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昇書法藝術研究

黃汝婷　（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書法系　210000）

管道昇書法藝術研究

黃汝婷（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書法系210000）

管道昇是元代杰出的女書畫家，其書法方面的造詣絕不比她的畫遜色。作為杰出的古代女性代表，在中國幾千年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封建世界里，管道昇展現的是她不俗的藝術人生，本文從女性視角和書法史角度探析管道昇的書法藝術風格成因、傳世作品評析以及對管道昇的評價從而引發女性書法的思考。

管道昇；書法藝術；女性視角；研究

不可否認，翻閱中國古代書法的歷史，記錄女性書法的材料少之又少，由于古代長期的封建統治，男尊女卑的社會風氣下女子受到教育程度很低，有才華善書的女性寥若晨星，“女性的歧視是全方位的，盡管如此性是比較突出的，帶有性意味的歧視是占有中心地位的。”1女性才華得不到充分的展示，但在元代能出現管道昇這樣一位奇女子，可謂是一大驚喜，當然，管道昇的成功最大緣由不僅是自身家境的殷實，而且有卓越的男性為其支撐，夫榮妻貴的道理。

管道昇（1262-1319），字仲姬，浙江吳興人。其父親名叫管伸，字直夫，性格灑脫，其母周氏則是賢惠淑德。管家來自北方，相傳是春秋是管子的后代。管道昇從小稟性聰穎，性格爽朗，依雅多姿，因無弟兄，深受長輩喜愛，像男孩一樣受到良好的教誨。由于古代女性不是每個人都擁有教育的權利，管道昇算是家境殷實的名媛了，再加上父親管伸對其長期全面的培養，是當地有名的才女，在沒出嫁之前就已經聲名遠播了。

至元二十五（1288）年，相識趙孟頫并成婚，趙家乃宋太祖之后，祖輩均仕至大官，可謂名門望族。夫妻兩人志趣相投，相濡以沫，也正是在這樣的和諧氣氛下，管道昇的書法藝術創作如魚得水，有很大的提高。

一、管道昇書法藝術風格成因

1.元代社會背景及女性的文化教育生活

元代當時的社會背景復雜交錯，元世祖忽必烈統一南北并推行漢法，使得各民族文化融合。元朝的藝術受特定社會現實背景和藝術自身發展規律的影響，蒙古族在經濟生產力和文化教育程度都與漢族有著較大的差異，迥異的民族文化懸殊激發了其統治具有強烈的民族壓迫色彩。然而在這種特殊的歷史環境和社會背景的影響下，元代還是重視教育的培養，承襲前代的教育機構，在中央設有國學；各級地方設有有官學和書院；民間有私學，都以傳授中原傳統文化為教育宗旨。但這些機構大多都是面向男性的，女性沒有學習文化的權利，只有在宦官和儒士家庭中的女性，識字讀書的數量是相當多的，她們主要接受家庭的教育，家境殷實的名媛們受教育的內容大多為禮儀道德規范教育、服飾教育、婚姻教育、女容教育等。

因此，古代女性學藝術的途徑分為三種：自學、家學、外學。管道昇無疑是名媛中的一位，她的學書途徑，筆者認為應該是屬于家學和自學。管道昇在父親的培養下習過書畫，出嫁之后，管夫人這樣的古代女性平時不僅要料理家務，照顧丈夫的起居生活，空暇時間才習書法，并沒有拜師在誰門下，全憑著平日悉心觀察丈夫作書，偷學揣摩而成，她的藝術才能更多來自于自己對藝術的一種領悟能力。故趙孟頫說她“不學詩而能詩，不學畫而能畫，得于天然者也。”2管夫人在畫《竹卷后跋》中，還記述了學畫的過程：“操弄筆墨，故非女工，然而天性好，自不能已。竊見吾松雪，精此墨竹，為日既久，亦頗會意。”3

綜上所述，古代女性學習書畫技法的途徑非常有限，正因為封建禮教的“隔離”，她們的書寫的題材非常稀少，不管天資如何稟異之人也會被生活打磨得沒有了想象力和創作力。管道昇給中國女性書法史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也是一位在男權話語社會下完全發揮自己才能的傳統女書家。在她身上，不得不提，對她產生重大影響的人物，她的丈夫——趙孟頫

