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翠

米麗宏

也許你不曾注意，夏天其實是順著雨腳來的。幾場雨后，葉子像眾多的鳥喙，潑辣辣，啄向四周；綠色，是小孩兒拿著綠蠟筆，一點兒也不知節制地涂抹，一天不見，涂染得遍野都是。盛夏的空間，綠色膨脹，眼見得擁擠了。一種安靜的喧鬧，到處蕩漾。現在再看地面和空氣，就像翠碧的水彩打過底兒。你會懷疑，人和牛羊在樹蔭下待的時間長了，會不會也變成綠色的？

真弄不清楚。還有那些新蔓子、新枝子，它們都是從哪里趕過來的，一下子聚得齊嶄嶄？這七八個節令的長途跋涉，從尋無影蹤的初春綠，一口氣走成如玉的翠碧，之后，綠色終于脫去虛幻，落地民間，成家立業，開疆拓土，踏踏實實綠成了一番偉業。

層層遠山，層層綠啊。作為骨骼的山體，看不到了，只有綠色的表皮和毛發。山有陡緩，樹有高矮，可是，高大粗壯的樹木是高大粗壯的綠，低矮瘦小的樹木是低矮瘦小的綠；綠的間隙呢，又是深淺不一的綠。這些高高低低的綠，漫坡流，流到哪兒，綠到哪兒。

綠把整片樹林裹住了，把滿目群山裹住了，遠山疊翠，一派曠古的幽靜和清涼。

翠的味道，被陽光托起來，涌進身體，宿夢也被染透了，只覺盛夏的時光無限悠長。“幽窗開卷，字俱鮮碧”，看看窗外貼近的山，心思都是鮮碧的了。

夏天，就這樣綠眉俏腮地，也橫闊也細膩地忽而飄過。選個雨日吧，在歸來的窗下，將疊翠的遠山在內心過一遍，將過往的滾燙在如玉的綠里涼一遍，你發現，你已經真心實意地愛上了夏天。可是，夏天就要遠去了，你發現，你愛上的是一個心思翠碧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