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穿什么，該誰說了算？

姚芳沁

Nicola Thorp在2015年12月爭取到了英國普華永道的前臺工作，可她上班的第一天就被辭退了，因為她拒絕穿高跟鞋，而這是公司著裝規定的一部分。“我必須穿5至10厘米的高跟鞋引導客戶到會議室，每天大概這樣持續走動9小時，我實在做不到。”

不甘心的Thorp把這件事發到社交網站上，得到了很多女性的支持，她還上書了英國議會，提出“任何公司要求女員工必須穿高跟鞋上班的規定屬于違法”，并要求議會針對這一請愿展開聽證。按照英國法律的規定，請愿申請如果能收集到超過10萬的簽名，議會就必須做出回應，而截至2016年6月15日，Thorp已經得到了142612人的簽名支持。

這場風波吸引了英國媒體的關注，英國第二大無線電視經營商獨立電視臺還針對“企業雇主是否應該要求女員工穿高跟鞋”的話題，發起了一項民意調查，結果有93%的用戶反對這項規定。

普華永道很快發表聲明，表示他們已經修改了自己的著裝規范，現在女員工可以穿平底鞋上班了。

企業的著裝規范，原本是出于安全和健康的考慮—職業的特殊性使得員工不得不這么穿。比如在餐廳廚房里工作的員工必須把長發綁起來以保證食物的衛生；醫療工作者工作時不得佩戴首飾、涂甲油；松松垮垮的服裝在工廠機器作業時是被禁止的—當不恰當的著裝會影響到工作時，這種要求雖然絕對，但是合理。

不過如今，越來越多的企業喜歡對員工的穿著提出要求。從企業角度來說，這么做能夠確保員工在對外時有一個整體一致的企業形象，對內則能傳遞一種統一的企業文化，聽起來似乎無可厚非。但如果企業過度干涉員工的穿著，這件事就變了味。在一些公司的dress code里，一些要求堪稱苛刻，并且看起來實在有點立不住腳。

先來看看這場風波的另一個主角，普華永道的著裝規范—有3頁紙那么長。除了現在被吐槽的必須穿高跟鞋的規定，這份dress code里還明確規定了絲襪的厚度必須在15到20旦尼爾（一種纖維的密度單位）之間，指甲油顏色只能在列出的14種被許可的顏色范圍內選擇，上班必須化妝等等。“但是穿高跟鞋和你的工作表現有什么關系？化妝也一樣，為什么女員工一定要涂上胭脂去取悅老板？”高跟鞋請愿成功后，Thorp把攻擊目標拓展到了公司的化妝要求上。

但普華永道3頁紙的著裝規范在瑞銀集團44頁的篇幅面前簡直不值一提。早在2010年就有人在網上爆出瑞銀這份夸張的著裝規范說明書，它細節到了上衣的肩寬、內褲的顏色。據說，這份規定是瑞銀集團的高管親自撰寫的，目的是提升企業形象。其中的措辭花了很多“心思”，為的是讓每一項規定看起來似乎合情合理：“經常剪腳趾甲能延長襪子的使用壽命”“眼鏡必須時刻保持干凈，一方面這能讓你看得更清楚，另一方面，不干凈的鏡片會讓人感覺你這人不修邊幅。”男性員工也不容易，他們必須每個月剪頭發，不可以留夸張的大胡子。此外，所有員工不得有大蒜和洋蔥的口氣。這份荒唐的儀容規定公開之后，瑞銀集團很快表態，很多規定只是對員工的建議，并不具有強制性。

“企業在制定任何一種強制性的著裝規范時都應該給出明確的理由，并且需要和員工溝通，保證這種著裝規范對員工和企業來說是可以接受的。”Andrew Smith對《第一財經周刊》說，他供職于法律咨詢公司Eversheds，有著豐富的雇傭及人力資源管理方面的咨詢經驗。他認為如果企業要求女員工必須穿高跟鞋，只是為了讓她們看起來更美麗性感，這就是不合理的，因為性感與否和她的工作表現好壞無關—Thorp的控訴是合理的。

那么，企業制定著裝規范的界限到底在哪里？Smith提出了兩個重要的判斷依據，首先這種規范是否有明確的理由支撐，另一方面這些規范是單方面的強制，還是有商榷的余地？Thorp事件之所以引起軒然大波，一個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她在此次事件中，面對一個并沒有充足理由支撐的規定時，居然沒有獲得任何可爭取的余地。這個事件引起的反響也表明，很多人對Thorp經歷的這一切感同身受。