2.趙孟頫對管道昇的巨大影響

（1）書學思想的浸淫

元世祖統一中國后，為了籠絡漢族的知識分子，曾下令前往江南訪賢士，最后征得儒士二十四人，管道昇丈夫趙孟頫居首選。特別是趙孟頫出山后，書法在元代發展成一種全面回歸的潮流，呈現全面復古與復興晉唐書風的特點，出現典雅秀逸的風格態勢，形成書法史上的一次轉折。

趙孟頫在書法理論方面提出了“古意論”，在前人的基礎上，把這種書寫意境上升到了理論的高度。盧熊曰：“……本朝趙魏公識趣高遠，跨越古人柢鐘王，而出入晉唐，不為近代習尚所窘束，海內書法，為之一變，后進咸宗師之。”4趙孟頫一開始提出的“古意論”是在繪畫中提出的，“作畫貴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益，吾所作畫，似乎簡率，然識者知其近古，故以為為佳。”5這種新的認知是文人畫的又一新高峰，扭轉了北宋以來古風漸沒的頹勢畫風，從而使文人畫走出囿籠，迎來復古的春天。他認為“古意”是一個近似于質樸、自然的概念，畫中要有真正的古意，追求古雅、質樸的畫風。

而在書法上，他的書法觀集中起來體現一句話：“當則古，無徒取于今人也。”6這種崇古思想是與繪畫一致的。他通過書法實踐來證明，趙孟頫花了很大的精力把它運用到書法中去，其研習書法學二王最深，二王成為他臨摹古帖的主要范本。趙孟頫在王羲之《蘭亭序》中作題跋曰：“學書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用筆之意，乃為有益……昨晚宿沛縣，廿六日，早飯罷題。”可見其癡迷程度之深。趙孟頫作為一代宗師，妻子管道昇必然受到他的書學理論影響，在不同程度上繼承發揚其美學觀點，使元代的藝術久盛不衰，在藝術史上留下綺麗的篇章。

（2）趙孟頫書法風格與管道昇書風的比較

趙孟頫的書法各體皆擅長，《元史》本傳云：“（趙）篆，籀，分，隸，真，行草書無不冠絕古今，遂以書名天下。”7他的行草傳世作品最多，后世影響最大，他的尺牘作品，繼承晉人的作風，從容端莊，王樨登云：“趙魏公書名絕世，而尺牘尤工，縱橫放逸，無不如意，若神入三昧，雖游戲而皆入圣也。”8從他的尺牘讀出其書風的面貌，有東晉人風流倜儻之氣。神逸而形聚，與管道昇的書風還是有很大不同的。

古代女性書法家風格很多樣化，探究管道昇的書法風格，應該具有中性的特質，這種類型多為學習古人或者模仿丈夫的筆法。其書風取法趙孟頫，尤精工小楷和行書，小楷端莊華貴，清閑自由，行書幽新俊逸，因此她的書牘行楷與趙字極為相似。董其昌曰：“與歐波公（趙孟頫）殆不可辨同異，衛夫人后無儔。”9管氏筆畫遒媚圓潤，點捺轉折都似趙法，故夫婦倆書法共有的特征是溫潤典雅，秀麗流暢。但是管夫人飄逸脫俗的個性，“用筆熟練灑脫，縱橫蒼勁秀麗，絕不是一般女人狀態，”10結體妍麗飄逸，端莊華貴，世人為之稱頌“管夫人作書，寸綃片紙，人爭購之，后學為之模范。”11

如果仔細對比分析，可以看到趙孟頫的書法總體趨于法度嚴謹當中帶有淋漓瀟灑的風格；管道昇的書法字體則多扁型，根據字型字勢的需要而作相應的靈活變化再處理，這說明她的機智的書法才能應變，似乎比趙富有變化，她的書法給人總體感覺還是是逸興飄然，秀潤天成的。

