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榮達
一
燕京大學創辦于1919年,其前身為通州協和大學、北京匯文大學以及華北協和女子大學。這三所學校都是由在華英、美教會創辦,早期學校在設置上分男、女兩校,男校在崇文門內盔甲廠,女校在燈市口同福夾道。直到1926年燕京大學新校區建成,男、女兩所學校同時遷入,才真正意義上實行合校。這就是燕大從無到有的開創歷程。燕大首任校長為司徒雷登,后來與美國哈佛大學合作成立哈佛燕京學社,燕大從中獲得了充足的教育資金。“燕京大學戮力發展之時,適逢中國政府最為混亂之際,中央財政尤其不可收拾,北京各國立大學教授欠薪逾兩年之久,燕京獲征聘若干大師,殆亦機遇使然”。中國國內環境所造就的機遇與充足的資金使得燕京大學請來了許多名師,燕大發展得以突飛猛進,雖然經歷抗戰間有中斷,但辦學從未停止。直到1952年院系調整,燕京大學被裁撤,部分院系并入了其他大學,燕大才自此從中國大學舞臺上消失。從燕大成立以來至其消逝,其為中國培養了大批人才,如著名的作家謝婉瑩(冰心)、紅學家周汝昌、社會學家費孝通、歷史學家齊思和等等。梅貽寶在燕京大學發展的黃金時期入職該校,擔任過注冊課主任、教務長、文學院院長、代理校長等職。
梅貽寶(1900—1997)是著名教育家、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的幼弟。其早年就讀于張伯苓創辦的南開中學,1915年考入清華學校(留美預備學堂),1922年畢業后因擔任中國基督教青年協會會長一年,所以直到1923年才赴美留學進入歐柏林學院深造。隨后他分別在耶魯大學、芝加哥大學獲得碩士、博士學位,1928年學成歸來后即供職于燕京大學。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留守北平的燕京大學遭日軍查封,司徒雷登等學校主要負責人被日軍抓捕,燕京大學的前途一片黑暗。在日軍攻占北平后,梅貽寶因不堪忍受淪陷區的生活,并且其“深覺衛國御侮,需要國人協力以赴。因向學校請假赴大后方,參加抗日陣容”。就這樣,梅貽寶離開了淪陷區的燕京大學,這也為他在燕大復校時被臨危受命為代理校長提供了可能。
二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日軍于7月28日占領北京。在京的一部分學校如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都早已遷往內地。“對我來說第一個問題就是是否跟著其他學校一起匆匆忙忙撤離到其他沒有被日本人占領的地方,或是留下來靜觀其變”。燕京大學在這樣的情勢下面臨著去留的抉擇,但最終校務長司徒雷登決定留京繼續辦學。繼續在淪陷區辦學就難免要與日本人打交道,為了用美國來壓制日本人,燕京大學在高高的旗桿上升起了美國國旗,而以往的燕大升的都是中華民國國旗或者是燕京大學的校旗。多次與日人接觸后,司徒雷登很快發現和日本人打交道的秘訣,就是軟硬兼施,因為美國政府態度的不明確使得日本人心里也有所畏懼,所以在與日本人打交道時既不流露出恐懼的神情,還要表現出真誠的態度。在與日人的博弈中,司徒雷登運用其智慧,使得大部分在校學生得到保護。除此之外,司徒雷登在與日寇和敵偽的周旋中,聯合校內和校外的力量秘密地幫助一批批燕大師生由淪陷區轉移到大后方,此舉增加了大后方的抗日力量。
直到1941年珍珠港事件發生,預謀已久的日軍在事變發生后不久就對燕大校園采取措施,派遣軍隊將燕園封閉,俘虜了燕京校內全部的美國籍教職員作為戰俘,并且逮捕了陸志韋、趙紫宸、陳其田、張東蓀等教師學生共十一人,司徒雷登雖出差天津但也隨即被捕。群龍無首,加上在校的其余師生被遣散,燕京大學被迫停辦。至此,從盧溝橋事變到太平洋戰爭爆發,燕京大學在淪陷區教學共維持了四年多。后來吳其玉先生曾評價道:“司徒雷登選擇繼續在淪陷區辦學的決定從效果上來看是正確的,雖然也是不得已的。因為它至少為不愿投敵的優秀青年男女留一個像樣的求學地方,還為抗戰的后方培養一些人才。更進一步,還為敵占區的地下抗戰力量提供了一個隱蔽所或聯絡站。但也因此付出了一定代價。”
