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英文前路

馬軍

回望陳水扁到馬英九，幾乎可以這樣總結，上臺時風光無限，離任時灰頭土臉，民望皆跌落至谷底，一個因貪腐身陷囹圄，一個有可能將被綠營清算。臺北凱達格蘭大道盡頭的“總統”寶座，似乎已被魔咒封住，每個意氣風發的民選領導人最終都狼狽下臺。

對臺灣的定位，藍綠兩營各有自己理解，就像懸在臺灣人和蔡英文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劍下一切內政“外交”和社會經濟問題，都會被意識形態化，最終導向“賣臺”還是“愛臺”的情感之爭，顛來倒去，無休無止。

持續幾十年無解的內耗已讓臺灣嘗盡苦果，在此格局之下，蔡英文能不能逃脫臺灣的領導人魔咒，避過觸發魔咒的機關，獲得善始善終的結果，實在是個未知數，蔡英文會是下一個誰？

下一個李登輝？

1923年出生的李登輝如今已經93歲高齡，雖然身體多病到無法再大擺筵席為自己慶生，但每當1月15日生日來臨，李登輝還是能收到不少來自曾經下屬的花籃和賀信，這其中包括中過李登輝“離間”計的連戰和宋楚瑜，也包括曾經因為“逼宮”李登輝遭其多次痛批的馬英九。

2001年李登輝被國民黨開除之后，他與連、宋、馬這些老國民黨人分道揚鑣，從一個主張兩岸統一政黨的黨主席，成為一個“臺獨”黨派——臺灣團結聯盟的精神領袖。雖然一直背負著黨奸、叛徒的名聲，但在臺灣民意全面轉綠的島內局勢下，李登輝的這一轉身竟非常有先知意味。這也讓李登輝成為了目前為止臺灣風評相對走運的卸任民選“總統”。

有人愛戴有人恨，獲得兩極評價的李登輝竟成了卸任領導人中結局最好的一個，李登輝的模式，蔡英文如果想復制恐怕還是有一定難度。

首先，李登輝處在了臺灣民主政治的早期，作為臺式民主制度的實際設計者和最初執行者，李登輝在其中灌注了不少個人意志。其次，李登輝縱橫臺灣政壇十幾年，從戒嚴時代延續到民主時代，在各個黨派都培養了頗多自己人，他的政治手腕也非馬蔡等“書呆子”能相提并論。

臺灣輿論普遍認為，馬英九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法律人”，而李登輝和陳水扁絕對是“政治人”。雖然李登輝的所作所為讓不少自認為正派的藍營人士所不齒，但無可否認，上世紀九十年代，國民黨從大陸帶去的整個外省政治精英團隊，都被李登輝玩弄在股掌之間。

1979年12月10日，高雄發生一起重大的官民沖突事件，以民主、“臺獨”為訴求的美麗島雜志社上街游行，被軍警鎮壓后在全臺掀起軒然大波。事件發生后，蔣經國曾召見李登輝，詢問處理意見。當時的李登輝，見到蔣經國只敢坐椅子的前三分之一，畢恭畢敬。聽蔣經國說起美麗島事件后假裝生氣，對蔣經國喊道：“您為什么要這么問我，就因為我是本省人？我跟您報告，我雖然是本省人，但我更是黨國的人”，說罷揚長而去。正因如此，李登輝才得到蔣經國的信賴，逐漸從一名農業技術官僚，當上了蔣經國的“副總統”。

蔣經國去世之后，李登輝雖然當上了“總統”，但是軍權在參謀總長郝伯村手里，政權在“行政院長”俞國華手里，黨權在秘書長李煥手里，李登輝貴為“總統”，卻實為光桿司令。

為了掌控實權，李登輝先是讓郝伯村與俞國華內斗，令郝伯村出任“行政院長”，把軍權搶在手里，再讓“臺獨”勢力斗下“軍頭”郝伯村，搶回政權。最后在宋楚瑜等親信的幫助下，當選代理黨主席，奪下黨權。二十幾年過去，回憶起當時的爭斗，新黨主席郁慕明表示，雖然和李登輝斗了一輩子，但不得不承認，這套老辣純熟的政治手腕，在臺灣政壇不僅空前，而且可能絕后。

