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多前,我和幾個朋友開了個店。原諒我用“個店”這么抽象的詞,我實在說不清楚該怎么概括這個店。具體來說是這樣,我們原先的想法是做一個小店:有咖啡,有果汁,有房間,我們還請了一個廚師做飯,酒是必不可少的。店是一棟獨立的別墅,有漂亮的院子。我們在院子里種滿了花,還種了滿墻的爬山虎。現在,整面墻都是綠的了,兩年前可不是這樣。爬山虎剛種下去那會兒,只有幾條稀疏的藤蔓,搭在細竹子上,像是瓜蔓,我們看著有些著急,我們想它快速地爬滿整面墻壁,柱子和鐵絲網。賣花草的阿姨看著我們,像是看著幾個傻逼,她手里拿著花鋤說,你得讓它長,你得讓它長,過不了兩年,我保證你這兒全綠了。她沒騙我們,過了不到兩年,已經滿墻都是了。門口的竹子也是,剛開始稀稀疏疏的,現在,已經砍了兩回,太他媽多了。
店開了,喝酒的人像蒼蠅一樣撲了過來。我沒有想到,我們這個城市有如此眾多的酒徒,如此眾多愛文藝,愛吹牛逼的青年。他們整天在店里吃啊,喝啊,吐啊,各種吹牛逼。我喜歡他們,多少個夜晚,我們坐在院子里,喝光一瓶瓶的啤酒,紅酒。他們給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消息,詩歌小說美術音樂微電影。我坐在店里,像個信息收集機,廣泛的信息渠道,讓我成了文藝圈最受歡迎的人,他們喜歡從我這兒聽各種八卦,然后把更多的八卦告訴了我。那段日子,我喝下的酒估計得用噸計算。
有天晚上,我從外面喝完回來。一走進院子,就聽見杜若白的聲音了,他朝我喊了聲,馬拉,過來,你這傻逼跑哪兒去了?打了你好幾個電話。我掏出手機看了看,有杜若白的電話,半個小時前的。那會兒,我正喝得天昏地暗。杜若白招呼我到他身邊坐下,看了看我說,喝得不少啊?我點了點頭,摸了摸臉,有點燙,隱隱有點反胃。杜若白給我倒了杯酒說,你這是跟哪幫傻逼喝啊,還喝成這樣。我推了推杯子說,不喝了,暈。杜若白拿起杯子碰了下說,你這不還沒吐嘛,再喝點兒。他一舉杯喝了,看著我。我猶豫了一下,喝了。喝完,對杜若白說,我上個廁所。
進洗手間,撒了泡尿,洗了把臉,我感覺好一些了,鏡子中的臉有點紅,只要臉還是紅的,只要心跳還沒有加速,我相信我還能再喝幾杯。如果臉變白了,那就真的廢了。洗完臉,我對著空調吹了一會兒,去了院子。杜若白又給我倒了杯酒說,馬拉,給你介紹幾個新朋友。說完,挨個兒給我介紹,這是誰,這是誰誰,這是誰誰誰。最后,杜若白指著我身邊的一個人說,這是小白,我哥們兒。我們喝了一杯。那個晚上,我又喝醉了,我記得我們后來在院子里唱歌,朗誦詩歌。小白讀的是播音專業,故意朗誦得各種不正經,油腔滑調,這他媽真是個討人嫌的人,詩歌這么嚴肅的事情。我討厭他們這樣,每次我朗誦詩歌,總是說我朗誦得比念經還難聽。我想我是不會再見到他們了。
過了多長時間我忘了。總之,有一天下午,我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喝茶,一直喝到太陽不見了。我想起來,應該吃晚飯了。那是一個美好的下午,我有幾天沒有喝酒,頭腦清醒,身體散發出讓人喜歡的健康的氣息,我甚至能感覺到我的心臟,我的胃都是干凈的。滿院子的植物精神抖擻,陸續有人進來。我想遇到幾個認識的人,我們可以坐下來,喝一杯酒,聊聊過往和未來,聊聊女孩子和白色的襪子。沒有一個人。
我拿出手機,打了幾個電話,他們已經約好了飯局。翻電話本時,小白的名字跳了出來,我一下子想起了他的臉,白,非常白。小白的電話很快通了,一個愉快的聲音傳了過來,哈嘍,馬拉你好。我什么時候存了他的電話,我已經忘了。過來喝酒吧!小白說,好啊,還有誰?就我一個人。電話那頭愣了一下,就我們倆?太無聊了吧,我喊兩個姑娘過來。掛了電話,我又喝了杯茶,一個人在院子,慵懶,舒服,畫上的姑娘看著我,充滿了愛意。
小白是一個人進來的,他笑瞇瞇地看著我,發了根煙說,真是一個人啊?在我對面坐下,小白沖店里的姑娘說,美女,來兩瓶啤酒,冰的。小白到店里來過一次,也許不止,反正我沒有看到,他和所有人都很熟的樣子。一坐下,小白開始談他的工作,他遇到的各種爛事,一個接一個的傻逼從他的口里滾出來,讓我覺得我身邊擠滿了無數的傻逼。看著他的嘴,仿佛那是一個傻逼生產基地。他幾乎不停地說,沒完沒了地說,我想插嘴都插不上,我有點后悔喊他來了,我喊他來是喝酒的,至少他應該聽我說說話。這會兒,我成了他的聽眾,郁悶之情難以言表。在他喝酒的空隙,我趕緊問了句,姑娘呢?小白放下酒杯,擦了下嘴說,在路上,應該快到了。說完,拿起手機看微信,對著手機說,美女,到哪兒了?趕緊的,趕緊的,我們準備開始了。放下手機,小白開始講他的大學時代。他已經講完了單位的傻逼,輪到同學中的傻逼了。都說物極必反,小白在電視臺做編導,工作中要說無數的話,我想不通他為什么工作之外還要說那么多的話。據說,張藝謀、賈樟柯他們平時是不喜歡說話的。
