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悲為美”是自詩騷以來中國古典詩歌的一種傳統美學風尚,具有豐富的文化歷史內涵,它是一種深層次的文化心理反映,其形成過程是長期的,也是復雜的。概括地說,它萌芽于先秦,發展于漢代,而成熟于魏晉六朝,并且對唐以后的詩詞創作也有著深刻的影響。
【關鍵詞】以悲為美;悲怨;審美
韓愈談為文曾有一段著名的論語“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詞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荊溪唱和詩序》),表現悲怨之情的作品要比“歡愉之詞”具有更強的藝術感染力,此論斷體現了古人“以悲為美”的審美追求。
“以悲為美”是自詩騷以來中國古典詩歌的一種傳統美學風尚,具有豐富的文化歷史內涵,代表了中國古典詩歌美學的一種特殊的審美經驗風格和類型。實際上,“以悲為美”是一種深層次的文化心理的反映,其形成過程是長期的,也是復雜的。概括地說,它萌芽于先秦,發展于漢代,而成熟于魏晉六朝,并且對唐以后的詩詞創作也有著深刻的影響。
一、先秦:“詩可以怨”和楚文化
1、憂患意識與“詩可以怨”
《論語·陽貨》記載:“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此即是“詩可以怨”的出處。孔安國釋“怨”為“怨刺上政”,即用哀怨之情和諷刺的方法來批評不合理的政治,對當權者進行諷諫,而諷諫的目的則是鞏固當政者的統治?!对娊洝吩从谥艽牟稍娭贫?,是周人憂患意識的具體體現。周起而代商,周人反思商朝為何而亡,認為“惟命不于?!?,所以要想穩固統治,必須“保民”。只有通過體察民情民意,才能為統治者所鑒?!对娊洝纷鳛橹苋藨n患意識與“保民”政治的產物,其中的內容也就呈現出一定程度的傾向性,出現了大量包含諷刺、怨恨色彩的詩篇。
《詩經》有怨刺,也有頌美,以怨刺為主?!洞笱拧分械脑勾淘娪趹嵓ぶ卸嗾f理、少譏刺,《小雅》言詞激切、情緒怨忍、鋒芒畢露,《國風》則更加率性自然,“心之憂矣,我歌且謠。”(《漢書·藝文志》)事實上,《國風》、《小雅》絕大部分是勞動者、饑者、征夫、思婦、戀人、棄婦任情而發的抒情之作,正如司馬遷所說“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憤之所作也。”
2、楚文化:屈原、宋玉辭賦
先秦詩悲慨之音的極至是以《離騷》為代表的屈原詩歌作品。屈原“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經歷兩次流放,并最終沉沙自盡。“屈原之作《離騷》,蓋自怨生也?!保ā妒酚洝でZ生列傳》)詩人將滿腹委曲的傾訴辯解、依依不舍的殷殷眷顧、抑郁不平的極度悲傷全都熔鑄于詩賦創作中。作為屈原弟子的宋玉,其詩賦藝術水平雖不如屈原,但其辭賦創作對“以悲為美”的審美傾向的影響更大。宋玉以一個詩人敏感脆弱的心,使山川草木都染上一種凄迷色彩,“悲哉,秋之為氣也!”他的《九辯》,涵括了后代文人常寫的悲秋、士不遇、惜時、窮困、思君、歸隱幾大主題,給后人創作開拓了廣闊的天地,而這幾大主題也正是“悲怨”的具體體現。
二、漢代:文人自傷
漢代確立了封建王朝,而同時代的知識分子卻停留在對戰國時代“士”的階層的無限懷念之中。戰國時代,諸侯并起,謀臣策士在各國爭霸中不容忽視;而封建大一統,仕宦之道唯有一路,他們或是懷才不遇,或是被統治者“以倡優畜之”,空有一身才華,這是漢代士人面臨的生存困境。面對困境,產生了基于生命意識的憂患意識,并且與楚辭的悲聲恨調相合,大抒己慨,從而有了彌漫整個漢代的自傷文學。雖然漢代文人的作品格調不高,但卻是對“以悲為美”觀念的巨大推進。漢代騷體賦繼承了楚人對悲情的抒發,使楚辭中思君、見棄、遠游等主題成為抒悲的主要內容題材,其辭賦往往是個體悲憤情感的抒發宣泄的載體,典型代表則是漢末底層文人的《古詩十九首》。他們訴說著自己的悲愁,但與前人比較,其感情的性質卻發生了極大變化。正面的“救困扶危、戮力上國的激情與忠貞”和“矢志耿介、追慕高義的勇決與執著”沒有,有的只是對生命的優恐、對自我的關懷。“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行行重行行》)、“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回車駕言邁》)等句都表現了個體生命短暫的苦惱。在思婦、蕩子、行人之類的背后,是一個多愁善感、優傷失意的“我”,個體悲怨情感的抒發是其顯著特點。
