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 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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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黨調適理論視野中的城市商圈黨建:理論脈絡與研究議題
□張漢
摘要:城市商圈黨建,是近年來中國共產黨開展的一項重要的基層黨組織建設工作,是中國共產黨調適性的一個重要表現。城市基層黨組織的調適性主要呈現在組織方向和地域/空間兩個方向。城市商圈黨建屬于地域/空間方向的基層黨組織調適范疇,它逐漸從社區黨建的架構中獨立出來,發展為一個具有相對獨立意義的黨建工作領域,與“社區黨建”和“工業園區黨建”并列,成為“區域化黨建”在城市地區的三種主要形式。城市商圈黨建主要在兩個方面創新了黨建手段,一個是“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的組建和運行,一個是商圈黨組織的服務功能的強化,即再造“服務型黨組織”。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城市商圈黨建;政黨調適
面對單位制的式微、非公有制部門的快速發展、新社會階層的大量涌現、社會流動性的急劇增大和新城市空間的大量出現,城市基層黨組織探索以住宅區、商務樓宇、大型商圈、專業市場、工業園區等地域/空間單元為依托開展“區域化黨建”工作。在城市商業/商務區中開展的城市商圈黨建,是其中的一種重要形式。城市商圈與城市住宅區有不同的空間形態和功能,因此與已經關注較多的社區黨建相比,城市商圈黨建具有不同的工作任務和工作方法,成為近年來一些商業活躍、城市管理有效的城市所開展的重要的城市基層黨組織建設工作,但是對這一議題的政治學視角的研究還比較缺乏。本文將從政治學中的政黨調適理論視角出發,系統梳理中國共產黨城市商圈黨建研究的理論脈絡,并提出在政治學的學科體系中進行城市商圈黨建研究的若干重要議題。
一、政黨調適理論與中國共產黨研究
薩繆爾·亨廷頓提出了政黨調適理論,認為一個政黨體系 (party system) 的彈性 (resilience) 和調適性 (adaptability) 對政治發展的影響,要比政黨數量對政治發展的影響更為重要。政治穩定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擁有一個在現代化過程中能夠系統地吸納新社會階層的政黨體系。在調適階段,單一執政黨必須調整與四類新社會力量(技術-管理官僚、各類社會利益集團、批判性知識分子以及地方大眾團體)的關系,并在新的社會體系中重新定位自己,才能達到“調適”。*S.P.Huntington,“Social and Institutional Dynamics of One-Party System”,in S.P.Huntington & C.H.Moore (eds.),Authoritarian Politics in Modern Society:The Dynamics of Established One-Party System,New York & London:Basic Books,1970,pp.3-47;S.P.Huntington,Political Order in Changing Societies,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6,pp.420-432.亨廷頓的研究,開創了從政黨和政黨體系的角度研究威權主義制度的視角,以及動態觀察政黨調適性的理論觀點。
(一)中國共產黨調試性研究的理論脈絡
中國共產黨的調適性,已經成為在中國政治領域中受到一定關注的研究議題。國內外對中國共產黨的調適性研究呈現出兩個研究脈絡:其一是規范性研究(normative research)的脈絡,其二是經驗性研究(empirical research)的脈絡。*李春峰:《中國共產黨的自我調適:多種研究路徑的述評》,載景躍進、張小勁、余遜達主編:《理解中國政治——關鍵詞的方法》,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38-60頁。
