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艷華
由于秦朝的焚書坑儒,《論語》到了漢代有三種版本:一是《魯論》,二是《齊論》,三是《古論》。漢末時,大司農(nóng)鄭元根據(jù)《魯論》的篇章,與《齊論》和《古論》考證異同,進行注解。陸德明的《經(jīng)典釋文》中記載:“鄭校周之本,以《齊》《古》讀正,凡五十事。鄭本或無此注者,然《皇覽》引《魯》讀六事,則無者非也。”徐養(yǎng)原認為鄭玄所讀正的五十事,能從陸德明的《經(jīng)典釋文》記載《論語》內(nèi)容中找到二十三事,都是遵從《古論》。這五十事中與《齊論》相類似的有二十七事。徐氏還認為新《論語》(即今《論語》)和《古論》文章不同之處有四百多字,但是鄭玄比較遵從《古論》。徐氏這篇《論語魯讀考》主要在于考證《魯論》和《古論》的相異之處。
徐養(yǎng)原(1758——1825),字新田,號飴庵,德清人。徐氏在學術(shù)上涉及面很廣。其著作有《古樂章考》、《周官五禮表》、《五官表》等。其《周官故書考》四卷、《儀禮古今文異同疏證》五卷、《論語魯讀考》一卷、《頑石盧經(jīng)說》十卷,被刻入王氏《續(xù)皇清經(jīng)解》。《論語魯讀考》中記錄《魯論》和《古論》的相異之處有二十五條。其基本體例是先點明這條出自《論語》的篇章名和卷數(shù),單列出《古論》內(nèi)容,再點出《魯論》的該句不同之處,最后以“養(yǎng)原按”的形式通過各種史料輔助、分析,做出判斷。有些條在“養(yǎng)原按”前邊會引用著名學者惠棟的見解。但是該書有兩條是沒有“養(yǎng)原按”的。還有兩條各是《魯論》和《齊論》沒有記載的。以上是從該書體例形式上進行分析的。從引用資料方面分析是,徐氏有三條沒有引用資料進行考證和分析,可以說純屬校勘方面的理校;其他二十二條徐氏通過各種資料進行考證和分析,屬于校勘方面的他校和本校。從相異原因上分析是多樣的,如古字通用、形近訛和音近訛等原因。
一、從體例形式上分析
兩條無“養(yǎng)原按”的內(nèi)容。例如《先進》第十一 仍舊貫。《魯》讀“仍為仁”,今從古。惠氏曰:“楊雄《將作大匠箴》曰:‘或作長府,而閔子不仁,用《魯論》也。”《陽貨》第十七 惡果敢而窒者。《魯》讀窒為室,今從古。惠氏曰:“《韓勑修孔廟后碑》亦以窒為室。《漢書·功臣表》‘有清簡矦窒中,同《史記》作‘室中”。徐廣曰:“室一作窒。”此兩條內(nèi)容,一條出自《論語·先進》第十一,一條出自《論語·陽貨》第十七。雖然這兩條內(nèi)容徐氏沒有按照“養(yǎng)原按”的形式進行考證分析,但是徐氏在后邊列出了惠棟的見解。第一條中惠棟的見解沒有直說,但是他引用了漢代楊雄《將作大匠箴》中的一句話,點明楊雄是認同《魯論》“仍為仁”的見解的,那么惠棟應(yīng)該和楊雄的見解一樣。但是梁朝的皇侃在《論語集解義疏》中認為“仍,因也。貫,事也。言為政之道,因舊事自是”,這說明皇侃是認同《古論》的。“承仁按:《藝文類聚》引作‘閔子以仁是字異而義同也。‘仍‘仁者,真、蒸亦得通轉(zhuǎn),猶矜字有居陵、巨巾兩音矣。”陳志堅《諸子集成》中記載:“吳承仕著《經(jīng)籍舊音序錄·經(jīng)籍舊音辨證》字為句,言仁在舊貫,改作是不仁也。義雖通而稍迂。古作仍字,義益明,故鄭從之。仍仁音相近也。”近代學者俞敏在《俞敏語言學論文集》的《古漢語里面的連音變讀現(xiàn)象》中認為“‘仍仁音相近這話本不錯,只是含混一點。仁字的上古音是[ńj(luò)en]仍字是[ńj(luò)θ?耷]。但是從漢初人的韻文看起來,《廣韻》的真諄臻和欣文痕魂幾韻是分不開的。仁字在漢初可以讀[ńj(luò)θn]而不讀,[ńj(luò)θn]至少在一部分的方言里如是。那么‘仁和‘仍所差只是前者的尾音是[g‘],便可以懂得是因為什么這個魯人用仁字可以代表[ńj(luò)θ?耷]了。”第二條中惠棟引用《漢書·功臣表》“有清簡矦窒中”,同樣的內(nèi)容在《史記》中“窒中”為“室中”。