第二瓶酒喝到一半,我看到兩個姑娘走了進來。她們身材高挑,穿著短裙,四條白花花的大腿不要臉地殺進我的眼睛,穿的是高跟鞋。至于上面,好吧,三分之一只乳房露了出來。我看到她們朝我們的桌子走了過來,喊了聲小白哥,好久沒見啦!她們一左一右地坐在小白身邊,和小白打情罵俏。過了一會兒,小白像想起什么一樣,對兩個姑娘說,對了,給你們介紹下,這是馬拉,馬老師,這兒的老板。然后指著兩個姑娘說,這個是A,這個是B。(此處無它,在后文中,有必要使用名字的,我會寫名字,沒有的就按字母表排吧。)兩個姑娘懂事地拿起酒杯說,馬老師,來,我們敬你一杯。
那是一個異常歡樂,異常詭異的酒局。縱橫酒場十多年,我終于感受到了強烈的挫敗感。兩個姑娘圍著小白,撒嬌、拋媚眼,時不時把手搭在小白的肩上,大腿上。你能想像我坐在那兒的感受,尼瑪,這不就是個傻逼么?小白偶爾從左右中抽出身來和我喝一杯,姑娘們偶爾和我碰一下杯。整個晚上,兩個姑娘和我說的話不超過一百句,和小白說的話不少于五千句。我不能忍受這樣的局面,努力想讓自己變得有趣起來,讓姑娘們喜歡起來。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的,她們懶得看我一眼,偶爾看一眼如同賞賜。有好幾次,我想走,又不甘心。憑什么?這他媽是我組的酒局!還有,姑娘們的乳房真的很性感,我想多看幾眼。
喝到十一點,我差不多醉了。小白說,我們去吃宵夜吧!我說,我不想去。經過一晚上的努力,我知道姑娘們不會多看我幾眼,我的信心就像尿一樣,全他媽流進廁所了,流進城市地下不知去向的下水道。小白說,走啦,走啦,一起去撒!去你媽逼啊,老子當了一晚上的傻逼還不夠啊!姑娘們嗲聲嗲氣地說,走啦,馬老師,一起去嘛!我站了起來說,我不去了。小白對兩個姑娘說,你看,你們太沒有魅力了,請馬老師吃宵夜都請不動。小白一說完,兩個姑娘像兔子一樣跳到我身邊,一左一右地拖住我的手說,馬老師,走啦,不要這么不給面子嘛!她們的乳房蹭在我的手臂上,讓我的心又癢了起來。有兩個姑娘呢,我終于還是去了。
去的地方是燒烤檔,一坐下,啤酒就擺了上來。很快,燒烤也上來了。我再一次進入傻逼狀態。看著小白,我罵娘的心都有了,這尼瑪是干嘛呀!喝了一打啤酒,街上的人少了,燒烤檔上的人多了起來。小白和姑娘們談笑風生,哦,不是,是打情罵俏。和世界上所有的酒局一樣,酒到如此,怎么能不談談愛情。她們如此赤裸裸,表達著對小白無盡的愛意。夜色中的小白,喝酒抽煙,他白色的胖臉兒微微紅了,他笑得那么開心,放佛閱盡人間。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悶酒。
大約一點多,A姑娘看了看手機說,小白,我要回家了。小白意猶未盡地說,這么早就回去?早你妹,你們趕緊給我滾吧,越快越好!我又喝了一杯。小白放下酒杯說,馬老師,我先送A回去,你等等,我馬上回來。說完,扭過頭對燒烤檔老板說,老板,買單。我不耐煩地說,回來再買吧,趕緊送人家回去。我看了看B,她有漂亮的下巴。小白站了起來說,好,那我先送A回去,你等我,我們再喝點兒。小白走出幾米,我正想和B說幾句話,B突然站了起來說,小白,等等我,我也想回去了。小白擺了擺手說,你先別急著回去,陪馬老師坐會兒,我馬上回來。B搖搖晃晃地走到小白身邊,拉住小白的手說,你偏心,你為什么不送我回去?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對我說,馬老師,那我先送她們回去。他們一上車,我狠狠抽了自己一個耳光,罵了句“傻逼”。一個人坐在燒烤檔,我喝完桌上的酒,小白沒有回來。我想象了下旖旎風光,又罵了句“傻逼”,罵的是我自己。
我給杜若白打了個電話,罵到你他媽交的什么朋友,太他媽惡心了。杜若白在電話里嘻嘻哈哈地笑,像個傻子似的。過了兩天,杜若白打電話給我,約晚上的飯局,我問有哪些人,他說,有小白。我說,不去!杜若白說,來嘛,別那么小氣,小白知道錯了,這次不會了,真的,我保證不會了。來來來,我請客。杜若白磨蹭了半天,我終究還是去了。
