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波傳 李雨墨
外地人說深圳沒地標,深圳人說:有!
城市地標是指城市中最廣為人知、在空間上具有重要標識作用的建筑物。當10個新老深圳人被問到深圳地標時,卻給出了10個迥異的答案:深圳國貿大廈、地王大廈、平安金融中心、招商銀行大廈、深圳市民中心、羅湖口岸、購物公園、世界之窗、南山科技園、騰訊濱海大廈……
這無法說明深圳地標多,只能說明當地人因為生活背景、代際和知識構成的差異,對地標產生了不同的理解。然而,來到深圳的外地人卻很難說出深圳地標是什么,包括那些來過深圳很多次的人。
上面羅列出來的10個建筑,僅僅是深圳某一個區域的地標,或者僅僅是深圳本地人心中能代表深圳的地標。它們有的承載了老深圳人的特區記憶,有的豐富了深圳年輕人的休閑生活,有的是每日跨越深港的上班族的重要交通節點。雖然這些建筑都和深圳人的生活密切相關,但深圳似乎缺乏一個外形足夠獨特,而且又能承載整個城市精神的建筑,一個在深圳市民、廣東省乃至全國人民心中有著統一認知的地標。
要成為地標,光有外形和高度遠遠不夠
深圳擁有的摩天大樓數量僅次于上海(不計香港),排行中國第二,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已經成了深圳鮮明的城市特征。福田CBD就像城市的磁場核心,吸引了傳媒集團、大型銀行、政府服務機關和電子信息創新企業等眾多公司在這里建起體量巨大的總部大樓。
和深圳“爬樓黨”朋友一起站在平安金融中心最頂層時,他用手電筒為我示意腳下建筑的名字。
白光打在平安金融中心腳下高度不過百米、有著波浪曲線屋頂的建筑上。他說,這也是深圳的地標性建筑:深圳市民中心。相信朋友口中的這個集政府辦公和市民娛樂于一體的綜合性建筑鮮少在大家的記憶中停駐,更遑論將其視為地標,這不由令人再度審視地標的定義和衡量尺度。
土耳其詩人納喬姆·希克梅曾說過:“人的一生中有兩樣東西永遠不會忘記,一個是母親的臉龐,而另一個是城市的面貌。”無論是從物質功能還是精神需求來說,一個城市都需要完整的地標系統,好讓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有歸屬感和認同感。
這里說的地標,不是房地產開發商最愛用的“絕版地段的城市地標”,而是指城市中位處要沖,讓人_看便能定位空間和地方的建筑物。地標的外形要足夠獨特,更要有醒目的高度,才能從背景中突圍而出,成為人們定位的標記和城市景觀的第一印象。
然而僅有外形和高度是不夠的,城市地標并不能和城市最高建筑或最出位設計建筑完全等同,它應該有著更豐富和深層的文化內涵。
深圳市民中心位處市中心福田區的中軸線上,有著如大鵬展翅般舒展的波浪形屋頂,以及嵌入屋頂的紅色方塔和黃色圓塔。誠然,它的外表雖然獨特,但并不出挑,高度也不及周圍的摩天大廈,但它能成為一些深圳人心中的地標的原因在于它的文化功能。市民中心周圍有圖書館、少年宮、音樂廳和中心書城等各種文化設施,書城門口的廣場有很多賣藝的人,每天下午都很熱鬧,是深圳人進行文化活動的最佳場所。
深圳地標更迭之快全國罕見
深圳建城短短30余年,人們曾經賦予過很多建筑“地標”的頭銜。從上世紀80年代領導人訪問參觀必至的國貿大廈,到90年代亞洲第一高樓地王大廈,到441.8米高的京基100大廈,再到剛剛封頂的600米高的平安國際金融中心,一座座代表深圳高度的地標建筑不斷拔起,得到關注,再被另一座更高的大廈奪去光芒。除了國貿大廈和地王大廈這兩個承載了深圳重要歷史的建筑,其他被冠以地標的摩天大樓都只是以高度取得階段性勝利,在城市精神層面卻很難引起深圳人的共鳴。以深圳修建摩天大樓的速度,它們自然也會很快被未來的更高樓取代。
深圳人喜歡以高度決定地標,根本的原因是深圳還太年輕。在物質缺乏的年代,深圳人修建高樓、引入外資、研發電子產品,這讓深圳在30年間發生了舉世震驚的變化。但30年太短,還不足以讓深圳人積淀出自己獨有的城市文化,自然也就沒有可以凝聚城市文化和特征的地標建筑。只有經過自然積淀和歷史考驗的地標,才能引起深圳人的廣泛共鳴,以及全國范圍內的認可。
上世紀80年代,深圳人把去國貿大廈頂層的旋轉餐廳吃廣式早茶當做神圣的夢想。只有西裝革履的有錢人才能走進位于53層的旋轉餐廳,一邊享用美食,一邊透過玻璃幕墻看深圳神話般的崛起過程。當時,深圳人均月工資不足200元,而在國貿大廈飽餐一頓要至少30元。近年來,曾經日日爆滿的旋轉餐廳已經走下高貴的神壇,雖然價格變得平易近人,但相比去國貿旋轉餐廳吃中餐,現在的年輕人更喜歡去國貿對面時髦的金光華廣場吃飯和購物。