第一,規范性研究的脈絡,以論證和建構黨建實踐為基本目標,體現出把學術研究和建構實踐緊密結合起來的研究思路。延續著中國社會科學界較強的規范性研究的傳統,黨的政策研究部門、黨校、高校內的政治學和黨史黨建研究專家,把學術研究和實踐建構緊密結合起來,他們或從特定的學術理論出發進行演繹推導,或在對現實黨建工作進行分析的基礎上進行歸納總結,既進行了政黨調適方面的學術理論提煉,也緊密結合當前黨建領域的重大現實問題對黨建實踐進行了價值性論證并提出針對性很強的對策建議,從而以研究推動黨建工作發展。比如王長江從政黨現代化的角度提出,中國共產黨可以從黨內民主、黨管干部等方面吸收現代執政黨的執政規律。*王長江:《關于市場經濟條件下加強黨的建設的思考》,《理論前沿》,1998年第4期。林尚立提出,中國共產黨的調適,不但要從自身的邏輯出發,也要立足于促進國家建設和社會現代化。*林尚立:《社區黨建:中國政治發展的新生長點》,《上海黨史與黨建》,2001年第3期。胡偉提出,科學執政、民主執政、依法執政等理論和實踐,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從革命黨到執政黨的轉型。*胡偉:《中國共產黨執政方式的轉變:邏輯與選擇》,《浙江社會科學》,2005年第2期。唐皇鳳認為,中國共產黨的調適策略是意識形態創新、組織建設與制度變革的有機互動,執政能力建設是執政黨調適性和中國政治發展的基本立足點,*唐皇鳳:《增強執政黨調適性:中國政治發展的核心戰略取向》,《浙江社會科學》,2013年第2期。等等。
第二,經驗性研究的脈絡則以對中國共產黨組織調適能力這一客觀現實的經驗研究和理論思考為基本目標,強調經驗描述和理論建構,而較少進行價值性論證或提出政策建議。國內外高校、科研機構以及部分黨校的政治學者一方面對中國共產黨的組織調適策略進行了大量而細致的經驗研究,另一方面也在與比較政治學理論對話的基礎上,試圖進一步探究中國經驗對于理解列寧主義政黨體系乃至威權主義政體的總體理論意義。在海外學者研究方面,狄忠蒲 (Bruce J.Dickson) 首先把“調適性”的概念引入中國共產黨研究,還研究了中國共產黨對私營企業主群體的吸納機制。*B.J.Dickson,Democratization in China and Taiwan:The Adaptability of Leninist Parties,Oxford:Clarendon Press,1997;B.J.Dickson,Red Capitalists in China:The Party,Private Entrepreneurs,and Prospects for Political Change,Cambridge,UK &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3.沈大偉 (David Shambaugh) 則提出,中國共產黨的發展是在調適與萎縮兩種狀態中的動態平衡。*D.Shambaugh,China's Communist Party:Atrophy and Adaptation,Washington,D.C.& Berkeley,CA:Woodrow Wilson Center Press &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8.鄭永年從黨內競爭與黨內參與兩個維度,分析了中國共產黨的自我再生產和轉換能力。*Y.Zheng,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as Organizational Emperor:Culture,Reproduction and Transformation,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2010.這些研究首先改變了長期以來國外政治學研究中對中國共產黨的忽視,肯定了中國共產黨作為中國最重要的政治行動者在中國政治研究中的主體地位。其次,這些研究一定程度上也改變了以往研究中認為中國必然走向民主化的研究預設,轉而更為關注中國共產黨在現實政治中所表現出的強大生命力和調適性。一些中國國內政治學者的研究體現出相似的路徑,著重于對中國共產黨調適策略的經驗分析與概念提煉。比如景躍進提出,面對村級民主選舉、私營企業主群體的壯大、非公有制經濟組織和社會組織的增長等現實挑戰,中國共產黨分別采取了轉型、吸納、滲透等調適策略。*景躍進:《轉型、吸納和滲透——挑戰環境下執政黨組織技術的嬗變及其問題》,《中國非營利評論》,2011年第1期。周建勇從政黨轉型的角度,考察了中國共產黨在組織規模與構成、意識形態、基層組織建設等方面對社會的適應,*周建勇:《中國共產黨轉型研究:政黨-社會關系視角》,《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1年第4期。等等。
對中國共產黨組織調適研究的兩大脈絡,在研究者、研究立場和目標、研究關注點以及研究成果形式等方面都存在一定的差別(見表1)。兩大研究脈絡共同促進了對中國共產黨組織調適問題的關注,有助于深入理解中國共產黨駕馭市場經濟的能力和現代國家建設、社會建設的策略。

表1 對中國共產黨組織調適研究的兩大脈絡