一見到我,小白笑瞇瞇地說,馬老師,不好意思,上次喝高了,真喝高了。我點了根煙,瞟了小白一眼說,風光無限啊。小白咧開嘴說,馬老師,你想多了,君子之交,君子之交,我和姑娘們坐而論道,談人生,談理想,一直到天亮。我想像了下,兩個大腿白晃晃的姑娘,喝得暈暈乎乎,到了一個男人家里,他們坐而論道,你信嗎?我不信。小白看了看我說,馬老師,今天約了幾個姑娘,你肯定喜歡。有些情況我已經知道了,小白在電視臺做編導,經常拍情景劇,他帶出來的姑娘多半是些臨時演員。這些姑娘幾乎無一例外的長得漂亮,卻總讓人感覺缺了點什么,后來我知道了,缺心眼。她們漂亮,生活簡單,不想太多的事情,她們喜歡上電視,哪怕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也讓她們嗨起來。有時候我想不太明白,一個小地方的電視臺,一個情景劇到底有什么意思,能成名嗎?簡直是個笑話,但姑娘們確實喜歡。
小白沒有撒謊,他叫了幾個姑娘過來。這次,AB沒有來,和AB一樣,CDEF長得依然漂亮。酒桌上的氣氛比上次好了一些,至少我覺得不像上次那么傻逼。杜若白使勁兒地和姑娘們逗樂子,很快他喝高了,手舞足蹈的。小白指著杜若白對姑娘們說,我和他是一個組合,知道我們這組合叫什么名字嗎?姑娘們猜了半天,沒猜出來。小白鬼氣地說,小白兔組合,沒想到吧?姑娘們都笑了起來,小白兔,小白兔,奶糖耶。小白說,我們可沒有奶。說完,壞笑著看姑娘們的胸脯。姑娘們浪笑起來,“咯咯咯”像幾只小雞。空氣中有點兒情色的意思了,我開心地喝了一杯。小白看著姑娘們說,再猜,為什么叫小白兔組合?姑娘們矯揉造作地說,小白哥,你好壞。說嘛,為什么嘛?小白指著自己說,我,小白!又指著杜若白說,他,杜若白,也是小白。說完,伸出兩個指頭說,小白兔——,TWO!姑娘們哈哈笑了起來,笑得東倒西歪的,我也笑了起來。
喝完酒,我們一起去了KTV。三個男人,四個姑娘,氣氛熱烈。姑娘們一會兒在這個男人懷里,一會兒摟著另外一個男人。喝到一點多,我受不住了。和他們打了個招呼,走了。第二天中午,杜若白給我打了個電話,告訴我昨天的戰況。他說,后來都喝多了,小白帶著F走了。他和CDE一起出來。CE一起打車走了,他問D住哪兒,要不要送她回去。D喝得像個傻逼,死活不肯回家。在出租車上,D伸手摸他的雞巴,說要和他一起吃宵夜。杜若白說,媽逼的,把老子嚇死了。我聽得有些不耐煩了說,搞了沒?杜若白說,沒沒沒,這種傻逼姑娘誰愿意搞啊!我被逼得沒辦法了,說我媽喊我回家呢。杜若白說,老子把她扔門口就走了,那傻逼姑娘還一直哭一直哭,煩死了。杜若白電話掛了沒一會兒,小白電話過來了,接通電話,我說,來炫耀?小白連忙說,沒沒沒,馬老師,你又想多了,我是那樣的人嗎?我把杜若白的事兒說了一遍,小白笑起來說,我知道會那樣。接著,小白說,和D認識好幾年了,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抽什么風,整天纏著他,他不想理。D勾引杜若白,大概是想做給他看的。他說,在KTV就看出來了,D那傻逼姑娘,見男人就抱,故意的嘛!至于F,小白說,回到家,他都快累死了。F興致勃勃,想來一炮,人都脫光了。我說,沒搞?小白說,沒搞,覺得沒意思。F口了小白一會兒,小白還是軟塌塌的,F放棄了。小白說,早上起來,看到F光著身子躺在床上,雞巴一下子硬了。F側臥,兩只乳房性感迷人,陰部朝氣蓬勃。他去洗澡,打了個飛機。我罵了句,操,傻逼。
類似的事情后來發生了很多,以致我懶得記姑娘們的名字了。那些姑娘小白到底有沒有睡過,我也懶得問了。只要有小白在的酒局,姑娘是少不了的。通過小白,我認識了各行各色的姑娘,這么說吧,超過我此前認識姑娘的總和。從電視臺主持人到銀行白領,從酒吧公主到微商女神,從富二代到麻辣小龍蝦老板娘,跨度之大,嘆為觀止。
那段時間,飯局酒局多得讓人厭倦。每天早上起床,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忍不住產生深深的厭惡。那浮腫的眼睛,昏黃布滿血絲,口腔里散發出讓人惡心的酒腥味兒,整張臉都是讓人討厭的。偶爾早起,看到清晨的城市,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聽到鳥叫,仿佛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小白八四年的,未婚,他長得漂亮,臉白,談吐幽默。多年電視臺的訓練,讓他有了一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在我看來,小白的生活并不讓我喜歡,更談不上羨慕,我不知道他每天酒醉之后醒來會想些什么。問過他,他說會在陽臺喝茶,讓昏沉沉的腦子回到人間。他的那些姑娘,像電視劇的配角,偶爾出現一下,然后消失。突然有一天,又冒出來,再接著消失。我想,他和這些姑娘應該談不上愛,只是需要。他是個成年人。
