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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恩施民歌的敘事藝術
張淼(湖北民族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445000)
摘要:恩施民歌指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內民眾創作的,反映民眾勞動和情感生活,可以歌唱或吟誦的韻文作品。它具有豐富的敘事特征:恩施民歌采用第一或三人稱敘事,通過展示和講述兩種敘事方式,對內部聚焦和外部聚焦方式進行運用,或省略、或概要、或場景、或停頓的講述一次發生的一次的事(也有講述n次發生的n次的事),采用襯詞、疊音和押韻調節音韻,方言、口語組織語言增強藝術效果。
關鍵詞:恩施民歌;敘述者;敘事情境;敘事時間;敘事語言
恩施民歌,即指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境內民眾創作的,反映民眾勞動和情感生活,可以歌唱或吟誦的韻文作品。它直接承載人們思想感情、價值觀念、道德規范和內心愿望,歷來被認為是純抒情的文學形式。但筆者認為民歌在表達思想情感等的同時,也是具有獨特的敘事功能,是社會生活的一面鏡子。1抒情性只是民歌的外部特征,敘事性才是民歌的內部結構。本文力圖突破從傳統的“抒情”角度研究民歌,而用敘事學理論探究恩施民歌中的敘事藝術,從而為民歌研究提供一種新的方法和思路。
敘述者指陳述事件行為的主體,有時也稱為敘述的聲音,是敘事中最重要特征。民歌的敘述者較為明顯,就是演唱者,不管他唱的是自己的故事還是別人的故事,他都作為一個敘述者存在。恩施民歌敘述者大多采用第一、三人稱敘事。
1.第一人稱敘事
恩施民歌第一人稱敘事中,敘述者是“我”,主人公也是“我”。故事中的“我”有很大的主觀性,主要敘述自己的親身經歷和所想所感。如《六口茶》:“(男)喝你一口茶呀問你一句話,你的那個爹媽噻在家不在家。(女)你喝茶就喝茶呀那來這多話,我的那個爹媽噻已經八十八。”直接使用了“你”“我”的稱呼敘述,主人公即是講述者又是故事中的人物?!峨p手搭在妹娃肩》中主人公就直接唱:“我雙手那個搭在嘛妹娃兒的肩,我有句那個話兒嘛我不好言?!钡谝蝗朔Q敘事不僅增加了故事的說服力,還為故事刻畫了真實可信的人物,使讀者產生共鳴。恩施民歌中采用第一人稱敘事的通常有兩種形式:一人獨唱式與雙人對唱式。一人獨唱式中作為敘述者的主人公獨立完成整首作品,即民歌自始至終都是由他一個人在演唱或敘述,是自我經歷的述說和心情的表達。如《繡香袋》《掐菜苔》《薅秧歌》等。而雙人對唱式中,敘述者和主人公有兩個,分別完成自己的動作和對話。二者通常以郎、姐或哥、妹相稱,互相試探愛意或互訴思念。這類作品有《龍船調》《六口茶》《唱起上歌送情郎》《黃四姐》《篩子關門眼睛多》等。
2.第三人稱敘事
第三人稱敘事中敘述者是站在某個高度俯仰全局,他開始跳出作品主要敘述他人的故事。第三人稱敘事以一種全知的視角進行講述,既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可以直接把所述的人和事展現在讀者面前,自由靈活。如《茶山四季歌》中唱了那采茶的姑娘在春、夏、秋、冬四季不同的事情??陀^的對時間、地點、人物、時間進行全知描述。
羅剛在《敘事學導論》中說:“構成敘事情境的要素有三項,即敘事方式、敘事人稱、敘事聚焦?!?因大多數民歌中的敘述者和敘事人稱是同一人,所以這里對敘事人稱不在進行重復的分析討論。