總體來看,中國共產黨的組織調適研究體系,既包含了中國共產黨自我調適的政治實踐,也包括了兩大研究脈絡。這三部分之間存在著相互作用(見圖1)。第一部分為第二和第三部分提供基本的研究素材;在組織結構上,第二和第三部分中有一定成分是作為第一部分的附屬組織機構存在,比如各級黨委下屬的政策研究部門和黨校;而第二和第三部分之間又存在一定的重疊,比如相當一部分學者能夠把建構黨建實踐和發展社會科學理論這兩個研究目標越來越緊密的結合,從而使得兩者的邊界越來越模糊,而對黨建實踐的經驗描述則往往是規范性研究和經驗性研究兩者共同的基礎性工作;第二和第三部分的研究產出,也對第一部分產生了越來越重要的影響,即理論研究產出能夠直接影響黨的政治實踐,而黨的政治實踐也越來越依賴于位于第二和第三部分中的研究智庫的知識產出。

圖1 中國共產黨組織調適研究體系的構成
(二)中國共產黨城市基層組織的調適性研究
中國共產黨在改革開放過程中所表現出的調適性有諸多表現,其中基層黨組織的調適,反映出黨員構成變化和黨對社會力量的調控新策略,又具體表現為基層黨組織的組織結構和黨員管理模式的轉型與調整。中國城市基層黨組織的調適,即城市基層黨建工作創新,主要呈現兩個方向。第一個是組織方向,具體表現為非公有制經濟組織和社會組織中的黨建,即“兩新”組織黨建。它反映了傳統的“支部建在連上”的黨建模式應對非公有制經濟組織和社會組織的大量涌現而做出的黨建工作創新,是對既有的“單位黨建”工作方式的延續和超越。組織方向的城市基層黨建創新,也成為學術研究的重要內容,比如邵建光研究了改革開放以來非公有制企業黨建的發展歷程,*邵建光:《改革開放以來非公企業黨建的發展歷程和創新實踐》,《探索》,2008年第6期。林立公研究了兩新組織黨建的戰略地位、基本狀況、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林立公:《試論兩新組織黨的建設》,《政治學研究》,2009年第5期。藍夢林(Patricia M.Thornton)以上海為個案,研究了基層黨組織對新經濟組織和新社會組織的“全覆蓋”策略。*P.M.Thornton,“The New Life of the Party:Party-Building and Social Engineering in Greater Shanghai”,The China Journal,No.68 (2012),pp.75-78;P.M.Thornton,“The Advance of the Party:Transformation or Takeover of Urban Grassroots Society?”,The China Quarterly,Vol.213 (2013),pp.1-18.
第二個是地域/空間方向,具體表現為以住宅區、商業/商務區和工業園區為依托而開展的“區域化黨建”,是新時期探索出的新型黨建模式,這體現出中國共產黨對新時期城市空間結構重構與社會流動性增大的調適能力。在學術研究中,則主要集中于城市社區黨建研究。比如林尚立認為,社區黨建是順應社會結構轉型、推動社區與社會參與、調整基層黨組織功能和完善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的必然選擇,并研究了社區黨建的政治意義、政治內涵和工作內容。*林尚立:《社區黨建:中國政治發展的新生長點》,《上海黨史與黨建》,2001年第3期;林尚立:《合理的定位:社區黨建中的理論問題》,《探索與爭鳴》,2000年第11期。海外學者也研究了城市社區建設運動與社區黨建的關系,特別是基層黨組織在社區中調整與社區居委會的關系、強化公共服務功能和組織基礎的具體策略及其影響。*K.Kojima & K.Ryosei,“The ‘Shequ Construction’ Programme and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in K.E.Brodsgaard & Y.Zheng (eds.),Bringing the Party Back in:How China is Governed,Singapore:Eastern University Press,2004,pp.217-238;A.Takahara & R.Benewick,“Party Work in the Urban Communities”,in K.E.Brodsgaard & Y.Zheng (eds.),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in Reform,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2006,pp.157-172;L.Gore,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and China’s Capitalist Revolution:The Political Impact of Market,Milton Park,Abingdon,Oxon;New York:Routledge,2011.