二、傳世作品及評價

1.《與中峰禪師尺牘》及趙氏夫婦與中峰和尚的關系

管道昇的書法存世作品中《與中峰禪師尺牘》又稱《和南帖》是現存見得到的真跡。此尺牘為淡黃紙本，共行書三十二行，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奩史》卷四十五記載：“管夫人與中峰和尚書稱弟子。”管夫人是位虔誠的佛教徒，和丈夫趙孟頫均拜中峰和尚為師．手札中更尊中峰和尚為“父師”，而自稱女弟子。《趙文敏與中峰一十帖附管夫人一帖》：“極感謝我師大發慈悲，點化亡者，皆得苦海。我師但起一念，何獨道昇公姑、父母、兒女得生凈土，一切法界含靈，皆成佛道，盡證菩提矣。”12該尺牘沒有紀年，文中有“年時得以中首座來都”句，可知管氏當時在京都。句中“以中”為天目山僧，他常代替中峰和尚外出聯絡，處理佛門事務，與趙孟頫、管道昇交往頗多。欣賞該尺牘，其書風與趙孟頫風格頗為相近，但運筆結字間透露出管氏才女特有的性情。

2.《秋深帖》真偽淺析

行書《秋深帖》為紙本冊頁，共十八行。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趙孟頫與管道昇感情深厚，許多鑒定家認為《秋深帖》是趙孟頫代筆所寫。從字跡上判斷，《秋深帖》與趙孟頫的行書特點相契合。推斷趙子昂代管夫人回復家信，通篇寫到最后，末款署了自己的名字，發現后，趙孟頫覺得屬自己的名字不妥，在其落款名字上稍作涂改，“至于《深秋貼》中的題名，是由于丈夫寫的興致勃勃，不小心題了自己的名字上去，由于這通手札寫的太精彩了，自己也舍不得丟棄，便在名字上略作涂改，原文題字為趙孟頫的字—子昂，修正為道昇。”13這封家書以管道昇的口吻寫的，當時天氣漸入深秋，書信透露出關心長輩的想念之情，信中還向嬸嬸講述家里的親戚往來，“近尊堂太夫人與令侄吉師父，皆在此一再相會，想嬸嬸亦已知之”。

研讀欣賞書法作品《秋深帖》，用筆扎實，字型體態修長，圓潤秀媚。整篇布局錯落多變，起筆，運勢都有其章法，卻又化章法于無形之間，展現出書家的技巧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只是在該帖頁末尾的落款，雖然署了夫人的名字，卻一眼看得出是經過涂改的，也無妨大礙。盡管有爭議是誰寫，也無法掩蓋這幅作品是趙氏家族當中書法精品的上乘之作。

三、對管道昇的評價

1.趙孟頫對她的評價

趙孟頫親自為她寫《魏國夫人管式墓志銘》：“夫人，公同里人也，諱道昇，字仲姬，有才略，聰明過人。亦能書，為詞章，作墨竹，筆意清絕。夫人天姿開朗，德言容功，靡一不備，翰墨辭章，不學而能。”14夫婦兩人一生相濡以沫，恩愛有加，書畫上互惠影響，是中國傳統婚姻的最佳典范。

2.世人對她的評價

管道昇的書法也聞名天下，風靡朝野，連仁宗皇帝也為之傾心。根據《書史會要》中記載：“元仁宗嘗取夫人和魏公及子雍書，善裝為卷軸，識以御寶，命藏之秘書監，曰‘使后世知我朝有一家夫婦，父子皆善書也’。”15

元代書法家錢良佑（1278-1344）有題跋贊管夫人的書法。王寵（1494-1533）亦曾有題跋贊管夫人“文詩精妙絕倫”。

綜上所述，從書法史的角度看，管道昇的個體價值也許大多并不顯著，畢竟依附于丈夫受其巨大影響，但是以趙孟頫為核心的形成鮮明風格的趙派書家群體，與他們合在一起具有了卓越的歷史意義。趙派書家群體，無論是研究中國繪畫史，還是研究中國書法史，趙孟頫為一代宗師，都是一個無法繞開的關鍵人物。“上下五百年，縱橫一萬里，舉無此書。”16不僅他的妻子管道昇，兒子趙雍都受到他的書畫影響，其親屬一脈也都以趙孟頫書法為宗。《至正直記? 松雪家傳書法》載：“松雪教子弟寫字，自有家傳口訣……幼時把筆，潛立于后，掣其管，著隨手而起，不放筆管，則笑而止。或掣其手，墨污三指，則撻而訓之。蓋欲執管之堅，用力如百鈞石也。”17在這樣嚴格的家訓下，兒孫輩一代接一代都出役于藝苑丹青之林，而形成一門風騷。這股浩蕩的全面回歸的古典主義書法潮流中，趙派書家群體在書法史上發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在這其中，記住這樣一位出色的女性書法家——管道昇。