1.敘事方式
現代敘事學研究中,兩個經典的敘事方式分別是“講述”和“展示”。在“講述”的敘事方式中,總是活躍著一個敘述者,他用全知的視角將故事娓娓道來,并對敘述的故事作出評論和解釋,與讀者進行面對面的交流。恩施民歌中采用“講述”敘事方式中有第一人稱敘事,也有第三人稱。有的直接突出敘述者形象,如《伙計歌》“聽我來開言唱”;有的敘述者隱藏在敘事背后,如《十月小陽春》講述十個月發生的事情。而在“展示”敘事方式中,往往找不到敘述者身影,只有一個被充當“反映者”的人物,我們只能通過他的感受、思考、領悟和對事件的反應,得知故事的發展和面貌。如《送情郎》:“(女)送郎送到寨門上,牽住哥哥不想放,哥去不知幾時回,相思分離日夜長。(男)妹送郎送到寨門上,阿妹你情誼永難忘,哥行千里不忘妹,風飛萬里也屬花。”直接通過展示了送別時的場景,使男女的動作和依依不舍神情躍然紙上。
2.敘事聚焦
恩施民歌中最普遍采用的為內部聚焦敘事,其中包含兩種情形。固定式內部聚焦的民歌由一個人物(通常是妹妹、哥哥或其它敘述者)的視角出發,聚焦繡花、掐菜苔、薅秧等簡單的生活事件,視角自始至終是來自這個人物。從歌曲形式上看,不僅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在獨唱,而且這個人物的感情便是敘述者的感情。如《繡香袋》“三繡香袋嘛繡呀繡過頭,懷芷香袋門外溜,手帕裝進香袋里,香袋送給呀的個我哇的哥舍?!蓖ㄟ^第一人稱敘述,以敘述者我為視角講述繡香袋的過程,繡過頭、門外溜(丟)、裝進香袋里等動作都是以我為中心的行為。不定式內部聚焦采用了男女對唱方式雙邊聚焦事件,一方是女(妹妹)害羞、委婉的口吻,一方是男(哥哥)勇敢、直接的表達。如《篩子關門眼睛多》中妹妹先唱:“郎在高坡放早牛哇,妹在園中梳早頭?!备绺绾蟪]有跟著妹妹的視角繼續敘述,而是從自己的角度唱道:“太陽一出紅似火,曬得小妹無處躲?!眱烧呔劢沟氖录h境各不相同,充分顯示了恩施民歌中雙敘述視角聚焦。
外部聚焦在恩施民歌中也有運用。這類聚焦中敘述者嚴格地從外部呈現每一件事,只提供人物的行動、對話及客觀環境等,而不交代人物的動機、目的、內心和情感,更不會帶事件或者人物作出主觀評價。如《柑子樹》中敘述者用柑子樹發葉、樹成林、樹結果者三個環境描寫,對應干妹妹舍不得、長成人、姐出門、兩離分等一系列現狀,但是干妹妹為什么舍不得、最后又和干哥哥是怎么兩離分的,她的心里經歷了怎么樣的心路歷程,都沒有具體的交代,只有歌曲中的人物自己懷著滿滿情義向干哥哥傾述。又如《茶山四季歌》中唱了采茶的姑娘春季笑盈盈,夏季在山間,秋季炒新茶,冬季樂逍遙,只是對采茶姑娘一年四季的狀態和生活進行客觀的描述。春季為什么笑盈盈?冬季為什么樂逍遙?這些問題都只有人物自己知道。
1.敘述時距
時距,又叫“時限”或“時長”,是故事事件所包含的時間總量與描述這一事件的敘事文所包容的時間總量之間的關系。3這種關系就是比較兩種時間的長短,目前較為公認的劃分是熱奈特的四分法:即省略、概要、場景、停頓。省略是指與故事時間相比較,敘事時間為零。在恩施民歌中,被省略的部分往往是約定俗成的步奏和儀式,作者不需要提及,讀者也能順理成章的聯想起來。如《伙計歌》中唱到“小妹妹生得乖,想出個辦法來,隔壁屋里大嫂在做鞋,剪個鞋樣帶回來。鞋樣剪得好,鞋襪做好了?!眲偛畔氲睫k法,鞋樣就剪了回來,因為鞋樣剪得好,鞋襪就好做,直接省略了剪鞋樣和做鞋襪的過程。概要是指故事時間長于敘事時間,民歌本身是短小的藝術作品,他的主要特點之一便是“簡短的語句勾勒較長的故事”。