字母表后面的姑娘,我不想再一一描述,她們就像一個個字母,本身并無意義。
有一天,小白約了我,還有杜若白幾個人。那天,飯桌上讓人意外的只有一個姑娘,略顯得有些老,和以前見過的姑娘有些不同。我們坐在院子里,小白介紹到,這是高老師,教舞蹈的。我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對小白帶過來的姑娘,我已經厭倦了,也失去了勾搭的興趣,何況這個姑娘長得并不漂亮,臉有些大,額頭發亮,眼神凌厲。等我們坐下,小白說,我帶高老師轉轉,你們先坐會兒。說完,帶著姑娘去了里面。
我們這個店,初次來的多會拍個照,發發朋友圈。是的,在我們這個三線小城市,這樣的店還很少,到處都是書,墻上掛的是市里著名畫家的畫,院子里滿是花草,各個角落掛滿了好玩的小裝飾物,隔三岔五組織讀書會,觀影會,詩歌朗誦會,新書發布會,這讓它顯得很文藝,很裝逼。不少來過的朋友告訴我,很有麗江的感覺。麗江,麗江,這個艷俗的地方,依然是多少人心目中的圣地。我坐在院子里的搖椅上,見過多少裝逼作態的小姑娘,見過多少高冷范兒的剩女和不甘寂寞的少婦。他們來去,充滿情欲和曖昧的味道。
等小白領著姑娘出來,菜已經上了。姑娘說,這兒挺不錯的。小白說,當然,都是文化人做的,文藝著呢。小白討好般地看著姑娘說,高老師,要不喝兩杯?我看了小白一眼,媽逼的,他什么時候這樣了,感覺有點陌生。高老師掃了小白一眼說,你喝吧,我不喝了。小白又看了看我說,馬老師,喝點兒?
小白喝得小心翼翼,時不時看姑娘一眼。我和杜若白已經喝開了,我們叫小白帶過來的姑娘“高仰止”老師。姑娘好奇了一下,為什么是高仰止老師? 我和杜若白笑起來,高山仰止,高仰止老師多好聽。姑娘難得地笑了笑。我給高仰止老師倒了杯酒說,喝點唄,你一個人不喝也挺無聊的。酒倒上了高仰止老師沒有拒絕,她還是不喝。輪到她的酒,她輕輕推到小白面前,小白連忙說,我喝,我喝。喝了一會兒,我們覺得無聊了,小白他媽就像條哈巴狗似的,完全沒了往日的氣勢,連說話都不好玩了。
杜若白提議玩石頭剪刀布。輪到小白和高仰止老師了,高仰止老師問,你出什么?小白說,布。高仰止老師出了剪刀,小白出了石頭。高仰止老師瞪了小白一眼,小白飛速地端起杯子說,我喝我喝,我錯了。喝完,高仰止老師又問,這次你出什么?小白說石頭。小白出了石頭,高仰止老師出了布。小白又喝了一杯。第三杯,小白問,高仰止老師,你出什么?高仰止老師說剪刀。這次,小白出了布,高仰止老師出了石頭。我和杜若白哈哈笑了起來,小白也跟著“嘿嘿”樂了,高仰止老師,這次怪不了我。只見高仰止老師淡淡一笑說,這次贏的喝。我和杜若白有點看不下去了,這太欺負人了。我說,高仰止老師,不帶這么玩的。高仰止老師看都沒看我一眼,對小白說,這次是不是贏的喝?小白連忙點頭,對對對,這次贏的喝。看著小白的樣子,我們都覺得丟人,就一個姑娘至于嗎?
那個酒局非常無趣,我和杜若白都有些無語。幾個人慢慢撐到結束,意興闌珊。小白想送高仰止老師回去。高仰止老師高冷地說,不用,我自己開車,你喝吧。小白死皮賴臉地說,要不,你送我回去?高仰止老師說,你又不是沒有腿。說完,走了。等高仰止老師走出院子,小白連灌了三杯。發了會兒呆,小白說,我請你們宵夜吧。
中秋節都過完了,南方的街道還是綠的,卻有些冷了,我們喝的還是冰啤酒。小白找了一個吃螃蟹的攤子,據說那兒的毛蟹特別肥美,有膏有黃。一坐下,小白要了二十只毛蟹,一打生蠔,還烤了一些串兒,一打啤酒。這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只有我們三個男人的宵夜。
喝了兩瓶下去,小白醉醺醺地問我,馬老師,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忍高老師嗎?
我喝得也有點傻了說,傻逼唄。
小白頓了頓說,馬老師,不對。她是我前女友。
馬老師,不怕告訴你,你知道,我認識很多姑娘。有些姑娘喜歡我,你都看到的。你肯定以為我和這些姑娘都上過床,是吧?但是,真的,但是,其實好多姑娘我和她們沒關系,我怎么會喜歡那些傻逼姑娘。再說了,我如果見個姑娘就帶回家睡覺,她們誰還敢跟我玩兒啊,我也是有節操的。我只是無聊,你說,我一個單身漢,不喝喝酒,我傻逼吧唧地坐家里干嘛?我喜歡玩,我也坐不住。你還記得莎莎吧?