中國城市基層黨組織調適的兩個方向,在黨建工作方式、典型研究議題和研究意義等方面存在一定的差別(見表2),但又互為補充,共同推動了黨建實際工作的發展和對中國城市基層黨組織調適的深入研究。

表2 中國城市基層黨組織調適的兩個方向
二、作為地域/空間方向的調適:城市商圈黨建議題的興起
中國共產黨的城市商圈黨建工作,屬于地域/空間方向的基層黨組織調適的范疇,是一個尚未得到充分重視和研究的重要議題。城市商圈黨建最初的緣起是“區域化黨建”工作。2009年11月,中共中央組織部和民政部在鄭州聯合召開全國街道社區黨的建設工作經驗交流會,提出“三有一化”的社區黨建目標,即“有人管事”、“有錢辦事”、“有場所議事”、“構建城市基層區域化黨建工作格局”。“區域化黨建”由此成為指導城市基層黨建工作的重要原則。其最初的想法是突破傳統“單位黨建”的工作模式,以街道辦事處和社區居委會為主要組織依托,整合所在區域的各類黨組織,協調公有部門和非公有部門的黨建工作。這一思路的基本前提是,住宅區即“社區”是主要的空間形態,居民是主要的黨建工作對象。顯然這種思路對于非居住空間中的黨建工作和兩新組織黨建工作的獨特性還沒有充分的認識。
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對城市商務/商業空間這種非居住空間中的黨建工作及兩新組織黨建工作的探索,是試圖納入社區黨建的架構中來開展的,這就是“樓宇黨建”。“樓宇黨建”是地域/空間方向的基層黨建探索,它創新提出了“支部建在樓上”的組織建設思路。*陳建領、游斐:《商務樓宇黨的建設研究——以北京市為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研究》,2013年第2期。樓宇黨建主要依托樓宇黨建工作站來培育和管理樓宇內的黨員和黨組織。零散的商務樓宇在城市中與住宅區毗鄰而建,因此可以納入所在住宅區中的社區黨建架構中,樓宇黨組織接受社區黨委的統一領導。但是對于商務樓宇和商鋪等商務/商業設施高度密集而基本不存在住宅樓的大型商圈來說,仍舊以社區黨委為組織依托的樓宇黨建模式就難以奏效。首先大型商圈以零售和辦公為主要功能,以高密度的寫字樓和零售設施為主要空間形態,一般處于城市核心區位,人口密度高,人流和物流快速而頻繁,大量兩新組織聚集,而社區居民委員會在其中要么非常弱勢、要么根本不存在,難以統領黨建工作。其次,樓宇黨建工作站比較分散,規模偏小,難以有效整合資源開展黨建工作和商圈治理工作,無法形成規模效應。因此,在大型城市商圈中開展黨建工作,需要尋找新的組織依托和探索新的整合機制。
“商圈黨建”的提法,并未見于中共中央的文件。2012年中共中央辦公廳發出《關于加強和改進非公有制企業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試行)》,指出對于暫不具備單獨組建黨組織條件的非公有制企業,“要以開發區(園區)、鄉鎮(街道)、村(社區)、專業市場、商業街區、商務樓宇等為單位,組建區域性黨組織”。可見,以“專業市場”、“商業街區”等為單位組建區域性黨組織,其目的主要是為了解決部分非公有制企業由于黨員數量少等現實問題而無法單獨組建黨組織的問題,并不是出于統籌協調管理商圈內黨建工作的考慮。
“商圈黨建”其實是一些城市的黨委在黨建工作中的地方創新,它作為區域化黨建和兩新組織黨建的具體實踐方式,經常出現于官方文件、政策研究材料和媒體中。例如,2009年寧波市在《中共寧波市委關于深入貫徹“中共中央關于加強和改進新形勢下黨的建設若干重大問題的決議”的實施意見》中,明確地使用了“商圈黨建”的概念。該文件提出,要“深化商圈黨建、樓宇黨建工作,加大在工業園區、大型商貿區、專業市場、外來流動人員集聚區等建立區域性黨組織的力度”。
隨著各地在商圈黨建領域的不斷探索和研究,“商圈黨建”逐漸發展為一個具有相對獨立意義的黨建工作領域,與“社區黨建”和“工業園區黨建”并列,成為“區域化黨建”在城市地區的三種主要形式。最初“區域化黨建”是作為“社區黨建”的目標之一而提出的,后來則逐漸超越了原本作為其母體概念的“社區黨建”而成為一個統領性概念。而“社區黨建”則越來越明確的指向城市住宅區這種居住空間中的黨建工作。而“樓宇黨建”則更多的作為一種比較具體的黨建工作手段,在住宅區和商圈中都可以使用(見圖2)。

