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比喻的模糊性

奚旭慧

任何比喻都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它主要體現在構成比喻的本體、喻體、相似點和比喻的理解等方面。

一、本體具有模糊性

本體的多重屬性使人們在運用比喻時往往用不同的喻體從不同的角度描寫本體，從而使本體的聯想義在呈輻射狀擴散中顯現出模糊性。如：

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荷塘月色》）

作者用“一粒粒的明珠”“碧天里的星星”“剛出浴的美人”等喻體分別描寫荷花的晶瑩剔透、忽明忽暗、纖塵不染的特點。只有綜合這些特點才能把握月下荷花的模糊特征。

二、喻體具有模糊性

聯想是比喻的心理基礎，而在某個語境中，喻體的聯想義究竟是什么，有時很難把握。這使得喻體呈現出模糊特征。如：

月光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薄薄的輕霧浮起在荷塘里。（《荷塘月色》）

“水”的聯想義是“瀉”和“晶瑩”，這是根據“水”的流動和光澤展開聯想得到的。但“水”的聯想義還有很多，比如“柔和”“深廣”“無窮無盡”等分別可以根據“水”的質地、深度、廣度、永遠流淌等屬性展開聯想。作者運用模糊喻體使本體“月光”具有多重美感，“月光”究竟是什么樣子？留給讀者自己去想象。

還有一種比喻是用抽象的事物來作喻體，以達到某種特殊的修辭效果。抽象事物本身就具有模糊性，這就使表達的內容蒙上了模糊、朦朧的色彩。比如：

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樣；又像籠著輕紗的夢。（《荷塘月色》）

可“夢”是什么樣的呢？誰也說不清。這類比喻能收到化平淡為生動的效果，顯得新鮮、別致，給人更多想象、回味的余地。

三、相似點具有模糊性

相似點是本體和喻體之間賴以聯系的類似特征，具有模糊性。它常使比喻的內涵變得更為豐富。如《祝福》中祥林嫂的肖像描寫：

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

這段描寫著重寫祥林嫂的臉色和眼神。“仿佛木刻似的”這一具有模糊色彩的比喻極為準確地表現了人物的外在形象和內在心理。比喻的本體是祥林嫂臨死前的面貌，喻體是木刻，兩者的相似點是什么呢？

有人認為兩者的相似點是都給人極為強烈而深刻的視覺形象。木刻作為一種藝術，或纖細如發、制作精工，或用簡約的刀法刻出人物事件的風神，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這一比喻寫出了祥林嫂的外貌前后變化之大，令“我”頗為吃驚，并且這是她瀕臨死亡前“我”見到她的最后一面，視覺印象自然極為深刻。

有人認為兩者的相似點是靜默不動。木刻和雕塑、碑刻相近，它是靜止的、靜默的。而此時的祥林嫂在飽受了身心的雙重摧殘與打擊后，已陷入了絕境，她神色呆滯，面無表情，精神麻木，連“悲哀的神色”也“消盡了”。

還有人認為兩者的相似點是對比鮮明。木刻強調刻畫的力度、黑白的對比和 立體黑色的濃淡關系。這一比喻與“只有眼珠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形成鮮明的對比，讓讀者能夠理解為什么祥林嫂會問“我”關于死后有無靈魂的問題，也讓讀者看到了她最后的內心掙扎。這樣一個曾經努力想要活下去的女子卻終于活不下去而悲慘死去，這一人物形象有力地揭示了小說反封建的主題。

四、比喻的理解具有模糊性

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人對比喻的理解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如：“

高處叢生的灌木，落下參差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 《荷塘月色》 ）

有人認為，灌木的斑駁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是摹狀。灌木的月影，生硬、尖利、陡直，鬼魅般陰森難看，缺乏美感，反襯了后文“彎彎的楊柳的稀疏的倩影”，突出楊柳的柔美風姿以及月光的輕盈蕩漾。

有人認為，以“鬼”比喻灌木的黑影，是十分傳神的。但“鬼”的形象的出現，與明珠、星星、美人、渺茫的歌聲等意象不協調，與整個荷塘月色的朦朧、優美的意境不協調，仿佛一首優美樂曲中一個不和諧的音符。

也有人認為，灌木的黑影，“峭楞楞如鬼一般”，是因為朱自清心中一直縈繞著一種淡淡的哀愁。所以，在欣賞荷塘美景的時候，這種郁積心中的哀愁還是不自覺地流露出來了。

還有人聯系時代背景，認為這句話乍看起來有點突兀，但細細品味，卻是作者當時心境的真實體現。1927年，國內兩大政治力量尖銳對立，作者作為一位“自由主義知識分子”，陷入了進退失據的困境，這一比喻句表現了他內心深處的陰影、矛盾和恐懼。

總之，作家常借助于比喻這一模糊修辭格，藝術化地表情達意，塑造形象。認識比喻的模糊性，能更好地透過表層去體會深層意蘊，真正領會作者的情感、思想。教師應引導學生在具體的言語環境中關注這類模糊修辭，仔細琢磨、體味，感受模糊語言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