2016年5月，加拿大一位女餐廳服務員在Facebook上曬出了自己血淋淋的雙腳，那是她穿著高跟鞋工作一天的結果，被網友轉發超過1萬次。即便已經有一片腳趾甲脫落，她的經理也不允許她換穿平底鞋。她所工作的這家餐廳還特別要求所有女員工每人花30美元購買一件定制的制服，男員工則可以穿自己的衣服。

“企業在制定著裝規范的時候，應該避免任何形式的歧視，其中男女的著裝規范必須平等處理。”除此之外，Smith還提出對于殘障人士，企業的著裝要求應該要做出適當調整，而那些有宗教信仰的員工有穿戴自己服飾的自由，企業也無權干涉。

著裝的平等在某些地區已經被列入法規。2015年12月，紐約市人權委員會公布了市級人權法的新規定，其中依性別不同而引起的差異化強制性的著裝規定、制服以及打扮標準被嚴格禁止。也就是說，企業雇主可以要求男性必須打領帶，只要他們同樣也要求女性打領帶就行。同樣的，如果強制要求女性必須穿高跟鞋上班的話，男性員工也必須穿高跟鞋上班。這個規定的出臺幾乎推倒了所有針對性別提出的細節要求，可以說有著革命性的意義。

但技術公司的興起徹底打破了著裝規范的界限，2012年Facebook在納斯達克上市時，無論是CEO馬克扎克伯格還是同行的員工，都穿著帽衫、牛仔褲和運動鞋，讓人印象深刻。關于“員工到底可以怎么穿？”他們給出了一個最佳示范—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國內的很多互聯網公司也都認同并效仿這樣的做法，它們大多尊重員工的多樣性，對員工的穿著打扮沒什么具體的要求，在那里穿著褲衩和夾腳拖在辦公室里穿梭的公司人隨處可見。甚至在bilibili這樣推崇二次元文化的互聯網公司，員工哪怕愿意穿著一身cosplay服裝上班，也不會有人去質疑。

“著裝日益成為人們個性的表達，而非代表人們供職的企業。我們這個時代，個人表達正日益超越企業形象，這是一個巨大的權力轉移。隨著工作和私人生活之間的界線變得越來越模糊，職業裝的概念也在變得曖昧不清。”Smith說。

當然，互聯網公司有其行業的特殊性，但現在一個普遍的現象是，越來越多的傳統企業也已經接受職業正裝并不是所有工作場合必須的穿著，它們放寬了著裝界限，允許員工根據具體的工作需求來靈活改變自己的穿著。

在美世中國的著裝規定中，公司人的穿著標準分為“能見人”和“不能見人”兩種。員工如果不見客戶，穿著可以相對自由。如果與客戶之間已經結成了比較密切的關系，在穿著上也不用那么正式。除此之外，每周五，員工被特別許可穿牛仔褲，不過一定是要干凈的沒有破洞的那種。

美國摩根大通的管理層最近去了趟硅谷會見當地主要的技術公司們—現在大多已經是摩根大通的大客戶了。這趟旅行回來之后，摩根大通很快向全體員工發送了一份全新的著裝規定備忘錄，允許員工穿得更休閑。為了跟上客戶的著裝潮流，他們也必須學著解開自己的領帶了。這份著裝備忘錄中規定，運動裝、夾腳拖鞋、帽子和帽衫不可以穿，過于緊身、暴露以及過于寬松的衣服也被禁止，但是休閑褲、七分褲、polo衫是被允許的。

“企業的著裝規范應該隨著時代的變化而演變，公司應該和員工保持持續的溝通，以便對原先的規范做出更新和調整。”Smith說。

IBM最近在內部發文稱，從今年夏天開始，只要場合恰當，員工可以穿著牛仔褲、T恤、運動鞋或明亮色系的休閑裝上班了。而此前，他們一直實行的是周一到周四必須穿商務正裝，周五穿商務休閑裝的規定。“我們調整了著裝準則以促進更高效的工作環境，我們尊重你在一個多元化的環境中選擇不同的穿著。”在這封內部信中這樣寫道。

不過，Smith指出，一旦企業雇主流露出對著裝規范松動的架勢，員工有可能一下子就完全松懈了。此外，每個人眼中“職業”的標準各有不同，一個人覺得合理的著裝在另一個人看來可能是不雅的。但很少有企業會給出所謂的“職業休閑”到底指什么的具體解釋。而在一些場合的邀請函上經常會寫上著裝要求為“職業”（professional）或是“休閑職業”（casual professional），到底該如何定義它們還真是個難題。

不管怎樣，放寬著裝規范的界限并不代表員工就可以蓬頭垢面，體面的著裝打扮依然是重要的，因為它不僅代表了公司的形象，也代表了公司人的個人形象。畢竟，一個連自己都懶得打理的人，怎么能指望ta會好好對待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