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燕春[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北京100089]
論阿爾君·阿帕杜萊《全球化》中的問題意識
⊙ 胡燕春[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北京100089]
阿爾君·阿帕杜萊主編的《全球化》所收錄的十八篇論文匯集了多個國家的十余位知名學者針對全球化問題的研究成果。自其問世以來,該選集被許多國家的各類著述與文章反復引述與闡釋,可謂評價頗高。由此,本文通過考察該選集所涉及的全球化的概念、維度以及全球化與區域化的關系等問題,探討其在理論觀念、批評范式與撰著方法等方面所呈現出的諸種特征。
阿爾君·阿帕杜萊 《全球化》 特征揭示 當下意義
近年來,全球化問題引發了越來越多的關注與研究,相關研究可謂成果輩出,其中當代美國著名文化人類學家,全球化研究領域的重要理論家阿爾君·阿帕杜萊(Arjun Appadurai)主編的《全球化》堪稱是其中的翹楚。該選集的英文原版出版于2000年,身為美國印度裔學者的主編阿帕杜萊既秉持獨特的全球與本土交匯視野,又通曉人類學文獻,且對現代性與后現代性等問題深有研究。該選集收錄了諸多學者圍繞著全球化的諸種熱點問題而撰寫的文章,突破了既有研究的限域,廣涉全球化的概念、維度以及全球化與區域化的關系等問題。
在編纂該書之前,阿帕杜萊曾出版專著《消散的現代性:全球化的文化維度》(Modernity at Large:Cultural Dimensions of Globalization,Arjun Appadurai,Minneappolis,The 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6.),其中重審了既有的有關全球化的觀點。例如,已故加拿大傳播學家,媒介環境學的開山祖師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曾將人類生活的世界予以理論化考察,并稱其為“地球村(global village)”,此種觀念在全球化研究領域產生了重要影響。鑒于此,阿帕杜萊批評類似理論高估了新媒體秩序下的社群主義意涵,進而指出:如今的世界似乎是根狀莖式的,甚至是精神分裂式的:一方面召喚出理論去解說無根、異化及個人與群體之間的心理距離,一方面營造著電子媒介下親密感的幻想或噩夢。由此,“我們現在明白,由于媒體的存在,每當我們想說地球村時,必須要記得媒體創造的社群是‘無地域感的(no sense of place)’。”①基于此,選集對于全球化的基本內涵、理論觀念與操作實踐進行了梳理與闡述。
一方面,依據基礎研究而言,該選集厘定全球化的概念指向。基于該選集的編撰理念,“全球化”不是空泛的術語,也不應該是含混的概念,因而亟待予以梳理,從而劃定其涉及領域、厘定其理論觀點與研究方法。由此,該選集中的《全球化的史前史:變化中的切爾卡西亞身份》一文指出:“無論全球化這個概念有多五花八門,逐漸達成的共識是,全球化是這個概念指向的各種進程。不管是闡釋現代性、文化混雜、商品流通、跨國移民,還是政治身份,全球化理論大部分指向未來,試圖預示新的千禧年,同時避開線性、目的論與可預測性這些概念。……全球化代表了一種當下的理論。全球化強烈地表達了‘我們生活在一個已有的世界/一個未知的世界’,把握了總處在新生前夜的世界的間性本質。”
另一方面,針對實踐研究來看,該選集關注全球化的發展趨勢。其中指出,全球化的來源諸多,“社會科學家們,尤其是經濟學家們擔心市場與管制失序會產生更多的財富,但以增加不平等為代價;政治科學家們則擔心,如果全球化真的能夠造就一個‘沒有國界的世界’,他們的研究領域會隨著他們最在意的研究對象——民族國家——的消失而消失;文化理論家們,尤其是文化馬克思主義者們擔心的是,即便他們確信自己對資本所知道的一切,仍然會有一些新的、令人尷尬的‘平等的可能性’藏在資本的運行機制中;歷史學家們曾經擔心‘新’的問題,現在則意識到全球化可能不屬于他們所熟悉的關于大尺度歷史轉折的文獻。”基于此,該選集基于全球化的諸種發展領域展開了具體闡釋。其中,《草根全球化與研究的想象力》一文針對“草根全球化”的現實境遇與發展走向指出:草根全球化所面臨的最大障礙是其核心行動者對于全球化缺乏一個清晰的認識,因為“致力于建構一個跨國網絡以推進其利益的草根全球化運動還沒有看到,這種草根全球化或許可以產生區位上的、信息化的和政治化的彈性(flexibility),后者目前正被全球公司及其國家—市民(state-civic)同盟所壟斷”。
