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當代文學的邊緣到當下的市場中心,王小波的身份不斷地被“置換”,他的小說被傳媒包裝成暢銷品,他的思想被他人模仿與復制;不論是作者自身的特立獨行,還是讀者對他的詩意構想,都是不全面的,本文在此基礎上,著重從作品出發,力圖還原一個真實的王小波。本文以現代性理論為依據,分析王小波作品中的現代性因素與現代性悖論,通過探究文本中反復出現的反烏托邦的烏托邦書寫與反熵現象,從而得出作者對童話、游牧與狂歡的三種文本概括和對智、趣、性的追尋。
關鍵詞:王小波;現代性;反熵;反烏托邦
作者簡介:夏翩翩(1990-),女,漢族,湖北省黃岡市人,碩士研究生,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文藝學專業,研究方向:性別詩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35-0-02
一、王小波的現代性
從考證學上來講現代性是一個古老的西方詞匯,18世紀以后,理性得到發現,現代性的歷史也逐漸生成了。然而這個生成過程充滿了悖論和分離,卡林內斯庫在《現代性的五副面孔》中將這種悖論指認為“社會現代性”和“審美現代性”;哈貝馬斯把它們歸為“社會現代性與文化現代性”的張力;沃勒斯坦在區分了“技術現代性”和“解放現代性”之后,預示了兩種現代性帶來的道德與體制危機,卡式更有遠見的是,他不僅看到了兩者分裂帶來的敵意,也看到了兩者分裂之后的相互影響作用。
依據卡式的觀點,兩種現代性體現在王小波的作品中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反熵與反烏托邦書寫的矛盾與分裂。一方面,在審美現代性上,他在《白銀時代》與《黑鐵時代》中解構了反面烏托邦“魅影”般的籠罩,大膽想象被反面烏托邦之霧彌漫的未來;另一方面,在社會現代性上,他的反熵之旅從未停止過。王小波短短一生的創造歷程,得到的肯定與贊譽寥寥無幾,但在這個減熵過程中,他堅持自我的文學創作,刻意遠離當代主權話語,避免入暢銷小說、愛情小說之流,他的“反熵精神”是現代性的本質體現。
二、藍蜻蜓:反烏托邦的烏托邦
(一)童話
王小波像一個大發明家,用最奇妙的筆法,描畫出一個個輕靈自由的人物,如同那些藍蜻蜓,詩意地棲居在他的魔法世界里。《綠毛水怪》是王小波早期的小說,手法稍稚嫩,但思想性比較強。故事中被喚作“怪物”的“我”(老陳)與被喚作“人妖”的楊素瑤因同病相憐的處境而結成純真的友誼。但是接下來的畢業、“文化大革命”和“大串聯”讓“我”和“妖妖”音信兩隔。王小波沒有讓楊素瑤在殘酷的現實中死去,而是讓她化作海上綠色的精靈,永遠地活在海底。連去找尋“妖妖”的“我”也無緣再見了。他把殘酷的現實詩意化,給出一個童話般的結局,夢和現實融為一體。“心靈不想沉默下去,可是又對誰訴說!”這是孤獨的作家在貧瘠的時代面前發出詩意的嘆息,化身為精靈的“妖妖”是他在文字的魔法世界里的詩意寄托。于是,死亡、詩意、愛和美一起在童話中自由嬉戲。
(二)狂歡
“這種笑是雙重的:既是歡樂的、興奮的,同時也是玩笑的、冷嘲熱諷的,它既否定又肯定,既埋葬又再生。這就是狂歡的笑。”當巴赫金提出狂歡化詩學的時候,可能還沒預料到在異域之地會有人以譏誚反諷的文字一一書寫出來。《黃金時代》是王小波最滿意的小說,充分體現了他的狂歡化詩學。小說的視角是年滿20歲的王二,卻以頑童的語氣敘述。故事情節是斷裂的,人物行動是反常的。例如,寫到被人污蔑為破鞋的陳清揚試圖找王二以證明自己的“無辜”,卻發現原來不是破鞋的問題,在一個荒謬的世界,人和人沒有任何理性可言,因此沒有話語權的人總被權力話語控制。發現了這一點,王小波狂歡化的敘述方式就非常貼近小說人物處境了。陳清揚與王二沒有被這個荒謬、不可理喻的時代湮沒,他們用狂歡、戲謔的方式義無反顧地走進各自的黃金時代,繼續愛,繼續吃,繼續詩意的幻想。
(三)游牧
