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寒
可能這就是命運,有些人一生注定不會給愛情太多時間。
1
很多時候,孟荻覺得她和顧敘只差一步,像書法的最后一個彎折鉤,木器的最后一下雕刻。這么多年了,就差這一步。
輾轉反側的那些夜晚,孟荻時常想起高中時從教學樓走回女生宿舍的那一條路——種滿了梨樹,花開的時候,那條路總是很安靜,白色的花瓣被風搖下來,像細細的雪。
這條路,孟荻和周源走過,也和顧敘一起走過。只是和周源走的時候,兩個人都很安靜,偶爾對視一眼,就笑著別過了臉;和顧敘走的時候,卻總是在生氣,一前一后,隔著幾步遠,像冬春之交的天氣,泛著冷,卻有固屬于他們之間的情義。
高二那次社會實踐,正是吃菱角的時節。班里的女孩子扎著堆兒向當地阿婆買了一竹籃,圍坐在一起剝著吃時,又羨慕起小河中央含苞欲放的蓮花,只是誰也不敢下水采,最后悻悻而歸。
晚上照例是自習,課代表在講臺上發上次的數學月考卷,孟荻把政治書放進書桌,手突然碰到一些涼涼的、細長的東西。偷偷鉆下去看,書桌里面藏著三枝嬌艷欲滴的荷花、兩把翠綠翠綠的蓮蓬,她驚喜得差點兒叫出聲來,連忙用試卷掩好。回頭看一眼末排的顧敘,他裝模作樣地對著不及格的試卷皺著眉頭,嘴角卻忍不住地揚起。
關于那三枝荷花和兩把蓮蓬,顧敘什么也沒有說,孟荻也沒有問,他們就是篤定地相信,對方會知道。
那個晚自習是孟荻高中時代最美妙的一個夜晚。她的左手一直藏在課桌里,像摸一只可愛寵物一樣摸著她的花兒。班主任來巡課,吸了吸鼻子,說:“哪來的一股清香啊?”孟荻撲哧一笑,左前方的周源扔過來一張字條:“什么事這么開心?”下課的鈴聲終于響起,她磨磨蹭蹭拖到最后,把花兒裝進書包,有些雀躍地走回宿舍。顧敘在半道上突然出現,倒退著走看著她,明知故問:“孟荻,傻樂什么呢?”孟荻揚著臉:“不關你事兒。”
這是2005年的孟荻和顧敘,在那個散發著荷花清香的夏夜,一前一后拌著嘴,心無芥蒂地走著。
2
南大的路旁植有大片大片的梧桐樹,深秋的時候,滿校園都是紛飛的落葉,騎自行車經過,像被車輪碾碎的雪。這樣的雪,孟荻只能和周源一起看。顧敘沒有來。
孟荻和周源考上了南大,顧敘的分數只夠上當地的職校。橋歸橋,路歸路,青春過了燃點最高的那個點,像唐詩過后的宋詞,興盡悲來,雖然還是吹氣如蘭,脈息卻微弱了很多。
那時候網絡沒有這么發達,孟荻和顧敘的聯系僅僅是只言片語的短信。孟荻寫給他的信,他也是拖了很久才回,潦草涂上幾行字便了事,像他高中時的作業本。漸漸地,孟荻的心也冷了,和周源一起上課、吃飯、去圖書館,當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情侶時,顧敘卻又出現了。后來才知道顧敘自作主張地從職校退了學,跑到了南京,用學費買了輛二手車,做起了生意。
那一年,顧敘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做小生意,有些賺了,有些賠了。生活總是給你一點兒甜頭,再把你打回原形。孟荻下了晚自習就來找他,坐在旁邊,有時窸窸窣窣地吃零食,像一只小老鼠。顧敘送貨回來,看著角落里的孟荻,突然就覺得很難過。他拿什么去給這個女孩未來呢?
那晚,當孟荻開開心心地和他一起數那些皺巴巴的鈔票的時候,顧敘突然開口:“孟荻,你以后不要來找我了。好好念書,好好找工作。”
那是2007年年末,顧敘和孟荻徹底分了手,毫無征兆,甚至在這之前,他們還熱烈地討論過他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新年應該怎么過。
顧敘走了,之后和孟荻的聯系少之又少。她畢業的時候,他沒有回來;周源結婚,他沒有來。
畢業后,孟荻進了外企,職業生涯大好,談了一兩場戀愛,對別人張開懷抱的時候,也是發乎真心。只是有時加班回家的路上,她還是會有一瞬間的晃神,悲從中來。她覺得她和顧敘的過去,就像那些埋在冬天地表下冷硬沉默的種子。它們可能就這樣永遠地沉睡了,不會發芽,不會開花,也不會結果,大地永遠荒涼空蕩。
3
2010年,顧敘回來了。
當顧敘第一次以企業家的身份出了專訪時,孟荻步行了一整條街,在報刊亭買了三本雜志,一本珍藏,另外兩本分別仔細地裁剪下來,貼在一張紙上,用大相框裝裱了起來。她由衷地為他的成功高興,只是他的成功,也有她太多太多的孤獨。
她總是在卑微地等著他,等他出差歸來,等他陪完客戶,等他談完要事……后來孟荻和顧敘心平氣和地說起,她覺得最快樂的時候,不是他又掙了多少錢,而是在2010年她車禍后養傷的那一陣。有一次他答應帶她看電影,從早上9點,她就換好了衣服,又披了一條厚毛毯,坐在窗下等他。12點的時候他來了,孟荻打開門,門口放了一玻璃樽金魚草和粉玫瑰。孟荻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她坐在那個冬天的陽光里等他,因為那個時候她知道他一定會來。
顧敘回來后的那幾年,孟荻不記得他一共失了多少回約,那些激烈的爭吵,那些痛哭后的原諒,漸漸地變得安靜。她不再索求什么,只看著每日壯闊而平靜的夕陽,一杯熱茶捂在手里,發一個很長的呆,再一晃神,已經沒有歲月可回頭。
可能這就是命運,有些人一生注定不會給愛情太多時間。顧敘的勃勃野心,孟荻的執迷不悟,任何東西,只要太深,都是一把刀。
2015年,顧敘的出國公司開得如火如荼,而對他來說,最諷刺的事情,莫過于他親手把自己曾經的戀人,送去了美國。
他記得他送孟荻走的那天是圣誕夜,他終于低了頭:“沒想到,我們還是蹉跎了十年。”
“本來我們可以好好地相愛十年。”孟荻拖著行李,側過臉看著他,又溫柔又疲倦地笑了,“可是沒有關系,對我來說,跟你有關的每一年,都不算白費。”
2015年的圣誕夜,他們在機場的航站樓一起吃了碗海鮮面。后來很長很長的一段日子,顧敘都不能聞海鮮面的味道,像在心里剝開了一枚洋蔥,忍不住想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