三、魏晉六朝:悲怨成為主旋律
魏晉六朝詩歌主要抒不平、痛苦、驚懼、哀傷、煩憂、磋嘆之情。可以說悲怨是魏晉六朝詩歌的主旋律,而以悲為美也成為當時濃厚的審美風氣,例如曹操“甚有悲涼之句”,阮籍“頗多感慨之詞”。
以悲為美的審美傾向與當時的時代背景密不可分。社會的激烈動蕩,政權的頻繁更迭,使當時社會經濟、文化及人民生活遭到慘重破壞。在特有的政治情勢與社會狀況下,大多數文人經歷了悲慘的生活遭際,內心藏著深深的憂傷和愁情。
儒、道、玄、佛思想的融合也深刻影響了以悲為美審美風氣的形成。魏晉政治的腐敗、世風的衰頹導致儒家有關倫理道德的說教不攻自毀,儒家經學走向沒落,老莊思想大張旗鼓地走上了歷史舞臺。道家所崇尚的“清靜無為”“厭世遁世”為身處險象環生、殺機四伏的魏晉時代文人找到了獨善自潔、明哲保身的逃避方式,在精神世界中追求自由的呼吸。
在這一時期,從文學理論角度來論述悲怨的情況也增多。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專門突出悲怨主題,有“蚌病成珠”的提法。稍后的鐘嶸在《詩品序》中提出“托詩以怨”說,實則說不同尋常的社會生活會促使文人表達內心的哀怨之情。
重視悲怨的文學理論極大催生了文人創作的“以悲為美”,他們身體力行于悲怨之情的抒發。在民不聊生、哀鴻遍野的戰爭背景下,眾多的詩歌多表現悲怨之情。“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曹操《蒿里行》)真實記錄了漢末動亂帶給人民的災難;“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曹植《贈白馬王彪》)表現了對人生短暫、生死無常的感慨?!白怨攀ベt皆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鮑照《擬行路難》),其中有志難伸的不平之氣躍然紙上。
四、唐以后:以悲為美之風盛行
成熟于魏晉時期的以悲為美的審美傾向對后世悲怨文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唐代陳子昂《登幽州臺歌》以“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胸懷寫出了唐詩的悲慨;杜甫“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表現了濃厚的憂患意識,呈現出一種悲音。宋詞中的愁苦悲聲更是隨處可見,“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聲聲慢》)是老年李清照的生活景象;“倩何人,喚取紅襟翠袖,揾英雄淚”(《水龍吟》)展示了失路英雄辛棄疾的悲愴無奈。凡此種種,無不呈現出一種悲怨之情?!耙员癁槊馈辈粌H存在于文人墨客的詩歌作品中,也表現于美學思想家、詩歌評論家的理論著作和觀點中。
唐韓愈在司馬遷“發憤著書”的基礎上提出了“物不平則平”說;宋歐陽修在韓愈“不平則鳴”、“窮苦之言易好”的基礎上,提出了“詩窮而后工”的著名詩論;至清代,趙翼則提出“國家不幸詩家幸”的詩學命題,他認為文學高潮和文學名家的創作高峰都產生于國家的衰敗危亡時期及其以后。
可以說,悲怨哀傷之情的抒發成為一種帶有規律性的文學現象,“以悲為美”的審美風尚奠定了中國古代文學的主旋律,也為中國文學增添了永久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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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向茜(1987—),女,漢族,四川達州人,碩士研究生學歷,武警警官學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