如《十月小陽春》演唱了十個月中發生的故事,每個月只選取了最重要的事件進行概述。又如《柑子樹》中用長成人、姐出門、兩離分概括了干妹妹從長大到嫁人的經歷,高度提煉。場景即敘述故事的實況,故事時間與敘事時間大致相等。恩施民歌中反應男女戀愛的歌曲,多是通過雙方直接交流,用問答方式傳情表意,因此采用場景敘事戀愛經過的也最多。如《龍船調》中妹娃就直接喊:“妹娃要過河是哪個來推我嘛。”把聽者帶進了場景中。又如《唱起山歌送情郎》和《黃四姐》中面對詢問時都唱到:“今天不得空,明天要砍柴(作鞋),后天才到哥的(妹的)山上來。”再現了哥哥(妹妹)難舍難分又不得不推遲約會期限的矛盾心理和回答過程。停頓是“當敘事描寫集中于某一因素,而故事卻是靜止的,故事重新啟動時,當中并無時間軼去”4。恩施民歌的停頓運用不是很多,主要停頓在環境描寫和人物外貌描寫上。如《辰時姐繡花》中:“酉時日落盡,胭脂對水粉,向腰摳一把,一把繡花針,相送有情人。”這一段即沒有繼續上段弄飯陪情歌,也沒有鋪墊出下一段床上談家常,只是進行了環境和人物描寫,唯一的動作是摳繡花針送情人。
2.敘述頻率
“頻率”指一個事件在故事中出現的次數與該事件在文本中敘述次數之間的關系。恩施民歌是一種抒情特征較強的情歌,歌詞表達自我的內心感情,離合悲歡,敘事的偶然性與突發性較強,因此其中大部分曲目屬于單一性敘述,即熱奈特概括的“講述一次發生過一次的事”和“講述n次發生過n次的事”。5講述一次發生過一次的事情,也可以稱為單一事件的單一陳述,無論事件是大是小,是以什么樣的方式出現,在敘述中都可以或詳或略地一次性描述出來。如《薅秧歌》講述哥哥在大田薅秧,既要扯稗子又想跟妹妹搭訕的事件。又如《六口茶》講述喝茶者喝茶時問妹子家庭成員情況這一事件。講述n次發生過n次的事是單一敘述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講述相同的事件時,多是為方便歌曲傳唱,增加表演時間,這類型的歌謠只在每一事件的開始改變敘事時間。如《龍船調》第一段唱正月里去拜年妹娃要過河,第二段唱清明去探親妹娃要過河,按照時間先后順序排列有因果關系的幾個不同事件。又如《繡香袋》講述了三次繡香袋的經過,第一的不成功,第二次沒有繡完,第三次可以送情哥。
民歌的敘述語言受創作主體的集體性、演唱情景的自由性和傳播的口頭性等影響,敘述語言有其自身規律。恩施民歌之所以可以源遠流長而經久不衰,不但在于它思想內容的豐富,而且還在于這種韻文的格式化和模式化的語言運用。
1.善于音韻的調節
襯詞是指為增加作品的民族性和趣味性而穿插的一些由語氣詞、形聲詞、諧音詞或稱謂構成的襯托性詞語。這些詞語往往無實際意義,但一經和正詞部分配合演唱,襯詞就表現出鮮明的情感色彩和地域特征。恩施民歌的歌詞中加入襯詞主要有以下幾種作用:一是稱謂襯詞,使用熟悉的口音稱呼,增強作品親切感。如“妹娃兒、妹子、干哥哥、干妹兒、伙計、小妹、幺妹、幺姨妹兒、嬌嬌兒”等。二是語氣助詞、墊音,表示感嘆,加強語氣,包括“喲、喂、噻、哎、嘛、啊、哦、羅、呀、嗯、哪咿喲喂、喂呀咗”等。如《柑子樹》中唱到:“柑子樹來喲喲柑子葉哎……舍呀不得呀嘛?!庇秩纭洱埓{》中開頭就唱:“正月里是新年哪咿喲喂,妹娃去拜年哪喂……”加上感嘆助詞,能把唱歌者當時的語氣、心情表現出來。三是節奏助詞,加強節奏的起伏性,增強表現效果。《龍船調》中:“哪個喂呀咗、哪個喂呀咗,把妹娃推過河喲喂?!奔赐怀鲷构珓澊膭幼?、聲音、又富有節奏感。又如《伙計歌》中采用一領眾合的方式,在每句結尾加入合唱“伙計”,聽起來使歌曲更有節奏,朗朗上口。