圖2 城市區域化黨建的三種主要形式
已經有一些地方黨政官員和體制內的黨建研究學者,研究了黨建社會化,*謝方意:《黨建社會化:基層黨建格局的演進與創新》,《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09年第6期。城鄉統籌的基層黨建一體化新格局,*謝方意:《從分隔到統籌:沿海發達地區基層黨建格局的演變》,《理論探討》,2010年第3期。從單位制黨建向區域化黨建的轉變的緣起、內涵與運行路徑等問題,*謝方意:《從單位制黨建向區域化黨建的轉變》,《理論視野》,2011年第7期。對商圈黨建問題有所涉及。還有的研究則以若干城市商圈為個案,直指“商圈黨建”的主題,研究了商圈黨建出現的背景、特點、具體做法和創新意義。*陳奕君:《商圈黨建:區域化黨建在城市的探索——基于寧波市海曙區商圈黨建實踐的思考》,《中共浙江省委黨校學報》,2010年第2期;巢小麗、段謨法:《商圈黨建:城市社區黨建的突破與創新》,《三江論壇》,2012年第12期。這些研究無一例外都屬于規范性研究,雖然不乏對經驗現象的細致梳理和意義闡發,但主要著眼點仍然是建構黨建實踐,最終都落腳于提出商圈黨建的具體的對策建議。此外,這些研究對國內外關于中國共產黨組織調適的相關研究文獻都缺乏足夠的認識和對話,顯然在政治學理論建構方面的貢獻仍顯欠缺。
三、作為一種調適策略:城市商圈黨建的研究議題
作為一種處于探索中的基層組織調適策略,城市商圈黨建面對的是大量嶄新的現象和問題,比如黨組織缺乏居委會的組織依托,產業集聚度高,建筑和人口密度大,黨員流動性大,“兩新”組織變動頻繁,黨建經費和人員配備缺乏全國統一的政策規范等。與之相應, 城市商圈黨建也采取了大量嶄新的工作手段以應對這些現象和問題。從結構功能主義的視角進行分析,城市商圈黨建的創新體現在結構和功能兩個方面,構成商圈黨建的核心研究議題。結構方面的創新,即商圈基層黨組織體系設置方式的創新,其突出表現是創新設立“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也構成商圈黨建相比于社區黨建和園區黨建最為突出的獨特性。功能方面的創新,即商圈黨組織的服務功能的強化,這是商圈黨建與社區黨建和園區黨建的共同之處,但在每種具體的黨建領域也都有相應的特點。
(一)商圈基層黨組織體系設置方式的創新
如前所述,單位組織和社區居委會都不是城市商圈黨建的主要組織依托。城市商圈黨建的主要組織依托是“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它們一般是由城市街道辦事處黨工委出面協調組建的統領性黨組織或黨建聯盟,負責統籌協調一個商圈的黨建工作,特別是管理和培育該商圈非公有制部門中的基層黨組織。目前一些城市的黨委根據不同商圈的特點,已經探索出三種組建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的模式。
第一種模式是單獨組建商圈黨委。商圈黨委有正式的黨組織結構,設書記、副書記等職務,下設以企業、行業、樓宇等為單元組建的(聯合)黨組織。以寧波天一商圈為例,海曙區江廈街道黨工委下設“江廈街道兩新組織綜合黨委”,它又組建“天一商圈綜合黨委”,其下則是“世貿中心IT聯合黨支部”和“華聯寫字樓聯合黨支部”等聯合黨組織和兩新組織單獨組建的黨組織。商圈黨委這種模式,在南通南大街商圈、揚州文昌商圈、杭州吳山商圈、廈門中山路商圈、成都建設路商圈也都有所體現。實際上,關于獨立建立商圈黨委的模式,中共中央也在根據地方商圈黨建不斷發展的新形勢進行經驗總結并提出過全國性的統一規定。中共中央辦公廳于2012年下發的《關于加強和改進非公有制企業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試行)》中提出,“非公有制企業相對集中的各類開發區(園區),應設立企業黨委或綜合黨委,負責非公有制企業黨建工作。” 中共中央辦公廳于2015年最新印發的《關于加強社會組織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試行)》更是提出,“在社會組織相對集中的各類街區、園區、樓宇等區域,可以打破單位界限統一建立黨組織”。值得注意的是,在該文件出臺之前,很多城市已經通過建立商圈黨委的形式統領商圈的兩新組織黨建工作,為中央文件的出臺提供了可供借鑒的地方經驗。
