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詩經》具有鮮明的地域文化特色,人們可以通過《詩經》所體現出來的地域文化特色考俗尚之美惡,觀政治之得失,于為人為事做有效的揚棄取舍,則其地域文化的教育價值不言而喻。《邶風》《鄘風》《衛風》三風中體現的“衛多君子”展現了衛地域文化的突出特色,衛地諸君子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態度和方法上起到了很好的價值判斷和道德引領作用。
關鍵詞:《詩經》;地域文化;衛多君子;價值
《詩經》國風分屬十五,各以諸侯國名或地域名為稱,這本身就是《詩經》具有鮮明地域文化特色的重要信息。無國不有其美,無國不有其劣,在一定程度上人們確實可以通過《詩經》所體現出來的地域文化特色考俗尚之美惡,觀政治之得失,繼承和傳遞地域文化中的優秀因素,于為人為事做有效的揚棄取舍,則《詩經》地域文化的教育價值也就顯而易見了。
《詩經》中的《邶風》《鄘風》《衛風》三風產生在河淇流域,真實而藝術地展示了衛地的地域文化特征。衛地所處的中原地區是中華文明的發源地之一,衛地又是殷商王畿故地,殷余民中的賢哲也多居于此,則擁有殷商文化的精華無可置疑,這一點是衛地文化發展的深厚基礎。開國之初衛國在政治、經濟、文化等諸方面比其他非殷商王畿之地的諸侯國要先進發達。錢穆先生認為同為姬姓的魯、衛兩國代表了春秋宗法封建國家文化的最高水平,這兩個國家在春秋史上主要對文化發展做出了貢獻。梁啟超先生充分認可魯、衛同為春秋時期文化的中堅,乃中國文明最淵浩之源泉。
衛國是西周春秋時期著名的君子之邦,史載吳公子季札適衛,言及蘧瑗、史狗、史鰌,公子荊、公叔發、公子朝,感慨“衛多君子,未有患也”。能夠令國家“未有患也”的君子應該符合多重評判標準,既要有很高的個人道德修養,又要有很強的社會責任感,并且具備一定的能力,是德、才兼備之人。論及《詩經》地域文化的教育價值,我們就從《邶風》《鄘風》《衛風》三風中體現的“衛多君子”這一地域文化特色說起。
衛康叔、衛武公之令名已廣為世人所知,后世一直盛贊康叔之風,肯定康叔在衛地發展治理中積極有效的首創之功,衛國多君子可看作是康叔之風的內容之一。康叔封跟隨周武王姬發伐紂,并參與了諸多重要活動,在平定三監叛亂、征服東夷民族等一系列活動中,衛康叔出眾的軍事才能充分展現。周公按照“親親、尊尊”的分封原則,把殷商王畿故地分給了其東征的堅決支持者和平定武庚、三監叛亂的主力康叔。封康叔于衛是周王室一件重要政治決策,應該是經過周密考慮和慎重選擇做出的決定,《尚書》中的《康誥》《酒誥》《梓材》等就是為康叔就任新的封地而發布的一系列誥文。在諸多同母弟中,周公甚是賞識和信任康叔,康叔領衛地,位高任重,加之齒少,成王和周公就其治理封國之道諄諄以囑,對其統轄衛地給予多方告誡,提醒他以殷商滅亡的史實為鑒。周公考慮到生活在王畿故地的殷商余民不乏賢明之士,故以招賢申告康叔。康叔謹遵周公之命,其推尊賢人、君子、長者政策的實施是衛地多君子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衛康叔沒有辜負周公、成王之望,其封地國泰民安,康叔還擔任周王朝廷的重要職務——司寇。衛康叔治國有成,甚得成王激賞,以其才能卓越、功績顯赫被后世尊稱為“烈祖”,其休聲美譽為后世所傳,這事實上就是《史記》所載的“康叔親屬有十而獨尊者,襃有德也”。
衛武公是衛國諸多君子的又一典范,《衛風·淇奧》從服飾、氣度、言語、修德等方面盛贊其君子之風,詩人之意甚明,《韓詩外傳》細析此意:服飾鮮潔、容貌端好,則可以悅目;應對合宜、言語和順,則可以悅耳;明好惡、知去就,則可以悅心。衛武公諸方面所體現出來的得體適中皆能令民目悅、耳悅、心悅。衛武公是衛康叔九世孫,又稱共伯或共伯和,是衛國第二位受王室褒獎的享有盛名的諸侯國君,于西周與東周之交時為周王室作出過重要貢獻,對西周王朝后期的政治起到了重要作用。據《衛風·淇奧》毛《序》、襄公二十九年《左傳》載吳公子季札觀樂時的贊語、《國語·楚語上》載楚左史倚相贊語,西周之末諸侯賢者莫如衛武公。衛武公在位期間是衛國歷史上最鼎盛的時期,其在位之時修身自強,表現出卓越的文治武功,成為衛國歷史上得以與衛康叔相提并論的國君。后世對衛武公贊譽頗多,《國語·楚語上》楚左史倚相以“睿圣”贊揚衛武公,描述的完全是一位賢君明主的作風。朱熹高譽衛武公,認為衛國諸君中沒有可以跟衛武公相提并論者。