與險惡政治叢林中歷練出來的李登輝相比，蔡英文的成長歷程就顯得過于單純，政治手腕也稚嫩很多。今年1月17日，蔡英文剛剛當選的第二天，高雄市長陳菊和臺南市長賴清德就要求蔡英文將“行政院”遷至南部，臺中市長林佳龍也表示要將“立法院”遷到臺中。消息傳出后，臺灣媒體便認為，這是蔡英文黨內控制力衰弱的征兆。

換句話說，蔡英文至今只帶領過在野打天下的民進黨，還未治理過執政坐江山的綠營。5月20日之后，從在野黨主席到執政黨領袖，且不說外界環境多么兇險，僅是綠營內部的利益協調都夠蔡英文喝上一壺。想像李登輝一樣平安下莊，蔡英文要學的手腕還有很多。

下一個陳水扁？

“我們曾經用三四個人的人力，幾個月的時間去求證蔡英文的宇昌案，試圖給她進行打擊，但最終還是沒給蔡英文造成多大的傷害。”想起2012年新北市長的那場選舉，馬英九陣營的選戰人員陳萱毓至今耿耿于懷。

陳水扁之后，馬英九、蔡英文、朱立倫這三位臺灣“全島型”的政治人物都自帶“謙謙君子（淑女）”光環，但在臺灣“只問藍綠，不問黑白”的政治文化之下，從始至終都不使用“奧步（歪招）”的正面選戰從來沒有出現過。

陳萱毓看來，對付民進黨候選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打負面選戰，喚起選民對民進黨貪腐的印象。但是實踐證明，至少在蔡英文身上，國民黨陣營的努力幾乎都無功而返。2012年的“大選”辯論會上，馬英九曾經無數次地提起陳水扁，蔡回道：“請‘馬總統看清楚，你對面的不是陳水扁，而是蔡英文，如果‘馬總統那么懷念歷史中的陳水扁，請大家把他選下臺，讓他一起進入歷史”，蔡把馬給擋了回去，對方的策略絲毫未起作用。

2007年蔡英文擔任“行政院”副院長期間，曾經批準由臺灣“國家發展基金”投資一家名為宇昌生技的科技公司，并且在卸任之后，轉而擔任該公司董事長，先后為其家族賺取超過1000萬新臺幣的利潤，被指控利用公款自肥。在政治口水攻防戰后，2012年的“大選”蔡英文最終輸給了馬英九，該案也就此不了了之。

在此之后，每次蔡英文競選公職或者民進黨黨主席，“宇昌案”都會被藍營提及。有意思的是，每次提及“宇昌案”，國民黨的攻勢都得不到臺灣媒體配合，相比蔡英文的“丑聞”，媒體更喜歡拿馬英九的“無能”說事。2014年臺灣進入一輪新的社會運動周期之后，馬英九幾乎成為了所有負面新聞的主角，蔡英文的形象越來越光輝高大。

蔡英文一共參加過三次選舉，2010年與朱立倫競爭新北市長、2012年與馬英九競逐大位失敗，2016年“大選”戰勝朱立倫。三次選舉中，國民黨都委托了同一家政治公關公司經營選戰，國民黨內部也極力搜尋著蔡英文的黑材料，但除了2012年抓住了蔡英文副手蘇嘉全的農地弊案之外，在蔡英文身上的“成績”幾乎為零。

2008年陳水扁任期結束，隨即因貪污等弊案遭到審判和羈押，若不是病入膏肓得以保外就醫，陳水扁此刻也應該還在監獄里服刑。陳水扁的貪腐讓民進黨花費了八年的時間東山再起，自己也因此身敗名裂。蔡英文若想在八年之后全身而退，如何限制自己和家人因權腐敗則是重要的課題。

