三天,即12月24日,馬文瑞和王首道出席了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彭德懷追悼大會。
建議在會議成果中加進兩條
1978年11月起,中央召開工作會議,12月召開十一屆三中全會,史家稱之為“改變中國命運的41天”。會上,馬文瑞針對一些人繼續堅持“兩個凡是”的錯誤觀點,在11月24日小組會上的長篇發言中,列舉了黨的歷史上大量活生生的事實,批駁了“兩個凡是”。他說:
一個觀點正確與否拿什么來衡量,拿什么做標準呢?要澄清路線是非、理論是非、思想是非,總得有個標準,這個標準就是千百萬群眾的社會實踐。是的,我們對毛主席有感情,但在座的誰對主席沒感情?有感情也不能感情用事呀!假若按照一些同志的觀點總是強調“凡是毛主席做出的決定我們都堅決擁護,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們都始終不渝地遵循”,這怎么行得通?毛主席是我們的偉大領袖,但不至于說他老人家做出的每一個決策和指示都是永遠正確,永遠管用呀!我還是同意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認識論的一個基本觀點,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和毛主席都著重論述過這個觀點。毛主席的《實踐論》對這個觀點有重大的發展,而《實踐論》是毛澤東思想的哲學基礎。這兩篇文章,都是在延安抗大給學員講課時毛主席親自寫的講稿,我當時正在抗大學習,聽毛主席講課,記憶猶新。毛主席他老人家一輩子最反對教條主義,如果我們教條主義地墨守革命導師和領袖講過的話,不按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辦事,那么問題就大了。毛主席說過,阿爾巴尼亞是歐洲一盞“社會主義明燈”,說過南斯拉夫是修正主義國家,但經過一段時間,證明并非如此。毛主席后來又講,鐵托是塊鐵,很硬。
12月14日,小組會學習討論華國鋒、葉劍英、鄧小平在中央工作會議閉幕會上的講話,馬文瑞再次發言,針對華國鋒總結中講的會議取得四點成果,建議再增加兩條。他說:
建議再加兩條成果,一是這次會議用了相當的時間,對“兩個凡是”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進行了討論。而這個問題,是個思想路線問題,是個政治問題,是關系到黨和國家的前途命運問題。討論中,同志們對錯誤的觀點和行為作了揭發、批評,澄清了是非,使大家學到了很多東西,對解放思想起了很好的推動作用。二是會議對黨的最高領導核心中一些犯了嚴重錯誤的同志作了揭露和批評,使他們多少也承認了一些錯誤,這對黨和國家消除不安定團結的因素會起很大的作用。
不用說,馬文瑞的第二條建議最終沒有寫入會議公報,但他以正式發言的方式講出來,是對堅持“兩個凡事”的人的挑戰,顯示了老同志在大是大非上的定力。三中全會以后,1978年12月25日,中共中央任命馬文瑞為陜西省委第一書記。三天后的12月28日,胡耀邦回中央黨校傳達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應黨校廣大師生要求,馬文瑞以自己參加十一屆三中全會的親身體會,在1979年1月3日,又做了補充傳達,傳達中,馬文瑞專門講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他說:
在這次兩個會上,不論是中央全會還是工作會議,同志們都十分關心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問題。半年多來,在這個問題上有爭論。這不僅是理論上的爭論,而且是關系到新時期的思想路線、四個現代化的前途的大問題。思想路線有兩條,一是“兩個凡是”,一是按實踐來檢驗,這也是真正高舉毛澤東思想旗幟還是實用主義地高舉的問題,是一場思想上政治上的重要斗爭。由于堅持“兩個凡是”、反對實踐是檢驗真理唯一標準的幾個同志在會上挑起了爭論(許多人對他們進行了批駁),大家認為收獲很大。
馬文瑞列出了那些堅持“兩個凡是”的人的錯誤態度,介紹了與會者對堅持“兩個凡是”立場的人進行嚴肅批評幫助的情況,指出他們的錯誤是根本違背了實事求是的精髓,是阻撓肅清“四人幫”的流毒,他再次強調,討論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很有現實意義。
許多人在回憶中說,“馬文瑞是掀起真理標準討論的有功之人”。他從在黨校平反冤假錯案開始,從最初安排黨校理論工作者起草和修改、發表關于真理標準的文章入手,到參加中央工作會議和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多次發言,始終都旗幟鮮明地站在最前列,為恢復和發揮黨校理論陣地的作用,恢復黨的實事求是的思想路線,做出了積極的貢獻。文革中多年“靠邊站”的馬文瑞,在中央黨校這塊前沿陣地上做了幾件大事。三中全會后,年屆65歲的他,走上獨當一面的省委書記崗位,為他在黨校的工作畫上了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