其他二十二條有“養(yǎng)原按”的內(nèi)容。例如:《學而》第一 傳不習乎。《魯》讀傳為專,今從古。養(yǎng)原按:《說文·寸部》:“專,六寸薄也。”《左傳·桓公二年》:“袞冕黻珽。”注:“珽,玉笏也,若今吏之持薄。”《正義》曰:“禮之有笏者。”《玉藻》云:“凡有指畫于君前用笏,造受命于君前,則書于笏。”《釋名》曰:“笏,忽也。君有命則書其上,備忽忘也。”或曰:“笏,可薄疏物也。”徐廣《車服儀制》曰:“古者貴賤皆執(zhí)笏,即今手板也。然則笏與薄、手板之異名耳。”《蜀志》稱“秦宓以薄擊頰,則漢魏以來皆執(zhí)手板。”今按笏與專其用同,而大小有別。《玉藻》云:“笏度二尺有六寸,專則六寸而已。”有所聞見,輒疏記之,以備忽忘,暇則筆之于書,時時省覽,所謂習也。或疑專為傳之省文,非也。古文省,今文繁;古文多假借,今文多用本字。今《古論》作傳,而《魯論》作專,其非同字明矣。此條是該書記載《魯論》與《古論》不同之處的第一條內(nèi)容,從這一條的“養(yǎng)原按”的內(nèi)容,我們可以明白徐氏先通過其他資料解釋這兩個字不同之處及他在其他古文中的用法,兩者在其他古文中有沒有通用之處。這一條,徐氏首先在《說文》中查找“專”的意思,在《左傳》《正義》《釋名》《車服儀制》《蜀志》和《玉藻》中找到相關(guān)的內(nèi)容,進行考證和分析,最后徐氏提出見解,他認為“傳”和“專”不是一個意思。從最后徐氏“所聞見,輒疏記之,以備忽忘,暇則筆之于書,時時省覽,所謂習也”,他應(yīng)該覺得此處是“專”,非“傳”也。
二、從引用資料方面分析《論語魯讀考》
無引用資料考證分析《論語魯讀考》,屬于校勘學中的理校方法。例如:陽貨第十七 天何言哉。《魯》讀天為夫,今從古。養(yǎng)原按:夫為字之誤,一曰“夫”音“扶”,即指天也。嫌以天自處,故不敢言,但以手指而示之。此條“天何言哉”,《古論》為“天”,《魯論》為“夫”。徐氏指出“夫”音“扶”,即指天。徐氏認為《魯論》中的“夫”與《古論》中的“天”是一個意思,兩個版本不存在意思上的差異,只是用詞不同而已。但是單承彬著的《論語源流考述》中是這樣認為的,《論衡·卜筮篇》:“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不言,刖亦不聽人之言。天道稱自然無焉,今人問天地,天地報應(yīng),是自然之有為以應(yīng)人也。”此《陽貨》第十七章文。《釋文》云:“《魯》讀天為夫,今從《古》。”漢簡本于此作“天”不作“夫”。然前文已經(jīng)指出:漢簡本固屬《魯論》,然有據(jù)別本抄配之篇章,而《陽貨》篇正屬從別本抄配的部分,它可能來自《古論》。那么,以《魯論》作“夫何言哉”、《古論》作“天何言哉”看,《論衡》所據(jù)富焉《古論》。
有引用資料考證分析《論語魯讀考》,屬于校勘學當中的他校或本校方法。例如:《鄉(xiāng)黨》第十 君賜生。《魯》讀生為牲,今從古。養(yǎng)原按:《周禮》(庖人)注:“云始養(yǎng)之曰畜,將用之曰牲。”下言必畜之,故從古文作生。車中不內(nèi)顧。《魯》讀“車中內(nèi)顧”,今從古。養(yǎng)原按:《文選(東京賦)》:“車中內(nèi)顧”,薛綜注:“內(nèi)顧謂不外視臣下之私也。”今本賦中仍有“不”字,非也。此兩條都是出自《論語·鄉(xiāng)黨》篇。第一條“養(yǎng)原按”引用《周禮》中的一句話來證明《古論》作“生”更合理。黃懷信和李景明主編《儒家文獻研究》中記載“自然也不能說《魯論》時期沒有‘生字,因此需要假借‘牲字代替。從文字發(fā)生順序上來講,‘生字要早于‘牲字,這是一般性的常識”。第二條“養(yǎng)原按”中引用《文選·東京賦》和薛綜注的內(nèi)容來考證分析。《論語集解》中引用包氏的見解,即“車中不內(nèi)顧者,前視不過衡柅,旁視不過輢轂也”,這說明包氏贊同《古論》的。《漢書·成帝紀贊》:“升車正立不內(nèi)顧”,這里是用古文義。
三、《論語魯讀考》中記載《古論》和《魯論》不同的原因