第二種模式是依托樞紐型的商圈商會組建商圈商會黨委。商圈商會是統領整個商圈跨行業企業的溝通平臺,是一種經濟領域的樞紐型社會組織。2012年中共中央辦公廳發出《關于加強和改進非公有制企業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試行)》,指出對于暫不具備單獨組建黨組織條件的非公有制企業,可以“依托行業協會(商會)、個體私營企業協會和龍頭企業、專業經濟合作組織組建行業性黨組織”。中共中央辦公廳于2015年最新印發的《關于加強社會組織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試行)》也提出,“行業特征明顯、管理體系健全的行業,可依托行業協會商會建立行業黨組織”。商圈商會是以商圈這一地域性單元為會員范圍而組建的跨行業商會,不同于以單一行業為會員范圍而組建的行業性商會。因此商圈商會黨組織并非行業性黨組織而是區域性黨組織。在商圈商會內部建立黨委,可以借助商圈商會的組織框架和會員基礎,實現對商圈內新經濟組織的領導。商圈商會黨委也有正式的黨組織結構,設書記、副書記等職務,下設以企業、行業、樓宇等為單元組建的(聯合)黨組織。典型的商圈商會黨委有哈爾濱中央大街商會黨委和愛建商圈商會黨委、長沙紅星商圈商會黨委、貴陽市西商會黨委。
第三種模式是組建沒有正式的黨組織架構的商圈黨建聯絡性機構。這些機構本身不是正式的黨組織,不設書記、副書記等職務,對商圈內的各黨組織也沒有直接的領導關系。它們一般的稱謂有“商圈黨建共建聯席會”、“商圈黨建工作指導委員會”等,屬于聯絡性機構的性質,通過常規性的黨建工作會議機制發揮協調指導作用。蘇州觀前商圈黨建活動聯盟、南京湖南路商圈黨建聯席會、西安長樂西路商圈黨建聯席會、北京西單商業區黨建工作指導委員會和西安未央路商圈區域化黨建工作協調指導委員會都屬于此類。
如果從“有無正式的黨組織結構”和“有無樞紐型社會組織的依托”這兩個維度,對組建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的模式進行分析,就可以得到四個象限,即有正式的黨組織結構并且有樞紐型社會組織的依托(I)、有正式的黨組織結構但無樞紐型社會組織的依托(II)、無正式的黨組織結構而有樞紐型社會組織的依托(III)和無正式的黨組織結構并且無樞紐型社會組織的依托(IV)。把實際存在的三種組建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的模式放入這個二維度模型分析圖(見圖3)中可以發現,除了“無正式的黨組織結構而有樞紐型社會組織的依托”(III)這個象限尚未找到現實存在的案例之外,其他三種都存在現實案例。雖然類型III在現實中暫時缺失,尚無經驗材料解釋其缺失原因,但非常值得我們進一步予以觀察與探討。

圖3 組建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的模式