該選集所收論文的作者來自歐洲、亞洲與非洲的多個國家,他們身份多元,包括人類學家、歷史學家、文化評論
家、藝術家、攝影師以及制圖師等。他們的研究對象各異,規模與形式也不盡相同。然而,毋庸諱言的是,他們的研究以及相關論戰都是基于不同層面針對有關全球化的若干前沿論題而展開的。與之相應,該書依據全球化多維度的結構模式與發展進程,廣涉政治、經濟、文化、生態、歷史、地理、心理與社會等諸種學科與研究領域,涵蓋了全球化問題的諸多層面,例如,領土爭端、主權政治、地圖制作、媒體言說、未來倫理、表象經濟、世界音樂以及婦女權利等。
與之相應,該選集編者阿帕杜萊區分了全球化語境下諸種組織或擾亂全球潮流的想象景觀,即:種族景觀、媒介景觀、技術景觀、金融景觀以及意識形態景觀等。與之相應,該選集其他作者普遍認為阿帕杜萊理論化了一個綜合且復雜的全球互動體系,進而并未將全球化視為是一個同質化、均質化或無差異的現象或論其優劣,而是將其看作一種組織異質化的方式,對此予以了回應與深入探討。比如,荊子馨在其收錄該選集的論文《區域全球化,全球區域化:晚期資本時代的大眾文化與亞洲主義》中指出:“在全球化下,這些潮流絕不是中心化的或統一的。”基于此,該選集數篇文章論及全球化作為不可逆轉的世界潮流所日益呈現出的多元景觀,針對全球化的多重維度進行了闡釋。
以全球化文化維度的研究為例,在阿帕杜萊看來,“當今全球文化的核心特質,在于相同與差異相互作用、彼此吞噬,從而各自聲稱自己成功操縱著耀武揚威的統一性與恢復活力的特殊性這一對孿生啟蒙觀念。”②由此,該選集運用翔實而生動的諸多范例展現了全球化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文化認同,而在另一方面則又擴散了文化身份等雙重效用。例如,該選集中的《經濟現代性的矛盾性發明》的作者讓-弗朗索瓦·巴亞爾基于文化的本質問題指出:“無論如何,文化不是一個既定的東西。它是被發明甚至被借來的。以至于任何試圖定義正宗的、土著的或傳統的東西的努力都是徒勞的。”荊子馨則依據全球語境表明,“文化的全球化明顯屬于全球交流和全球市場的巨大擴張和延展。事實上,人們可以認為,全球化幾乎迅速且可見地在如下語境下進行:各種關系是通過符號而不是物質產品得到調解的。然而,不管全球化當中經濟和文化的本質(且辯證)的關系如何,文化進程的理論基礎初看上去似乎和經濟發展的空間化并不一致。”
世界格局中的全球化進程中本土化或區域化并未消解,而是日益共同呈現出依存、滲透、互補與融合的繁復聯系。正如與薩義德、斯皮瓦克同被譽為后殖民理論“三劍客”、專事全球化時代的后殖民批評研究的霍米·巴巴所指出的,“秉持‘敘事的權利’作為能幫助我們在全球化世界中獲得自己的國族和社群身份認同的途徑,要求我們修正對公民‘象征身份’以及對歸屬感迷思的認知;我們必須懂得設身處地,從源頭上理解其他國家,甚至全球的歷史與地理環境。”③鑒于此,該選集基于問題意識對全球化與區域化之間的關系設問如下:“為什么全球化必然導致區域化的形成?或者,換種方式說,為什么區域主義對全球主義而言是本質性的?”“為什么日益全球化的世界產生了多重的區域主義關聯?區域主義是全球化的結果,還是對全球化的回應?在全球文化的回路里,一種區域主義的文化,或這樣一種文化的概念化,如何可能?”由此,該選集基于多重層面梳理與闡釋了全球化與區域化之間的諸種聯系。
首先是針對全球化與區域化之間關系的考察。例如,該選集中的《區域全球化,全球區域化:晚期資本時代的大眾文化與亞洲主義》基于區域化之于全球化與本土化的作用指出:“如果全球化要被視為空間當中的一個進程,而本土化要被理解為地方的一種特殊性,那么,區域似乎是一個‘之間’的地帶,是一種地緣政治的現實和一種被建構起來的話語性,它既在其跨國的去地域化當中被空間化,也在一種歷史性發明的地理學所限制的特殊形構中被重新地域化。”此外,該文還通過描摹全球化與區域化的互補進程表明,“區域是全球整合和區域自主的相互斗爭的力量發生匯聚的重要位置。所以,不考慮其對抗的姿態和斗爭的修辭,不同的區域化是整合和協作的必然相似的進程。”又如,該選集中的論文《草根全球化與研究的想象力》中展現了作為區域的集合的世界圖景,指出:“決定我們區域研究的當前圖景的大區域不是永久性的地理學事實,而是可以用于全球的地理與文化過程研究的問題式啟發性裝置(devices)。”