不記得。
不記得也沒關系。我知道你看不起莎莎,覺得人家混夜總會的,肯定是個雞。我不管她做什么,她仗義。每次去她那兒,我覺得舒服。人家其實也不圖你個什么,是吧?我上次出差,沒錢了,發了個朋友圈求助,最后你猜,誰給我打錢了?媽逼的,那幫平時吃吃喝喝的哥們,沒一個打的,就莎莎給我轉了五千塊錢,人家還問我夠不夠。這叫什么,仗義!回來我請莎莎吃飯,人家提都沒提錢的事兒。我說還錢給她,人家說,沒事,不急,你先花著唄。我去她那兒喝酒,經常是人家拿自己的存酒,都不讓我花錢。人家看我臉白?馬老師,我告訴你,不是,是人心。平時我對她尊重,你看過我什么時候對她們動手動腳了,沒有。人家也只是個職業,是吧?你花兩個錢怎么就牛逼了?怎么就能欺負人了?你們行,我不行,我覺得她們也不容易。有幾次,知道我喝多了,人家第二天早上給我送湯。我記得人家這個情。
行了行了,別扯那么多了,喝酒吧。
馬老師,你說高,高高仰止老師,我為什么對她那么忍,我對不起人家,我心里有愧。我告訴你怎么回事兒。
十年前,小白大學畢業,他從遙遠的蘭州到了南方的這個小城。剛剛畢業的小白,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期待,他想一切都會像他想象的那樣,做一個牛逼的記者,鐵肩擔道義,妙筆著文章。剛進電視臺的小白,廣交四方豪杰。和其他剛畢業的小男生不一樣,他敢花錢,活兒也牛逼,畢竟畢業前他在蘭州電臺混了兩年。小白家里開了一個廠,手底下一百多號人,老爺子經濟寬裕,沒指望小白賺錢。來之前,老爺子跟他說,你終于可以自立了,我不要你給我錢,不問我要錢就行。臨行前,老媽子偷偷塞了張卡給小白說,兒啊,我給你存了兩萬塊錢,你先花著,要是沒錢了,你給媽打電話,媽給你打。小白推開老媽的手說,沒事,我工作了就有錢了,不要你的。老媽子硬是把卡塞給小白說,你還不懂事,出去做事,很多地方都要花錢的。
到了電視臺,小白才知道,老媽說的是對的。剛出來工作,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吃喝住行沒一樣省心。就說租房,押金租金加一塊兒不是個小數字。行這方面,你總不能走路上班吧?吃喝就不提了,他本就是個愛花錢的主兒。他交了三教九流的朋友,每到下班,接小白吃飯的車已經停在電視臺門口了。他們整天吃啊喝啊,多半時候小白不用買單,畢竟他年輕,剛工作,沒人指望他買單。可小白不好意思,每次一發工資,他會喊大家一起吃飯,他那千把塊錢的工資,一頓飯就沒了。這么吃喝了兩年,高仰止老師畢業了。
那會兒,工作已經不好找了,高仰止老師讀的又不是什么牛逼的學校。小白雖然在社會上混了兩年,認識了不少人,但要靠他的人脈給高仰止老師找份滿意的工作幾乎不可能。實在沒辦法了,小白找到臺長,厚著臉皮說,臺長,進臺這么久,我沒求過你什么事兒,有個事兒想麻煩下你。問清楚了情況,臺長說,小白,這個事兒不好辦。小白說,老板,我知道不好辦,要不也不麻煩你。說完,小白補了一句,要花錢的事兒,你說,這個不是問題。臺長說,不是錢的事兒。那段時間,小白厚著臉皮找了所有能找的人,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終于把高仰止老師送進了當地最好的小學。他說,高仰止老師,我對得起你了。
所有人都覺得小白會和高仰止老師結婚,他費了那么大勁兒把高仰止老師的工作搞定了,未來應該是可以預期的。小白也這么想。有不少朋友覺得,高仰止老師是配不上小白的,小白長得漂亮,家里有錢,人又好玩兒,工作也還不錯。高仰止老師家里的條件想來是不太好的,不然也不至于要小白幫著找工作,至于長相,高仰止老師最多也只是中等姿色吧,和電視臺的鶯鶯燕燕比起來簡直不能看。
年輕的小白意氣風發,工作慢慢步入正軌,前途似乎一片光明。女朋友又來到了身邊,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嗎?如果順著生活的邏輯這么走下去,一切都很完美。小白買了房子,裝修好了,該結婚了。有了高仰止老師的小白,依然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他覺得他的人脈還不足以支撐他的未來,他需要認識更多的人,組織強大的關系網,這張網能夠讓他獲得安全和前途。實際上,他已經是小城的萬人迷了,有朋友來,都會問他應該去哪里吃喝玩樂。大家都很喜歡他,是啊,誰會不喜歡一個漂亮、幽默、花錢又大方的年輕人呢?有他在,總是充滿歡樂。他回家總是很晚,總是醉醺醺的。高仰止老師開始沒說什么,時間久了,嘮叨是不可避免的。那些話,小白不愛聽,他們順理成章地開始吵架。
如果僅僅如此,也沒什么,誰沒有傻逼兮兮的過渡期呢,誰沒過過幾年花天酒地的日子。混亂之后,我們會把黃頭發染黑,把指甲剪干凈,穿上得體的襯衣,走進婚姻,有一個孩子,過上按部就班的生活。若干年后,我們會成為受人尊重的中年人,溫和地和年輕人說話,告訴他們我們經歷過的一切,我們不再相信這世界還有什么奇跡。那會兒的小白,充滿年輕人的狠勁兒,他還沒有被生活打磨得圓滑。甚至,他還沒有學會如何對待一個姑娘。
小白對高仰止老師說,我們結婚吧。他沒有想到,高仰止老師會對他說,我家里反對我們在一起,我一直沒有和你說。高仰止老師說得很輕,小白腦子一下子炸了,他沒想到。他問,為什么?高仰止老師說,我爸媽覺得不合適。小白沒再說什么,他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馬老師,你知道嗎?當我聽到這句話,心都碎了。我費了老大勁兒終于把一堆爛事兒搞定了,你告訴我不玩了,我怎么想?