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是城市黨委應對城市商圈黨建中的新挑戰和新問題而主動進行的組織調適創新設計。這種工作模式,完全擺脫了對單位組織和社區居委會等已有組織類型的依賴,根據商圈自身發展的現實特點自主組建,組建形式靈活,工作目標明確。相比于社區黨建架構中的社區黨委,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的比較優勢就在于其集中于基層黨建事務的專注性。社區黨委要領導社區居委會執行上級黨委政府的大量工作部署,相比于計劃生育、社會治安綜合治理、社會保障等“硬性任務”,黨建工作較難考核實際工作成績,因此社區黨委往往難以集中精力開展黨建工作,工作力度不足。而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專注于黨建工作,沒有其他過多的基層治理事務負擔。
(二)商圈黨組織服務功能的強化
在城市商圈黨建中,私營企業主、管理技術人員是黨建工作的對象。由于黨組織并不掌握非公有部門的生產資料和人事任命權,為有效回應非公有部門的利益需求,提升黨組織的吸引力和凝聚力,商圈內的基層黨組織采取了強化自身服務功能的創新措施,以圖再造“服務型黨組織”,從而呼應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所提出的“建設學習型、服務型、創新型的馬克思主義執政黨”的要求。
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通常會建立“商圈黨員服務中心”,為黨員提供“一站式服務”,這是再造服務型黨組織最重要的策略。2012年中共中央辦公廳發出《關于加強和改進非公有制企業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試行)》,要求在“有條件的地方,特別是在非公有制企業集聚的區域,要……統一建設區域性、開放性、綜合性的黨群活動服務中心”。中共中央辦公廳于2015年最新印發的《關于加強社會組織黨的建設工作的意見(試行)》也提出,要“在社會組織相對集中的區域統籌建設黨群活動服務中心”。比如寧波天一商圈綜合黨委建立的“天一廣場黨員服務中心”,由海曙區和江廈街道具體負責籌建,寧波市級財政負擔工程建設成本,工作人員既有從江廈街道黨工委借調來的事業編制干部,也有海曙區委統一招考的專職黨務工作者。服務中心有寬敞的活動場所,并借鑒了現代商務會所的設計風格,提供會務接待等各種服務,因此被稱為“紅色會所”。2009年建立以來,服務中心對商圈內的黨員進行了摸底調查,掌握了商圈內黨員和黨組織的基本信息以及黨員對商圈黨建的期望和要求,由此制定商圈黨建發展策略。服務中心為黨會、黨課活動提供場所,動員黨員參與志愿服務活動,組織興趣小組和聯誼娛樂活動,組織職業培訓活動和會務接待服務,協助企業招聘工作,提供行政審批事項咨詢和法律咨詢,協調勞資關系,派出黨建指導員到黨組織薄弱的企業發展黨員和培育黨組織,并提供黨組織轉接和掛靠服務。服務中心還利用現代信息技術進行黨員管理和組織黨員活動,比如開設QQ群、手機短信平臺、黨建博客和微博等。同時還開發了“黨員通”軟件,用于發布黨內通知、提交思想匯報和繳納黨費等,也用于企業運行狀況、人事情況和稅收情況以及企業黨組織運行情況的管理。
此類“服務型黨組織”的建設工作,實際上是近年來城市商圈黨建中普遍采用的一種手段,在南通、蘇州、揚州、南京、杭州、長沙、哈爾濱、西安、成都、北京和廈門等地都有所體現。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可以突破單個組織的限制,依托黨組織的政治優勢,建立跨產業、跨行業、跨組織的橫向組織聯系,動員黨員經營戶開展誠信經營活動,使商圈黨建工作緊密地嵌入商圈治理和商圈非公有制經濟的發展當中。商圈黨組織的服務功能,成為非公有制部門發展的新的推動力,也成為強化黨組織向心力的重要因素。
四、結語