其次是依據研究范式的辨析。例如,阿帕杜萊認為,區域研究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它可作為學者們的避風港,針對全球社會文化變遷展開出位之思;另一方面其傾向于狹義文獻學的特質又使其往往過度認同于自身專精的領域。由此,區域研究作為為數不多的砝碼之一,可以平衡美國學術界,乃至更廣泛的美國社會持續將世界偌大部分邊緣化的趨勢。鑒于此,在他看來,在全球化語境中開展區域研究是大有裨益的,“它能夠提醒我們,全球化自身在深層程度上是一種歷史的不平衡的乃至地方化的進程。全球化并不必然,甚至也并不經常意味著同質化或美國化;既然在某種程度上,不同社會對現代性材料的運用各不相同,那么我們仍有廣闊的空間可以對特定區域的地理、歷史和語言進行深入研究。”④基于此,他在該選集的《草根全球化與研究的想象力》一文中指出當前存在的區域研究范式的困難在于“它傾向于把一個具有明顯穩定性的特定構造布局誤解為空間、領土和文化組織的永久性聯合”。
再者是基于當下語境的前景剖析。阿帕杜萊在該選集中立足當前的國際環境指出:“不同區域的活動者現在有了復雜的利益和能力去建構世界圖景,而他們的互動恰恰影響了全球過程。”因此,區域研究必須考慮到區域關系中的世界層面,“這種考慮對于學術研究的國際化是至關重要的一個前提,尤其是當研究的對象本身已經具有了國際的、跨國的或全球的向度,且對人類科學利益攸關的時候。”此外,該選集的《區域全球化,全球區域化:晚期資本時代的大眾文化與亞洲主義》一文則基于目前的現實狀況指明國際體系中區域維度的特征,認為,“在當下的歷史關頭,區域主義在民族自主性的侵蝕和資本主義的去區域化之間進行調解,以實現跨國資本的重新地域化。然而,恰恰因為區域主義的暫時性和調解的地位,它們必須同它們所屬的更大的國際體系建立關系,也同構成它們的不同民族體系建立關系。”
綜上所述,該文集通過諸篇文章兼具理論闡發與案例分析所形成的合力為全球化的文化研究建構了嶄新的框架,展示了全球化的理論基礎與延展空間。當代世界的全球化具有諸種顯著特征,呈現出新的全球化因素取代舊的全球化因素的不斷新陳代謝、優勝劣汰的復雜辯證過程。雖然英國脫歐等事件引發了去全球化或者抵制全球化的論證,但其無疑是一種不可逆轉的大趨勢,現實的全球化作為復雜的綜合整體,不僅推動了同質性,而且催生了差異性,是一體化與分裂化、集中化與分散化、國際化與本土化的矛盾統一體。鑒于國際環境與發展態勢的多元復雜,有關全球化的論戰必將長期持續,而相應理論與實踐依然任重道遠。
①②④[美]阿爾君·阿帕杜萊:《消散的現代性:全球化的文化維度》,劉冉譯,上海三聯書店2012年版,第24頁,第37頁,第56頁。
③[印度]霍米·巴巴:《全球化與糾結:霍米·巴巴讀本》,張頌仁、陳光興、高士明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14頁。
[1][美]阿爾君·阿帕杜萊主編.全球化[M].韓許高,王,程毅,高薪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6.
作者:胡燕春,文學博士,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比較文學。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21世紀以來中國對當代美國文論的接受狀況與反思研究”(14BZW172),北京市教委人文社科研究計劃面上項目“21世紀以來中美當代文學理論領域的交流研究”(025145306000),首都師范大學教學改革一般項目“國際化創新型人才培養模式在《外國文學》課程教學中的實施研究”(2015)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