四、對女性書法的思考

回顧歷史，中國書法源自于母系氏族社會當中女性們在巖石壁刻以及陶器的原始符號，在此之后，秋胡之妻、蔡邕之女蔡文姬、王羲之老師衛夫人、王羲之兒子王凝之妻謝道韞、武則天、李清照、管道昇、邢慈靜、姜淑齋、吳芝英、秋瑾、何香凝、蕭嫻等。歷代綿延而下，女性書法家也是為中國書法史抹上濃重的一筆。

毋庸置疑，管道昇是其中最為典型傳統女性的代表，也是完美婚姻的榜樣。她的成功從女性角度分析來看古代的書法藝術，女性也可以和男性共同書寫篇章。女性書法家已經意識到女性作為創作主體在藝術領域中和男性不同的審美品格和價值傾向，即使在男權話語的制度生活下，女性書法已經潛藏著一股女性特有的氣息，女性書家獨特的審美欣賞著這個世界。隨著社會的進步，婦女翻身作主人，社會地位顯著提升，在書法這塊領域，女性能夠透過自身的特點，將自己內心的東西表達出來，“女性書法”這一理念的提出，應該是這個社會進步的表現，也是這個時代發展的必然。

“女性書法”從字面意思上理解，就是女性書寫書法。從深層含義解讀即女性的視角去關注書法，將女性對生活生命的理解，用筆墨的形式表達出來。所以，涌現出的眾多女性書法家是社會文化進步的推動力，女性書法有著男性不可比擬的特點。女性的形象思維以及對人的內心世界的關注能力，亦優于男性。古希臘著名哲學家蘇格拉底曾經說過：“除了體力或者判斷的可靠方面外，婦女好不低劣于我們男子。”

不僅如此，現代社會還鼓勵女性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擔任很多書法協會主席團和成員，從事穩定的職業，為社會服務，殷切希望女性能夠肩負起文化傳承的使命和任務。在時代變革的背景下，中國的書法的傳承需要共同的努力，女性書法家們要將傳統與現代、技巧與感悟作高度的融合，將中國女性書法邁向輝煌的局面。相信未來，多彩多姿的女性書法，借助中國文化事業的強大支持以及女性獨特的人格魅力，在書法領域一定會占有一席之地。

注釋：

1.周青.另類的尖叫[M].九州出版社，2005：11.

2.任道斌校點.《書漁夫詞并題趙孟頫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46.

3.（明）宋濂元史卷一百七十二列傳第五十九[M].清乾隆武英殿刻本上.

4.見《式古堂書畫匯考》卷十六《趙魏公二帖》盧熊此跋作于至正二十五年（1365年）秋七月.

5.張丑，徐德明校點.《清河書畫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33.

6.（元）韓性.《書則序》見《歷代書法論文選續編》.上海古籍出版社，p.196.

7.《元史》卷一百七十二《趙孟頫傳》.中華書局出版社，1976：4022.

8.（明）王樨登.《王百榖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文淵閣本《四庫全書》第2133冊，第234頁.

9.（明）董其昌.《容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文淵閣本《四庫全書》第2134冊，第556頁.

10.（元）夏文彥.《圖繪寶鑒》.中華書局，1978：198.

11.同10.

12.（清）王初桐.《奩史》卷四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12.

13.靳永.《明前名人手札賞評》.山東美術出版社，2006：56.

14.（元）趙孟頫《松雪齋集》卷1.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文淵閣本《四庫全書》第1196冊，第756頁.

15.（明）陶宗儀.《書史會要》卷七元代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67.

16.（元）陸友.《研北雜志》卷下.臺北商務印書館出版社，1986年影印文淵閣本，第112頁.

17.（元）孔行素著.《至正直記》.粵雅堂.

[1]（元）趙孟頫.《松雪齋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文淵閣本《四庫全書》.

[2]（明）董其昌.《容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文淵閣本《四庫全書》.

[3]（明）張丑.《清河舫》.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4]（清）孫岳頒.《佩文齋書畫譜影印本》（全五冊）.北京市新華書店，1984年9月第一版.

[5]黃惇.中國書法史·元明卷.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

[6]趙維江.《趙孟頫和管道昇》.中華書局，2004.

黃汝婷，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書法系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為書法（篆刻）。

此文系江蘇省普通高校研究生實踐創新工程項目，項目批準號：SJLX15-04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