造成古文在不同時期用字或語句不一樣的原因有很多種,古籍在流傳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因傳抄者粗心大意或妄改原文,導致現(xiàn)存古籍與原版本不一樣。《論語魯讀考》在“養(yǎng)原按”中點出了幾個比較顯明的原因。一是古字通用,二是形近或音近。第一個,古字通用造成《古論》和《魯論》不一樣。例如《述而》第七 吾未嘗無誨焉。《魯讀》:“為悔字”,今從古。養(yǎng)原按:《周易·系辭上》:“慢藏誨盜。”《釋文》:“誨虞作悔,謂悔恨。”是誨、悔古字通。第二個,形近或音近造成的《古論》和《魯論》不一樣。例如《公冶長》弟五 可使治其賦也。《釋文》鄭云:“軍賦”,梁武云:“魯論作傳。”養(yǎng)原按:梁武說必有所據(jù),鄭注不言,殆考魯從齊乎。傳疑當作傅,讀為傅,刖之傅,傅與賦聲相近。
四、《論語魯讀考》中多引用惠棟的見解
清朝著名學者惠棟曾作《九經(jīng)古義》,其中有一篇是《論語古義》。《論語魯讀考》中多引用惠氏《論語古義》中的見解。惠氏的見解多表現(xiàn)出治經(jīng)尊漢尊古的傾向,但也有點走向了極端,有些見解也是不到位、不可取的。惠氏見解中引用的史料多以漢唐學者的觀點為主,唐以后的史料不引用。他多認同漢代及其以前的說法。他的這種治經(jīng)方面體現(xiàn)了孔子“述而不作”和“信而好古”的思想。例如《述而》第七 五十以學《易》。《魯》讀易為亦,今從古。惠氏曰:“君子愛日以學及時而成,五十以學斯為晚矣。然秉燭之明尚可寡過,此圣人之謙辭也。”此條中選取惠氏的解說,比較接近《魯論》。這和他以往尊古的思想不一樣。但是惠氏后邊還有一句話,即“孔子晚而好《易》,故有是語,史記亦云”,但是徐氏沒有選取。這樣完整看惠氏的觀點還是尊古的。只是徐氏可能比較認同《魯論》。魏何晏《論語集解》:“《易》‘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年五十而知天命,以知命之年讀至命之書,故可以無大過也。”梁皇侃《論語集解義疏》:“此孔子重《易》,故欲令學者加功于此書也。”北宋邢昺《論語注疏解經(jīng)》:“此章孔子言其學《易》年也。加我數(shù)年,方至五十,謂四十七時也。《易》之為書,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吉兇悔吝豫以告人,使人從吉不從兇。故孔子言已四十七學《易》,可以無過矣。”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論語音義》和南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都是認同《古論》的記載。
通過對徐養(yǎng)原《論語魯讀考》的句讀和分析,我們可以窺見《魯論》和《古論》不同的原因,以及此書多引用惠氏見解表明徐氏的觀點。徐養(yǎng)原《論語魯讀考》是一本比較研究《古論》和《魯論》全面的資料。
參考文獻:
[1]續(xù)修四庫全書·經(jīng)部·四書類·論語魯讀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2]浙江簡志之二·浙江人物簡志(中).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
[3]梁皇侃.論語集解義疏.中華書局,1985.
[4]陳志堅,主編.諸子集成(第一冊).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
[5]單承彬,著.論語源流考述.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
[6]黃懷信,李景明,主編.儒家文獻研究.齊魯書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