燕京大學被敵寇封閉的消息傳到抗戰大后方,不少燕大的校友和董事聽說后群情激奮,隨即召集燕大同仁在重慶舉行大會,會上一致決議一定要在后方重新開辦燕京大學。在1942年2月8日的臨時校董會上對復校作出了如下決議:(一)燕京大學后方復校;(二)成立復校籌備處;(三)推舉梅貽寶教務長為復校籌備處主任。梅貽寶上任后隨即開始著手復校事宜。首先,復校籌備處的特急任務,乃是迎接由淪陷區前來后方的燕大師生。他一面利用種種大眾傳播工具,廣播燕大后方復校的消息,一面動員各地校友組織沿途接待站,盡力招待接濟。大部分師生在聽到復校消息后不顧艱難險阻,結伴南下。值得注意的是,燕大被日寇關閉后,有許多學生被分到“偽北大”、“偽師范大學”等學校繼續上學,不少學生因厭惡充斥著奴化教育氣息的偽學校而毅然決定逃往大后方。如被分到偽北大法學院的殷書訓,去了兩天就不愿去了,于是開始籌劃逃到內地的事。當他在經歷重重關卡抵達洛陽之后意外地發現了“燕京大學復校接待站”招牌,頓時喜出望外。多數像殷書訓這樣的學生事先并不知道燕大復校的消息,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冒著生命危險前往抗戰后方。我想這其中的原因可以用殷書訓的那句話來解答:“進了燕京好像進了一個新的天地,它不僅是一些文化知識,而是一個思想方法,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對新的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其次,復校籌備處面臨的主要難題是校址和校舍。“抗戰數年,民生疲困,物價高漲,在后方平地起家,恢復一所大學,困難重重”。經過多方奔走,校址最終定在了成都。“燕大決定在成都復校,除了成都是四川之糧倉、西南文化之名城外,還因為有成都的四所基督教大學聯名之歡迎”。在得知四所基督教大學愿意支持燕大后,梅貽寶親自趕往成都進行洽談,當地的教育局和社會賢達也都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對其禮遇有加。為了得到省政府的支持,梅貽寶還特地進謁了時任成都行轅主任兼四川省政府主席的張群,張群對燕大在成都復校也表示大力支持。至此,燕大在成都復校在多方的支持下終于得有一席之地。校址決定后,最困難的還是校舍問題。為了切斷中國后方對前線的補給以及打壓中國人民抗戰的斗志,日軍時常對后方進行空襲,實行無差別轟炸,國民黨政府通令成都市的中小學生一律疏散外縣。因此成都市空出來許多學校和校舍,這就給燕大入駐成都提供了機遇。在張群的幫助下,燕京大學租用了陜西街華美中學和啟華小學兩所,并同意發給華陽縣文廟應用。租用的華美中學成為了燕大的辦公和教學用房以及女生宿舍,啟華小學用作了教員宿舍,文廟也用作了男生和單身男教員的宿舍。與早期北京燕大的校舍條件相比,這里的環境極為簡陋,但就在這種環境下,燕大人齊心協力克服重重困難,辦學成績絲毫不遜色于同時期的西南聯大等學校。
租用華美中學和啟華小學每月都需要費用,教職員的工資也要按時發放,從淪陷區逃出來的燕大師生也需要進行安置,每一項復校工作都需要一筆不菲的經費。當時教育部雖然下發一部分戰時教育經費,但遠遠不夠燕大長期使用,在戰爭時期要復辦一所學校的難度遠遠高于和平時期。作為校長的梅貽寶不得不出面籌集資金,以備燕大能夠繼續維持辦學。梅貽寶回憶當時籌措經費時說道:“早在南開中學聽張伯苓校長說過:‘我為自己向人求告是無恥;我為南開不肯向人求告是無勇。余在此訓示下,鼓起勇氣,發動求告。能拜訪的去拜訪,不能拜訪的通信候教。”當時重慶《大公報》募集張季鸞紀念基金達十多萬元,該報館決定捐贈給燕大發展新聞教育事業。梅貽寶親自去重慶與負責人胡政之先生進行商談,并與《大公報》建立了合作關系。燕大家政系的梅貽寶夫人倪逢吉也出面幫忙,使得燕大與有關兒童福利、盲人福利、勞工等機構達成長期合作的協議。一方面學生可以在那里獲得實習鍛煉的機會,另一方面學校也可以獲得一部分的經費補助。除此之外,梅貽寶還發起了千萬基金募捐運動。募捐獲得了一千二百萬,在當時的條件下可以兌換四十一萬美元,但是孔祥熙出于財政大局沒有全部兌換,最終只兌換了三萬多美元,這也是一筆不小的經費了。燕大還有一部分資金來源于英、美等國的若干教育文化機構。在社會力量的和國際友邦的鼎力相助下,燕大才得以在成都維持辦學四年之久。