我喝了杯酒,看著滿桌子的蟹殼蟹腿兒。杜若白在打瞌睡,攤子上很熱鬧,旁邊都是吹牛逼的人。小白說了半天,他的臉有點紅了。我說,小白,你沒什么對不起高仰止老師的。
馬老師,我還沒說完,你聽我說,今兒你就聽我說。
馬老師,你不知道,我們這代人和你們那代人不一樣。你們大學畢業那會兒,大學生還值點錢,我們這代人算是倒霉透了。你知道吧,我們大學畢業找個工作多難,好不容易找個工作,還他媽沒錢。別人看起來,電視臺這工作挺牛逼的,人模狗樣的,我拿兩千多拿了兩年才轉正。兩千多塊錢,喝幾頓酒就沒了。買房子這事兒,我問我爸媽要的錢,不問他們要,我買不起。不是我買不起,我們這代人都買不起,我們剛出來工作,房價像傻逼一樣漲。你老愛跟我們談理想,說實話,我不愛跟你們談這個,你們買房子那會兒兩千多,我們買那會兒七八千了。你們剛出來,一個月五六千輕松松的,我們都不敢想。活都活不下去,談個毛的理想。我還好,我家里有錢,我家里有錢我有罪嗎?我知道你有時候看不慣我,到現在了還花爹媽的錢。你換我試試,你花不花?我爹媽就我一孩子,我花花他們的錢怎么了?
好了好了,小白,我們不談這個,繼續說高仰止老師,你怎么就對不起她了。
高仰止老師說了那句話之后,小白心里不舒服,這是難免的。有天晚上,小白喝多了回家,高仰止老師見小白回來,嘮叨了幾句,小白坐在沙發上抽煙,酒精讓他的眼睛變成了紅色的,像一只兔子。高仰止老師的每一句話似乎都那么難聽。小白不以為自己是在外面喝酒,他覺得他是在為了未來打拼,高仰止老師的每一句似乎都是對他的諷刺和否定。高仰止老師端了一鍋面上來,她還沒吃晚飯。她擺上碗,問小白要不要吃點東西。小白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桌子邊上,高仰止老師又說了兩句。小白突然端起鍋拋向屋頂,把碗一只只的甩到桌子上。他聽到了高仰止老師的尖叫和哭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小白從床上爬起來。他看到鍋在地上,滿地的碎瓦片,屋頂上還沾著面條。他還看到了血。手機上有十幾個未接電話。小白打過去,臉嚇得更白了。在醫院,小白看到了高仰止老師,面部燙傷,手臂打著繃帶。哥們把小白拉出病房,抽了他一個耳光說,你傻逼啊,你傻逼啊。小白失憶后,據說扇了高仰止老師兩個耳光,指著高仰止老師罵。等小白消停下來,高仰止老師給小白哥們打了電話,去了醫院。
等高仰止老師出院,他們分了。他們分得并不徹底,小白還會給高仰止老師打電話,關心高仰止老師的生活,他們不住在一起了。高仰止老師偶爾還會過來小白家里打掃下衛生,更偶爾做個愛。經過這件事,小白對高仰止老師一直心存愧意。他努力想改正過來,他覺得他還是愛高仰止老師的。
如果沒有后面的事情,他們也許還有復合的可能。出了那件事,他們徹底沒有了未來。有天,小白去酒吧,稀里糊涂被人打了,右手臂骨折,縫了幾十針,打了石膏。盡管后來事情弄明白了,小白爹媽堅決認為是高仰止老師找人報復,他們說,這個女人太狠了,你娶條母狗都不能娶她!接下來幾年,小白過著美女環繞的生活,他沒有談戀愛,高仰止老師也沒有。他們兩個人一直這么耗著,耗到了三十歲。
我就不是個人,我他媽就不是個人。小白連灌了三杯。他說,馬老師,你信嗎?我愛高仰止老師,真的。我點了根煙。
等我們喝完酒,攤子上幾乎沒人了。我們三個站在馬路邊上等車,小白還在絮絮叨叨,講他和高仰止老師的故事。我聽得有點不耐煩了,別他媽磨磨嘰嘰的了,趕緊滾回去吧。小白抱著棵樹,我以為他想吐,卻聽到他放聲大哭起來,他哭得肆無忌憚。空蕩蕩的大街,一個男人抱著一棵樹大哭。我和杜若白都沒有過去勸他,我們又抽了根煙。
G和H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一點都不感到意外。知道了小白和高仰止老師的情事后,我看所有出現在小白身邊的姑娘都帶著同情,她們不過是過客,甚至連過客都不是,只是個影子,明暗一下,迅速消失。那個晚上之后,我很長時間沒見過高仰止老師,他很少帶高仰止老師出來,那次是個意外。