疊音就是將相同的字疊在一起使用。疊音本就是一種音韻調節手段,在民歌中使用,可以增加民歌趣味性,使音節更和諧優美。如《柑子樹》中:“柑子樹來喲喲柑子葉哎,柑子的干妹干妹妹么,舍呀不得呀嘛,干妹兒的干哥哥。”一連串的疊音使歌曲本身充滿音樂美。又如《掐菜苔》:“楊柳兒青青,瓜子落花生生,青菜蘿卜蔭蔭,蘿卜切成登登,頂針盡是坑坑,哎哎喲,奇哉好怪哉呀?!?/p>
押韻。恩施民歌是勞動人民集體創作而成,為了便于傳唱,他們注重音韻的和諧。因此恩施民歌表現出句式的整齊劃一,尾字的押韻。如《對門對戶對條街》:“對門對戶哎,對條街啊,也郎門對到啊也,姐衣哎門也開也?!庇谩敖帧保╣ai)、“開”(kai)、“臉”(lian)、“鞋”(hai)、“來”(lai)使整首歌押“ai”韻,賦予韻律。
2.善于方言的運用
方言的使用是民歌地方特色的一種體現。民歌只有用當地方言演唱才能唱出其獨特的韻味,才能唱出當地民眾心底深處的真切感受。恩施屬于西南方言區,縱觀恩施民歌的歌詞,民歌中大量運用了民族特色的方言詞匯、方言音。恩施民歌中的所敘述的故事,一花一草、都使用了方言。如名詞有:啥子(什么)、帕子(毛巾)、打杵(鋤頭)、開頭(開始)、國人(自己)、湊成(好使)、黑噠(天黑)、開言(發言);動詞有:聊(縫補)、扯(拉)、窩(坐)、耽擱(耽誤)、摳(抓)、搭個白(搭訕);形容詞有:生得乖(長得漂亮)、不得空(沒有空閑)、在一堆(在一起)。恩施民歌是以口口相傳而演唱的,因此口語化現象非常普遍,大量的土家族口語和方言演唱形式,使恩施民歌有別于其他地方的民歌,更增加了恩施民歌的地域性特征。不僅如此,有的歌曲整首更是男女主人公口頭對話寫成,口語即歌曲。如《六口茶》《黃四姐》等。而有的是自述性的口吻講述一個故事,如《伙計歌》中唱到:“小妹妹生得乖”,《雙手搭在妹娃肩》中唱道:“褲兒爛噠麥,那你國人去找親戚撒……那你就歇一晚,我跟你把褲兒聊起嘛?!钡戎苯佑每谡Z加入歌唱中,使民歌語言的藝術表現力更強。
恩施民歌不僅是心靈化的產物,更具有鮮明的敘事特征。它通常以簡短的語言講述著令人難忘的生活情節或故事片段,以敘事的特別,感情的委婉,表現出土家族的民俗風貌和民族文化內涵,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當然,本文在創作過程中因為時間關系,只選取了恩施民歌中較為著名的曲目進行研究,雖具有代表性,但也不能概括恩施民歌的全貌。
注釋:
1.[美]阿瑟·阿薩·伯格.通俗文化媒介和日常生活中的敘事[M].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11):13.
2.羅鋼.敘事學導論[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5):164.
3.譚君強.敘事理論與審美文化[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 (9):167.
4.羅鋼.敘事學導論[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5):150.
5.熱內特.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74-76.
作者簡介:
張淼( 1987-) ,男(土家族) ,湖北恩施人,湖北民族學院2014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少數民族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