校址和校舍已經具備,經費問題也暫時解決,接下來就是招生工作。梅貽寶請來了恰巧剛從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學成歸國的教育學博士韓慶濂和與自己同在甘肅科學教育館共事過的熊德元。這二人都是燕大校友,聽聞燕大復校,義不容辭地接受邀請參加復校工作。韓慶濂被任命負責招生事宜,從命題、印題到監考、閱卷,每一步都必須把關,不能出現紕漏。燕大迫于校舍與資金的規模,在招生數量上有嚴格控制。“預計開學第一年,以三百學生為目標。內中已有北平舊生一百五十,因此只能招一年級新生一百名,轉學生五十名。不料成、渝兩地報名投考學生竟超過三千,平均二十人中錄取一人”。慕名來考燕大的學生絡繹不絕,燕大不得不增加考卷數量,開設更多考場,征召一部分校友作為監考員協助監考。考場中也存在一些突發狀況,從北平燕大逃到成都的欒汝甸曾回憶:“在第一門數學考試中,考卷發下后不到二十分鐘,忽聽從另一考場中傳出一陣嘈雜聲。有人高喊‘漏題了,并且搗亂考場,所幸招生委員會早有防范,隨即用上了第二套考卷,使得考試繼續進行。”熊德元后來做了梅貽寶的秘書,兢兢業業幫助梅貽寶處理學校事務。梅在回憶中提及他并給予了極高的評價:“燕大最得力之助理人員為燕大高材畢業生熊德元君,為燕大母校任勞任怨,盡心竭力。在復校、開課以及千萬基金籌募奔走中出力最多。”在燕大同仁的共同努力下,招生工作順利完成,只待選定時日開學上課。
三
校址和校舍有了著落,招生工作也進入尾聲。“在開學前夕,于九月十四日,成都燕大董事會在重慶舉行了會議。議決下列若干事項:(一)復校工作順利完成。工作人員概予嘉獎。復校籌備處宣告結束。(二)推舉孔庸之先生為董事長,張岳軍先生為首席副董事長,費云臬先生為第二副董事長,艾德敷先生為第三副董事長。(三)推舉孔庸之先生為校長,司徒雷登先生為校務長。(四)在校長以及校務長未能到校供職期中,推舉梅貽寶先生為代理校長以及代理校務長。(五)學校組織規程仍舊。(六)燕京大學成都完成復校,呈報教育部備案,并申請補助經費。(七)為了便于維持燕京大學的種種國際關系,學校英文名稱用‘Yenching university in Chengdu(成都燕京大學)字樣。”1942年10月1日,燕京大學舉行開學典禮。這天恰逢美國落選總統威爾基來到成都向各校作講演,五所基督教大學聯合舉辦歡迎儀式。在歡迎儀式上,威爾基的演講由梅貽寶先生擔任翻譯,臺下的燕大學子無不為此而感到自豪。威爾基的到來以及梅貽寶作為燕大代表與威爾基同臺給燕大學子一個意義非凡的開學典禮。從前一年的燕園被封到翌年的成都復校,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中見證了燕大的團結精神,這些都跟梅貽寶的貢獻是分不開的。
燕大復校初期的教師陣容一部分來源于燕大學有所成的校友,一部分來源于從淪陷區逃出來的原有教員。隨著原北平燕大的學生不斷來到成都,教師數量捉襟見肘。昔日燕大有規定,夫婦兩人不得同在一所學校任職。在北平燕大的時候,梅貽寶的夫人倪逢吉結婚后不得不離開燕大去了輔仁大學。因為師資力量急需補充,這項規定暫時取消,倪逢吉、關瑞梧、饒毓蘇等三人得以入職該校成為教員。除此之外,本著不征聘華西壩其他四大學任職的教員這一原則,燕大積極引進眾多國內外知名學者來成都施教。國內教授有陳寅恪、蕭公權、李方桂、吳宓、徐中舒、趙人雋、曾遠榮等等,外籍教授有包貴思、賴普吾、范路德、羅賓孫、郝思奇等等。其中陳寅恪與蕭公權不僅是中央研究院院士,而且是當時的部聘教授。吳宓是1941年12月19日才知道燕大停辦的,后來吳宓在1943年8月15日接到陳寅恪1943年8月4日的信函,信函中說:“將于八月中攜家赴成都,就燕京教授聘。”于是他決定也奔赴燕大,“與寅恪、公權共事共學”,他隨即入城發電報給梅貽寶校長表達自己愿意執教燕大的愿望,后來其以兼職教授的身份供職燕大,為燕大培養出眾多優秀的學生。梅貽寶后來回憶:“若干知名大師的到來,非但燕大教師陣容充實可觀,成都文風亦且為之一振。”為了表示對這些大師的崇敬,燕大將特約教授的底薪定為四百五十元,而燕大教授素來月薪只有三百六十元,校長也不例外。不過隨著物價的波動,薪資也做相應調整。