老深圳人的情感地標,年輕人卻說“沒感覺”
“如今年輕的深圳人,估計沒有人知道‘大鐘樓是哪了。”鄧友力感嘆道。鄧友力在1991年畢業后分配至深圳,對于當時剛剛二十出頭的他來說,大鐘樓幾乎是最為重要的深圳地標,“每次約會碰頭,大家問‘在哪見,毫無疑問,答案一定是‘大鐘樓。”
鄧友力口中的“大鐘樓”,指的是華聯大廈上的鐘樓。上世紀80年代末華聯大廈建成的時候,樓頂氣派恢弘的大石英鐘曾有“亞洲第一鐘”的美譽。90年代,華聯大廈商品價格低廉,旁邊的愛華電子市場售賣著最新鮮時髦的BP機、收音機和隨身聽。由于“大鐘樓”標志明顯,周邊商場眾多,遂成為當時最受年輕人認可的地標。
建于1985年的國貿大廈之于老深圳人更難以忘卻。彼時的國貿大廈,是最時髦的百貨大樓,不僅貨物齊全,還擁有全市唯一的免稅店,只能用港幣購物。鄧友力當時就職于一家合資企業,每個月工資一半是人民幣,一半是港幣,每個月發了港幣,他便會到國貿“血拼”一把。每天下班之后,鄧友力也常騎著單車環繞國貿大廈,似乎看一眼這棟大廈也有了努力的斗志。
這樣的歷史性地標還有很多,例如始建于上世紀50年代初,深圳人吃早點必去的老新安酒樓,80年代最上檔次的商務酒店上海賓館,以及八九_十年代外地朋友前來必須陪同前往購物的中英街。然而這些曾經和深圳市民生活緊緊相連的地標,卻無法激起現在的深圳年輕人心中的漣漪。他們更喜歡把市中心的購物商場、酒吧街、通往香港的關口、甚至是公司所在的大廈和園區視作他們心目中的地標。
聊到沙頭角中英街和國貿大廈這些老深圳人的情感地標時,2012年大學畢業后就來到深圳,在騰訊工作了3年的劉培只淡淡地說,“離我太遠了,我在深圳三年就去過兩次羅湖”。她在深圳房價瘋漲前按揭了南山區一套小小的房子,作為在深圳扎根發展的決心和寄托。她工作所在的南山區科技園云集了騰訊和中興這樣如日中天的IT名企,她每天兩點一線往返于南山區的小窩和騰訊大廈,周末和同事聚會也選擇在南山區商業中心的海岸城。她驕傲地告訴我她心中的深圳地標是科技園內還在建的騰訊濱海大廈,這個現在連外墻都沒有的未來騰訊總部。確實,對劉培來說,福田區CBD的摩天大樓在地理上離得太遠,羅湖區的傳統標志性建筑所承載的歷史在時間上也隔得太久。
深圳的寶安區、南山區、福田區和羅湖區是東西走向狹長分布的,這種帶狀組團式的城市布局讓各個行政區域各自具有發達的文化商業中心。這讓劉培這樣生活和工作都集中在一個行政區域的年輕人不再愿意“千里迢迢”地跨區域吃飯和購物。這些忙碌的新深圳人的生活范圍就這樣被切割和收窄,與工作有關的地點和聚會場所逐漸形成了他們對這個城市的情感認知。而那些曾經的深圳老地標,甚至從來就沒有叩開過深圳新一代人的心門。
這個勤奮務實的城市,還需要集體崇拜式的地標嗎?
“來了就是深圳人”,這是每個來到深圳的人印象最深的標語,遍布大街小巷。深圳是一座流動性的城市,是一座屬于外來移民的城市,它的流動也像他們的血液一樣,充滿了闖勁和激情。比起按部就班的上班族,深圳這座城市似乎更歡迎那些有著“淘金”情結的冒險者。
對于1993年來深圳打拼的黑龍江人安杰來說,這是一個最適合年輕人前來奮斗的城市。原本他來到深圳“下海”只是為了賺夠買一輛桑塔納的錢,回老家開出租車。如今經過20年的拼搏奮斗,這方處于南粵大地的他鄉早已成為了故鄉。
安杰算了一筆賬:即使是現在,在寶安區的任何一個地鐵口,騎電單車拉貨載人,一天收入就可以達到500元到600元,輕輕松松月入15000元。即便深圳房價繼續上漲,他們也足以付得起首付。“深圳便是這樣的城市,只要你肯吃苦,就一定可以扎根。”
確實,很多來這里工作和定居的深圳人關注的都是吃的飯、賺的錢、住的房和腳下的路。在這里,地標這一概念也變得更接地氣,轉換成了和衣食住行相關的場所。他們不愿意人云亦云地把最高摩天樓或者最有歷史意義的建筑當成心目中的地標。現在的深圳人更愿意把這座城市個人日常生活中的參考系視作地標,正因為如此,他們給出的答案才會大相徑庭。
或許,這是一座并不需要地標的城市。在深圳這座日新月異的年輕都市中,只有實實在在的效率和成就才是很多深圳人努力的目標,而那些有著“中國第一高”、“華南第三高”、“深圳第一高”華麗頭銜的地標們也僅僅是深圳人奮斗史中的配角和見證者。
(據中國國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