18世紀末,邊沁提出圓形監獄的設想,成為現代自我監控的真實隱喻。德勒茲在《千高原》中提出“游牧精神”就是解蔽人類這種轄域化的處境。《紅拂夜奔》中,紅拂為追求有趣的世界,從洛陽城逃到長安城,卻發現不過是從一個無趣的世界來到了一個更無趣的世界,她決定以死來徹底逃離這個無趣的世界。因此,小說文本第一層紅拂逃逸的過程又與文本第二層王二的游牧精神是相互契合的,紅拂和王二所要逃逸的地方便是《我的陰陽兩界》中的陰界,一個邊緣化的世界,與光明、燦爛、和諧的陽界截然相反的世界:就只有陰暗、寂寞、孤獨。王小波自詡為邊緣人,他和他的小說人物一起遁入陰界,成為自由、解碼的游牧人。從童話構想到狂歡書寫到最后的精神游牧,王小波循序漸進地構造他的反烏托邦的烏托邦書寫,在藝術的陰陽兩界中,他守護了文人最純凈的靈魂。
三、智、性、趣:反熵現象
(一)智
智慧是王小波的盾,也是他的矛。他可以用智慧來為自己披上防護罩,抵擋低俗的侵襲;他也能把智慧當作批判的矛,直指國民的劣根處。王小波在后一點上承接了魯迅改造國民性的批判思想,可以說啟蒙主義和魯迅精神在另一個時代另一個頑童身上浴火重生了。魯迅處在一個狂風暴雨的時代,頻繁的戰爭、血腥的屠殺和人民的愚昧籠罩在鐵屋中,那個時代需要真的猛士直面慘淡的人生;翻過歷史這一頁,卻還是驚人的相似。王小波處在一個剛剛“偃旗息鼓”的時代,沉默的人群、假面的書寫和荒誕的存在,需要童話里那個嬉笑的頑童開口指出來。
《黃金時代》里王二與陳清揚譏誚的對白,《三十而立》中王二的存在之惑,年過40的王二在《似水流年》中的死亡了悟,都是王小波對人生荒誕存在的智慧思考。他不以眼淚控訴,不以哀思寄托,不以絕望渲染,只從頑童嬉笑的口中如實吐露,讓我們在一個狂歡的文學世界看到荒誕、媚俗和異化的真實面貌。
(二)性
無論是《黃金時代》中的王二與陳清揚,還是《萬壽寺》中的薛嵩與紅線,性的呈現都像是自然的詩篇,輕靈又自在。“懷疑三部曲”中《革命時期的愛情》主題便是“性”,王小波描寫了一個性倍受壓抑的世界,性愛異化的存在悲劇。一方面,王小波以性愛為幌子對革命時代的權力關系進行了解蔽和反諷;另一方面,王小波又把性在這種權力關系的壓制之下扭曲變形的形態大膽表現出來,無性的個人只能被權力關系所利用的悲涼處境。性書寫在王小波的創作中往往是與權力關系、歷史原態牽制在一起的,人們通常只能看到性表層的嬉戲景象,卻讀不出作者隱藏在性深層的無奈和嘆息。就如同曹雪芹書寫《紅樓夢》,寶黛愛情悲劇只是幌子,他真正要寫的是悲劇后面時代的荒唐以及個人的寄托。
(三)趣
王小波為紅拂筑造一個有趣的世界,也為王二找尋有趣的所在。李靖、紅拂和虬髯公被拋入一個無趣的世界漂泊著。紅拂的角色是作者的寄托,身為揚州歌妓的她為追求有趣的生活,隨李靖逃離洛陽前往長安。然而長安城不過是另一個洛陽城,李靖死后,她申請殉夫,來徹底脫離這個無趣的世界;李靖和紅拂不同,他為追求智慧和名利,被楊素嫉恨遂攜紅拂逃離洛陽城,助建長安城。不料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被唐太宗警告之后只有裝瘋賣傻,最后寂寥死去。在一個無趣的世界,連智慧也無用武之地,王小波曾說《紅拂夜奔》還原了歷史,從紅拂和李靖身上至少顯露出歷史荒謬的一面;而虬髯公原本是楊府的門客,暗戀紅拂,但戀愛無果,就去扶桑做了扶桑國王,實行變態統治。虬髯公是一個矛盾體,他在歷史話語中把最初的愛情和功名都失掉了,最后成為歷史的逐客。
《紅拂夜奔》對無智、無性、無趣世界的講述,是為了警醒世人要在一個沒有指望的世界保存一絲指望,這樣反烏托邦的烏托邦訴求也就不言而喻了。最重要的是心里要有指望,才能抵擋外面世界風風雨雨的侵襲,王小波靠著這點指望,在智、性、趣的書寫中,反熵自然而然激增了。
四、結語
每只自由飛翔的藍蜻蜓都有一片屬于自己的棲息地,每個追尋夢想的人心中都藏著一只藍蜻蜓。王小波拋開了塵世的喧囂,只為自己保留一顆寧靜的童心,他要獨自走完這條漫長的籬笆路,找到那只聚落在花蕊上的輕靈自由的藍蜻蜓,僅僅只為它飛舞著世間所有的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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