小白帶G和H出來是有事情,他們在談一個合作。小白在電視臺做了快十年,過得不好不壞。這些年,他做了不少片子,拿過一些獎,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他還是在做他的編導,收入沒什么提高。經過多年的磨礪,他覺得要做點事情了,不能一直這么過下去。老爺子老媽會留給他足夠的錢,可是,錢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他需要成就感,以自己的力量過得很好的成就感。電視臺是指望不上了,這些年隨著新媒體的崛起,傳統媒體的生存空間被擠壓得越來越小,簡直喘不過氣來。小白想做點事情,他覺得,他還不能離開電視臺,原因非常簡單,這依然是一個平臺,他可以通過這個平臺打通一些關節。有些道理,他想明白了。比如說交情。電視臺的人多半有個臭毛病,自以為是。你說到誰,他都說那是我哥們,或者那是我兄弟。特別是在這樣的小城市,人很容易自我膨脹。小白認識那么多人,真要辦什么事兒,也很費力氣。他說,電視臺這個地方,很容易把工作上的聯系當成了交情。你見過一百次馬云,你也成不了他哥們,你們沒有互相置換的資源。這些年下來,小白明白了,生活中那些,才是交情。
G和H是做廣告的,干凈干練,和小白在業務上的聯系不少,直接或間接的。剛開始,我們飯桌上的話題是廣告置換,拍攝,結算等等。小白想做一個微電影工作室,這正好也是G和H想做的,他們一拍即合。多少個夜晚,談了多少個構思。事兒還沒成,G看小白的眼神有些不對了。當小白告訴我,G跟他回家了時,我眼皮都懶得眨一下。小白說,有些麻煩了。他對G說不上愛,甚至說不上喜歡,他只是覺得可以一起做點事情。討人喜歡的小白,豪爽的小白,見姑娘就調戲的小白成功地讓G愛上了他。他帶G回家,只想留G喝杯酒,說兩句話,但是G誤會了。喝完酒,小白說,我想睡覺了。他以為G會說,那我回去了。G說,我要沖個涼。小白硬著頭皮說,好吧。他迅速地整理了房間。當G躺下來,小白說,我還沒沖涼呢。他去了洗手間。等他回來,揭開被單,他看到的是一具光潔的裸體。小白給G蓋上被單說,我去沙發,你好好睡。G拉住小白,把小白的手放在她的乳房上說,你不想要嗎?小白在G旁邊躺下,他感到身邊溫熱起來,一只手在他身上游走,他硬了。G在他耳邊說了句,我都脫光了,你還不肯操嗎?說完,翻到小白身上,飛揚起來。
小白說,你知道嗎?她說的是“操”,你還不肯“操”嗎?高仰止老師永遠不會這樣說話。
一個“操”字結束了所有的可能,小白滿懷期待的合作戛然而止。G從此再也沒有在我們面前出現過,像一個肥皂泡,破了,就找不到了。
此后的IJK到Z,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偶爾,在店里有姑娘和我打招呼,而我看著眼生,那多半是因為她們曾經出現在小白的酒局上。我和杜若白有時候會嫉妒小白,他經手那么多姑娘,就算不是全部都上床了,就算只有三成睡了,那也是一個龐大的數字,關鍵是這些姑娘長得都不錯,我們沒睡過幾個這樣的姑娘。我們對小白愛恨交織。
和高仰止老師分手后,小白有過一次想認真地戀愛,那是一次可憐的戀愛,他失敗了。
那個姑娘我們都認識,在一個學校做老師,長得依然漂亮,個子小小的,有含蓄的小乳房,干練的短發。每隔一兩個禮拜,我們會聚一次,吃飯,聊天,一起出去唱歌。大約這樣過了大半年,小白突然給我們所有人打電話,告訴我們他喜歡她,他想認真談一次戀愛了。小白想戀愛了的消息讓我們歡欣鼓舞。你想想,如果他戀愛了,那么他帶出來的姑娘,就是大家的了,能不能搞得到,就看自己本事了。以前,他像餓狗一樣守著他帶出來的姑娘。在KTV,我們唱得高興了,把手搭在姑娘肩上,放在姑娘腿上,小白會走過來,拍拍我們的手說,哎哎,手放錯地方了。搞得我們很狼狽,很尷尬。你媽逼的,又不是你的女人,我們放一下怎么了!我們鼓勵小白戀愛,我們告訴他,你一定會成功的,前進,前進,努力!