中國共產黨的城市商圈黨建工作,屬于基層黨組織建設的范疇,是一些城市的黨委在黨建工作中的創新。為了推動對該議題的進一步研究,筆者嘗試對“城市商圈黨建”進行探索性的概念界定,提出“城市商圈黨建”是中國共產黨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在城市地區所探索的“區域化黨建”的三種主要形式之一,它在街道黨工委的直接領導下,以商業/商務設施和機構密集的大型現代城市空間為工作地點,以非公有制部門中的新經濟組織和新社會組織為主要工作對象,以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為主要組織依托,以建設服務型黨組織為主要工作手段,進行黨員發展、教育、服務和動員,以兩新組織單建、行業/樓宇聯建等方式培育和重組基層黨組織,并與商圈內的管理委員會、商會、物業公司等其他治理機構緊密合作,充分發揮黨組織的政治核心作用,整合行政資源和社會資源,尋求黨建工作創新與商圈治理創新協同推進。
正如亨廷頓所指出的,在調適階段,單一執政黨必須調整與技術-管理官僚、各類社會利益集團、批判性知識分子以及地方大眾團體這四類新社會力量的關系,并在新的社會體系中重新定位自己。面對城市經濟的快速發展、城市社會階層的日益多元化和流動性增大、城市空間結構的顯著重構,中國共產黨采取了一系列新的黨建策略。商圈黨建正是中國共產黨在調適階段主動調整與非公有部門中的企業主和管理技術人員這些新社會利益集團以及新社會組織等地方大眾團體關系的新策略。通過組織重構與滲透(建立樞紐型商圈黨建機構)、功能創新與整合(建立服務型黨組織)兩種具體的策略,中國共產黨建立了與城市商圈中的新社會利益集團和地方大眾團體的新型聯系。而在這個過程中,新社會利益集團和地方大眾團體也可以通過表現政治服從而獲得新形式的利益表達機會和渠道(見圖4)。這些黨建工作手段,比較有效的應對了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大城市空間集聚效應對城市基層黨建工作帶來的新挑戰,回應了非公有制部門的發展對公共服務和群眾型政黨發展的新要求,體現出中國共產黨與時俱進的精神和駕馭現代市場經濟的能力,也成為執政黨重塑自身與社會、市場的關系的重要表現。

圖4 城市商圈黨建中的政黨調適邏輯
城市商圈黨建是一個重要的政治學研究議題,它為政黨調適理論提供了新的經驗分析視角和理論觀點。對城市商圈基層黨組織建設策略及其功效的研究,特別是對以地域/空間為依托的黨組織重構策略的研究,將豐富列寧主義政黨的組織調適理論,有助于更加深入的理解列寧主義政黨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轉型與調適性問題以及政黨-社會-市場關系的演化。然而商圈黨建工作的具體實踐效果(如商圈黨組織的具體運轉效果、商圈內黨員對商圈黨建工作的認識和評價、商圈黨建中黨員發展的總體情況等)究竟如何,還需要進一步的經驗研究,而商圈黨建乃至整個地域/空間視角的黨建工作模式的長期發展趨勢,還需要長時段的觀察。□
(責任編輯:熊覺)
中圖分類號:D05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9092(2016)03-0077-00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流動性背景下的城市社區公共性重建與治理績效研究”(編號:15CSH073);對外經濟貿易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政黨社會學的理論譜系與中國研究”(編號:15QD24)。本研究同時得到美國加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國際政策與戰略研究院(UC San Diego School of Global Policy & Strategy)“21世紀中國項目”(the 21st Century China Program)的資助。
作者簡介:張漢,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國際關系學院講師,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城市研究和政治社會學。
收稿日期:2015-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