燕大對教授的生活也給予最大的幫助。香港淪陷后,陳寅恪被困于香港,經多番營救之后返回祖國任教于桂林廣西大學。但不久戰火逼近廣西,加上陳寅恪不適應當地的氣候,身染多病急需靜養治療,后陳寅恪輾轉多處終于落腳燕大。梅貽寶校長對其禮遇有加,為陳提供優良的居住環境。不料,陳寅恪一直賴以工作的左眼因為摔了一跤突然失明,梅貽寶對此極為關注。陳寅恪的長女陳流求回憶:“燕大找到了當時著名眼科專家陳耀真、毛文書教授等共同研究,決定對父親左眼視網膜剝離進行手術治療。”由于缺乏先進的醫療設備加上陳寅恪多年疾病纏身等原因,手術沒有成功。當陳家陷入困難的時候,燕大的同學老師給陳家送去了溫暖。“在我家最困難的時刻,燕京大學的同學們如同家人一樣,排著班輪流在父親床旁守護”。當梅貽寶探望陳寅恪時,陳寅恪當面向梅貽寶稱謝:“未料到你們教會學校倒還師道猶存。”四十年多年后,身在海外的梅貽寶回憶:“至今認為能請動陳公來成都燕京大學講學是一杰作,而能得陳公這樣一語評鑒,更是我從事大學教育五十年的最高獎飾。”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曾經說過:“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從小接受哥哥教導的幼弟如今已經成為了燕京大學校長,梅貽寶深得此中真義并且身體力行。可以說,燕大在抗戰中依然能夠保證學術質量,離不開學生們的艱苦奮斗,也離不開這些大師的教導。
四
燕京大學定于1942年10月2日正式上課,并且特定12月8日這一天正式舉行復校典禮,以后每年的這一天都定為了復校紀念日。成都的生活條件雖然艱苦,但燕大的學生人人奮發,孜孜不倦。為了合理利用師資和實驗設備,五所學校聯合開課。由于教室分布在華西壩和陜西街上,兩地又距離較遠,所以一到下課就會看到學生在這兩地之間穿梭。當時在燕大上學的毛希敏回憶:“華西壩和陜西街兩處上課時間相差二十分鐘,稍不留意就會遲到,緊張程度不言而喻。可我看到的高年級同學卻不以為苦,個個成天都是積極樂觀,忙碌而又刻苦地學習著。”梅貽寶在談及學生生活時回憶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五大學共用的理學院圖書館增添若干桌椅電燈,執事先生把賬單送給燕大,要求照付,我們說似應由五校分擔較為合理。回話說:“到圖書館的盡是燕大學生!”在點滴的回憶中處處可見燕大學子不畏艱難、奮發向上的風采。
燕大在抗戰中最負盛名的當數新聞系。復校之時,梅貽寶將任職于《大公報》的燕大校友蔣蔭恩請來擔任新聞系主任。燕京新聞系注重理論和實踐相結合,致力于學生從事新聞工作的實際能力的培養和鍛煉。他們以《燕京新聞》為實踐基地,從每個環節對不同年級的學生進行培訓。因為培養的學生能力出眾,多家報紙和通訊社與燕大新聞系建立了長期的合作關系,學生在這些單位實習后即可留在報社長期工作。新聞界的老前輩徐鑄成說過:“燕京新聞系的學生比較受歡迎,是因為畢業之后能用。”由于就業不成問題,好多慕名考燕大的人都選報新聞系,甚至有許多燕大在讀的其他系的學生轉到新聞系。新聞系的許多畢業生也有一部分志愿加入陣地記者,隨著軍隊趕往前線,將前方將士浴血奮戰的精神傳達給后方,點燃人們對勝利的希望。
抗戰中大批中國大學內遷,其意義怎么估計也不過分——保存學術實力,賡續文化命脈,培養急需人才,更重要的是表達一種民族精神及抗戰的堅強意志。抗戰時昆明的西南聯大以培養出無數大師而聞名,成都的燕京大學在學術質量上也毫不遜色。當我們看見這些校名時會對這所學校的過往有個清晰的脈絡,油然而生敬重。陳平原先生說過:“在我看來,西南聯大等內遷大學的歷史貢獻,精神感召是第一位的。在大后方是穩定民心,而對于淪陷區民眾,則是民族復興的希望所在。因此,穿越封鎖線,奔赴大后方任教和求學,本身就是一種政治選擇。”無論是北平時期的燕大還是成都的燕大,始終遵循著“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務”的校訓辦學育人,燕大學子更是深受其教。從北平到成都,北燕南飛,隨著地域的遷移,燕大的精神既被保存,也得到了延續和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