小白給姑娘送了一個月的早餐,變各種花樣,跑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只為買一杯女神喜歡的豆漿,女神想吃的油條。那個傻逼,像個思春的少年,看女神的微信,望著女神的自拍發呆。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們,這個姑娘好啊!好吧,這個姑娘和小白以前帶過來的姑娘確實不一樣,溫文爾雅,端莊大方,沒有一毫的風塵氣,渾身散發著知性的氣息。我想她是永遠不會說“操”的。我和杜若白對她從未有過一點色情的想法,真的是個女神。我們想小白戀愛,又覺得女神不會接受他。他的那些爛事兒,女神都是知道的,也見過他川流不息的女朋友。
送了一個月的早餐,過了多少天我忘記了。大年初三,小白又給我們打電話說,他要正式表白。在我們那個只有七八個人的微信群,小白要表白了。我們都興奮起來,只等他說出口,我們馬上起哄。打完一圈電話,小白@了女神的名字,發了句“女神,我喜歡你。”我們迅猛地送上了祝福。過了一會,女神回了幾個字,啊,喝多了吧?小白說,不,沒有,我沒有喝酒,我喜歡你很久了。女神回,不要,小白哥,不要啊,大過年的不要開玩笑。小白又說了很多,女神說,對不起,小白哥,我們真的不合適,祝你幸福,真的,謝謝你的早餐。
故事到此終結,女神和小白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喝酒,一起玩游戲,不再談愛情。這真是一個戀愛不成交情在的美好結局。我們松了一口氣。
表白失敗后,小白大約傷心了一兩天,又回到了原來的日子,他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們不再提起高仰止老師,他也沒有說過。只在一兩次酒后自言自語,也不知道高仰止老師現在過得怎樣了。我們讓他打個電話問候一聲,他看了看手機,又放下說,還是算了吧。戀愛受挫的小白把無限的精力重新投入到了創業和泡妞中。姑娘的事兒就不講了,無非如此,吃啊喝啊玩啊睡啊,雞巴上的那點事兒。
他和幾個朋友合伙開了個餐館,做新疆菜。這是一次可以寫入教案的創業,你可以找到所有失敗的原因。他們想開一個新疆菜餐館,找不到廚師,在發達的網絡時代,他們想到了網絡。于是,他們找了個在大學門口賣羊肉串的新疆人,新疆人從武漢跑到南方小城,背了一只烤爐,占了20%的股份,號稱技術入股。好吧,這事兒就算了。他們股東眾多,交游廣泛的他們,朋友們都來了,怎么好意思讓朋友買單呢?于是,他們簽單了。過年放假,新疆人招待朋友,找不到冰柜的鑰匙,操起把凳子就把冰柜砸了。店里員工打架,刀子都拿出來了。大半年過去,餐廳撐不下去了,還欠了幾十萬的債。面對著一堆雜亂的票據,小白說,我不玩了,我投了多少錢,你們知道,這債我不管了。餐廳順利倒閉。
扔掉幾十萬,小白的壞運氣似乎走到頭了,他迎來了他堅持到現在的戀愛。
小白大學同學出差南方,禮貌地給小白打了個電話,說有空聚聚。小白喊上了我們。在酒桌上,我們見到了這個斯文的姑娘。小白告訴我們,這是當年的學霸,他心目中的女神。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戀愛過,從酒桌上的表情來看,似乎沒有,大概是暗戀吧。那天的酒局氣氛平常,不喧鬧,有禮貌,和所有招待遠方來客的酒局一樣。我們都沒有放在心上。
隔了兩天,小白興奮地給我們打電話,約我們去他家里吃飯。電話里,小白告訴我,昨天晚上,仗著酒勁兒,他把女神按在了床上。男人和女人,戳破這層紙,什么都簡單了。他在電話里說,一定要來啊,一定要來,給哥慶祝一下。
我們去了小白家里,女神端茶倒水,招呼我們,已經是家庭主婦的姿態了。這是第一次,在小白家里,我們感覺像是個客人。媽的,以前這不是我們喝酒亂來的主戰場嗎?這不是我們的地盤嗎?女神輕聲細語地說,不好意思,家里有點亂,來不及收拾。我們客氣地說,沒事,沒事,挺好的了。我們坐在沙發上喝茶,小白和女神在廚房做飯。我和杜若白互相看了幾眼,有點恍惚。
飯桌上喝的是紅酒,女神陪我們一起喝。我們說小白耍流氓,人家不過是來看看他,結果被他按在了床上。女神微微一笑,沒有生氣的意思。當我們舉杯送上祝福,女神大大方方地舉起杯子說“謝謝”。這是一個多么溫暖人心的場合,溫暖得都有點假了。喝到后來,我們都喝得有點多了。女神也差不多了。杜若白說,來吧,來吧,表白一下。小白臭不要臉地說,我愛你。女神倒是很淡定,她望著小白說,這個人以后是我的,你們不要欺負他。他愛吃吃,愛喝喝,就算他以后坐輪椅上,我推著他。女神說得輕描淡寫,我們卻有點受不住了,這他媽也太煽情了。這才幾天。
女神回北京后,小白似乎變了個人,身邊的姑娘明顯少了。他說,兜兜轉轉一大圈,又回來了。他酒喝得比以前少了,回家也早了。他說,要回家和女神視頻。我和杜若白都認為這是一個不靠譜的戀愛,異地,閃戀。小白和姑娘們調情收斂了很多,點到為止。他對我們說,碰到一個好姑娘,多不容易。混了這么多年,有些道理該明白了。他似乎已經忘記了高仰止老師。
大半年過去了,小白還在異地戀,他們彼此見過了父母,基本算是把婚事定下來了。小白在小區里又買了一套大房子,用作婚房。他現在住的這套,以后給老爺子住。買房子的錢,還是家里給的。對此,小白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說,工作這么多年,盡瞎折騰,也沒攢下點錢。賺的那點錢,全他媽喝酒了。女神在北京,收入比小白高多了,以后到了小城,他們會開始全新的日子。小白說,這就是他們這一代人的生活,混亂荒蕪,熱情失敗。他們看見船帆和海鷗,而只有堅實的大地讓他們覺得安全。
很多事情,還是未知數,我們祝福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