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雄
冬飛就是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人,因此我更愿意以第一人稱視角來與你分享這段獨特的手記:
我叫冬飛,今年28歲,平常人們稱呼我為“冬少”。我今天坐在這里,想和你們談談在我生命中如同太陽的父親是如何從驕陽變成落日的。之前,我總覺得自己在他的影子下活得很累,人家看見的是我背后的光環,而我一抬眼卻全是陰影。以前他們總是叫我“冬局他兒子”,如今我被人稱作“落日的后裔”。
小學的時候,我剛到班里,老師問我:“小冬,你爸爸是做什么職業的?”我按照父親的意思,低頭回答說:“我爸是個售貨員。”“原來只是個售貨員,小冬你可以坐下了。”
我的學習生活原本很平靜,可這種平靜不到一個學期就被打破了。那天我同桌對我說:“你爸爸好像來學校了。”原來,那天市里主要領導到學校參觀,我父親是其中一員,圍著他的人太多了,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第二天,老師把我的座位換到了前排,還特意問我:“小冬,你想和哪個同學一起坐?”我當時還不懂,后來我才明白,這是個功利的社會。
接下來,無論成績如何,每個學期期末,我都會得到“三好學生”、“守紀標兵”等獎項,直到畢業為止。
第一次說“我爸是市領導”是我初三那年。那時候我和幾個玩的好哥們一起在學校外的菜館里面吃飯,吃著、吃著大家就開始吹牛,吹自己家里有多牛掰。
“我老爸有的是錢,小冬,你以后跟我混,我罩你。”一哥們兒說。
我覺得這簡直是莫大的侮辱,“我冬飛是誰,你小樣兒也不去打聽打聽,我爸是市領導!”我當時只覺得血往上涌,感覺自己已經被“太陽”的“光和熱”沖昏了頭腦,在羨慕和崇拜的目光中飄飄欲仙。可能這就是權力的味道吧?
之后,我覺得讀書太沒意思了,努力有什么用?我從小到大得到的所有榮譽,沒有一項是和我的努力掛鉤的。哪怕別人成績再好,我照樣可以搶走他的榮譽,拿走他的獎狀,只因為我爸是市領導。
高中畢業后,我出國混了幾年,國外的日子里可謂花天酒地。我打電話回家一般只有兩件事,一是要錢花,二是訴訴苦,要更多的錢花。我有時候也思考過這樣不好,但是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不是嗎?
回國后,我父親替我這個不成器的獨子,買好了房子、車子,安排好了工作。然后,上班的日子我依然在“混”。
兩個多月前的一天,我媽突然打電話給我:“小飛啊,你在哪里呀?你爸被紀委的人抓走啦!”
我剛開始還迷迷糊糊的,聽到我爸被抓走了,簡直是晴天霹靂。回到家,我媽在床頭唉聲嘆氣,“我早就和老冬說,有些錢拿不得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可你爸不聽勸呀!我也是糊涂,當時光想著為了兒子好,現在是害了你爸呀!你爸就你一個寶貝兒子,想著自己58歲快退休了,多拿一點沒事的,沒想到最后晚節不保呀!”我媽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滴在我手上,濕濕的,熱熱的。
“懇請你們寬恕我爸爸,雖然我爸不是一個合格的黨員,但是他真的為市里百姓做過很多實事。”那天冬飛在我面前,一直低著頭,任憑眼淚隨著尊嚴一滴一滴打在地上。
“我父親本來是一個為百姓辦實事,辦好事的干部,最后為了我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從一輪驕陽變成落日,求求你們對我爸寬大從輕處理。”
冬飛臉頰上的淚水無聲滴落,像是在懇請那些還在拼命為子女“謀劃”未來的“國家棟梁們”好好思量:那些送你錢的老板、下屬真的不恨你么?你家里錢真的不夠用么?你孩子真的差到養不活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