衛武公有治理邦國之能,有輔助周王之功,此外其個人修養也為人所稱道。《衛風·淇奧》中描述的衛武公是服飾華美、氣宇軒昂、文章著見、心胸開闊、為學不已、修德不止,實在是寬和自如,樂易有節。他在位五十五年,善納眾諫,時時自戒,與臣下共勉。可見武公于修德乃“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終成就“如金如錫,如圭如璧”之質。作為國君來說,其難得之處就在于能聽他人規諫,善于知錯悔過,以禮儀自我防范。衛武公正是以其出眾的文韜武略、文治武功令人“終不可諼兮”。“衛多君子,淇有綠竹”,因《衛風·淇奧》以綠竹起興,贊美衛武公高風盛德的君子風范,以至于綠竹成為了君子品格的最佳象征物之一。
衛文公是衛國繼康叔、武公之后鮮見的明君,其為后世所稱道的是復邦啟土之功和興國安民之能,雖受命于衛國最艱難的時期,卻能使衛國“滅而復興,徙而能富”。衛文公是衛宣公庶子公子頑(昭伯)與宣姜之子,初因避衛國混亂,適齊而居。衛懿公九年(前660年),狄人侵衛,殺懿公滅衛國,衛人所剩無幾,在宋桓公幫助下,衛國遺民七百三十人以及衛附屬地共、滕的五千人乘夜渡河,暫居曹地。于衛懿公之后繼位的是公子頑與宣姜之子、衛文公之兄衛戴公申,這一任君主在位時間甚短。文公即位時,衛尚處在覆亡渡河后的倉皇狼狽狀態中。衛文公復國,從減輕百姓負擔,穩定民心著手,輕賦稅,明罪罰,親歷勞苦,與百姓苦樂相共,贏取了民心。借助衛文公合理有效的治國之道,衛國的諸方面發展很快有了起色,衛文公令數亂以至覆亡的衛國得以復興,他提倡節儉,注重農、工、商全面發展,充分認識到教育和人才的重要性,扶持教育,尊重人才,“衛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務材訓農,通商惠工,敬教勸學,授方任能。元年革車三十乘,季年乃三百乘。”《鄘風·定之方中》描述了其“徙而能富”之事,詩敘文公于新遷之地相陰陽之和,審土地之宜,觀草木之饒,然后營室立城,布置農桑,馴養牲畜。
《鄘風·定之方中》羅列了衛文公于新遷居處所植樹木“樹之榛栗,椅桐梓漆”,衛文公所植諸木皆制作琴瑟的佳材,琴瑟之音,高低適中,大聲不嘩,小聲不湮,能令人感發心志,守正思義,使人精潔于心,淳一于行。衛文公選擇種植適合制作琴瑟的佳材——榛、栗、椅、桐、梓、漆,其實“爰伐琴瑟”只是這些嘉木的諸多用途之一,此外,榛栗可為女贄,可備籩實,梓漆可供器用……當然這諸多用途需數年之后方顯,宋李樗、黃櫄《毛詩集解》以樊仲植木的例子言及由衛文公植木表現出的長謀遠識,其意大致若此:后漢人樊仲當初種植桐、梓等樹木之舉不為人所解,且為人所嗤笑,然而樊仲此舉的效用十年之后盡顯,人們皆曉桐、梓的用途,曾嗤笑樊仲植樹者亦來求借。衛文公遍植佳木的治國之舉與樊仲種植桐、梓的治家之舉是同樣的道理,皆望功于數年之后,而非求近功于目前。
衛文公曾有讓賢之舉,讓賢以誠,其行為的指向就是衛國的發達興盛。《鄘風·定之方中》強調文公“匪直也人,秉心塞淵。”秉持誠實之心,慮以深遠,則無所為而不能成。賢人常有,而用賢之君不常有,衛文公就是一位不常有的用賢之君,《鄘風·干旄》即記其“授方任能”。衛懿公以后衛國又曾遭受狄人的數次入侵,文獻記載前648年、前642年、前639年、前629年、前614年等都發生過“狄侵衛”“狄人伐衛”事件。前629年衛成公在位時,衛被狄人侵伐后又一次被迫遷都,徙至帝丘,衛國在經歷衛懿公之后狄人的數次侵伐后,未見有如衛文公這樣的建邦設都、勵精圖治、安民定國,能令衛國“滅而復興,徙而能富”的為后世所稱道的國君。宋王質《詩總聞》贊文公為有才有志之君,其舉實在是非同凡響,“秉心如此,治國如此,人初以衛文覆亡之余,不無相輕之心,至是始知非凡也。”
衛國大夫石碏堪稱君子。石碏于衛莊公時任大夫,見莊公寵嬖妾之子州吁,任其好武而不加約束,為國家社稷考慮,他力諫莊公,認為對子女真正的愛護是教之以義方,力戒放縱其邪惡。石碏指出衛莊公在教子方面的失誤,并通過順逆對比予以勸諫,惜莊公昏昧,沒有接納石碏的一番忠言,一味寵任州吁。前719年,州吁之“安忍”畢現,襲殺其兄衛桓公,自立為衛君。時石碏之子石厚跟隨州吁,與之相從沆瀣,石碏對兒子這一舉動的利害看得非常明白,屢相勸止,無奈石厚不聽。州吁一時不得安民治國之道,石厚就此相詢其父。石碏以此事為契機,縝密謀劃除州吁之策。石碏為州吁出計,認為州吁安邦定民之關鍵在于能夠去覲見周天子,而就當時形勢而言,衛、陳是婚姻之國,方相敦睦,時陳桓公甚得周桓王之寵,州吁覲見周王可行的途徑就是爭取得陳國之助。州吁依石碏之計而行,與石厚朝陳。與此同時,石碏遣使臣前往陳國實告己意,即石碏獻此計,意在于陳國的幫助下鏟除州吁和石厚這兩個昏君逆臣。因州吁所弒衛桓公乃陳女戴媯之子,陳未嘗沒有除州吁之意,于是陳欣然響應石碏之請,待州吁和石厚至,執拿兩人交由衛國處置,當年九月,衛分別派右宰丑涖于濮殺了州吁、派獳羊肩于陳殺了石厚。石碏諫莊公、除州吁、殺親子,其赤子之心、君子之為堪當《左傳》所賦予的“純臣”之高譽。
孔子也特別認同吳公子季札的“衛多君子”之說,并對衛國的君子們贊不絕口,他贊孔文子天資聰慧,有學習的主動性,更難得的是不以向不如己者請教為恥;美寧武子處事有道,若國有道,則其智謀顯,若國無道,則其韜略晦,這份顯晦之智實非常人所及;頌公子荊有知足之美德,善居家度日,稍有家產則意足夠了,稍增家產則意完備了,再至富有,則意完美矣;嘉史魚秉直不屈,不論國有道無道,皆如箭矢一般剛直;譽遽伯玉有君子之智,視國之有道無道而定其所為,政治清明則出而為官,國家昏暗則去官歸隱。
孔子于公元前498年去魯周游列國,至公元前484年回到魯國,前后長達十四年,在這十四年間先后五次入衛,在衛國停留的時間最多,有近十年之久,而他游歷所及的其他國家,除入陳兩次,在陳停留接近四年之外,曹、宋、鄭、蔡、楚等國家,孔子皆去過一次,且都沒有做長時間的逗留。孔子在周游列國期間多次入住并久居衛國,“衛多君子”是吸引孔子前往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衛多君子,元朱公遷將衛地詩歌所及諸君子作了總結:《淇奧》言武公,《定之方中》言文公,《凱風》言孝子,《北門》言忠臣,《北風》言智者,《干旄》言賢大夫,《簡兮》言賢伶官,《考槃》言隱君子,《乘舟》言爭死者;此外,尚有莊姜,共姜,許穆夫人,宋桓夫人,《泉水》《竹竿》之女等六位賢婦人,六位賢婦人以外還有若《燕燕》之能淑慎、《伯兮》之守專一、《雄雉》之知德行、《谷風》被棄而有同死之德音,衛地君子之多,不一而足。
衛國被譽為“國多君子”,國中諸多君子的一個共同之處即都是有德之人。這也表明了周人對殷商尊神敬鬼天命觀的反思,他們不再是“率民以事神”,而是“敬鬼神而遠之”。尊神敬鬼不是治國安民的唯一條件,在周人看來,以德治民、敬德保民更加重要,這是思想領域內從重神事轉向重人事,從神治走向德治的變化,這份思想意識領域內的明顯進步為后世的安邦治國者提供了一種非常有價值的教育引導和啟示。
作為一部史料記載非常豐富的詩歌總集,《詩經》具有史學和文學的雙重價值,后世觀之,則同樣體現出了讀史明志、讀詩明志的雙重教育功效,以古為鑒,古之君子甚眾,衛地君子尤多,衛地諸君子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態度和方法上為后人起到了很好的價值判斷和道德引領作用。當前精神家園的缺失是毋庸諱言的一個社會問題,這份缺失源于君子之為的弱化,源于我們與正能量的疏離,我們實在太有理由從衛國諸君子處汲取人生征途中不可或缺的積極健康的精神力量,進而改善現在的這種弱化和疏離的現狀,去找回我們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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