今年四月，在全球百余名政要和商界人士利用海外避稅天堂隱藏財富的“巴拿馬”名單中，蔡英文的胞兄蔡瀛陽榜上有名，引發島內轟動。雖然蔡瀛陽已經通過律師澄清了該公司的存續情況，暫時未讓此事件延燒至蔡英文身上，但至少針對蔡英文的警鐘已經敲響：任何家人的經濟狀況不明，都會對自己的執政產生巨大影響。

2007年國民黨爆料“天王”邱毅的主導之下，一系列陳水扁及身邊人的丑聞曝光。陳水扁本人、夫人、親信、女婿甚至親家全部卷入土地弊案或者金融內幕交易案，一時之間，扁家幾無好人。

與陳水扁三級貧戶的“泥腿子”出身不同，蔡英文出身于商業巨賈之家，即便自己不走上從政之路，家里的政商關系也很難說清。當選“總統”之后，即便蔡英文再對家人情況諱莫如深，暴露在媒體鎂光燈下的蔡家也將接受最為嚴苛的檢驗。

與國民黨官員相比，蔡英文還擁有更多一個緊箍咒，那就是兩岸商貿。在民進黨看來，即便是正常的兩岸商貿，也存在著“賣臺”的風險。于是今年1月2日，在“總統”選舉前的電視辯論上，蔡英文公開表示，自己與家人絕對不會有兩岸投資、任何貿易行為，自己下轄的兩岸事務官員，也要有利益回避，不能假公濟私。未來隨著兩岸經貿的持續深化，蔡家能否嚴守紅線不讓生意跨過海峽中線，現在還得打一個問號。

《鳳凰周刊》了解到，有說法稱，蔡家在大陸是否直接和間接布局生意，大陸方面其實有所掌握。蔡英文曾做過邊領18趴（臺灣對公務員、教師和軍人群體提供18%高額存款利息的福利）邊罵18趴的先例，未來會否被爆出邊反大陸邊賺人民幣的丑聞，也是埋在蔡英文身邊的未爆彈。

如果說可能爆發的經濟弊案只是蔡英文身邊的未爆彈，那么兩岸關系則稱得上是蔡英文時刻會發酵的首要難題。作為“兩國論”的實際起草人，無論蔡英文在此次選舉前后身段放得多么地柔軟，大陸都幾乎不可能將她視作可以信賴的人。

2000年陳水扁上臺伊始，大陸GDP總量為一萬億美元，僅是臺灣GDP的三倍多。2015年蔡英文上臺前夕，大陸GDP已經增長至十萬億，超過臺灣二十倍有余。十六年間，兩岸經濟實力的急速翻轉已經讓臺灣幾乎喪失了一切與大陸叫板的動力。

2004年之前蔡英文擔任陸委會主委時，曾經以“積極管理，有效開放”的政策新瓶裝下了李登輝“戒急用忍”的舊酒，當時蔡英文的判斷是，大陸對臺灣技術和資金的渴求強于臺灣對大陸市場的渴求。那么如今兩岸經濟主動權已經掌握在大陸手里的時候，作為國際貿易專家的蔡英文是否能夠緊跟形勢，摒棄意識形態的束縛，帶領民進黨在行政和立法兩個領域為臺企登陸、陸資赴臺提供便利，將是考驗蔡英文政經能力的重要指標。

除此之外，蔡英文還將面臨另一個問題：一旦因經濟、民生的問題支持率下降，是否要重走陳水扁老路，以“臺獨”作為手段，挑動兩岸關系，掩蓋島內經濟問題。2007年之后，陳水扁陷入貪腐丑聞，為保住地位，陳水扁通過“終統”等議題的操作，成功喚起了綠營死忠粉支持，平安渡過最難熬的一段時間，雖然未能改變自己入獄的下場，卻至少讓自己順利下莊，避免任期內被彈劾的尷尬。

然而動蕩的兩岸局勢對臺灣帶來的負面影響如今仍在持續，自陳水扁后期開始，昂貴的社會福利開支，萎靡不振的財政收入，致使無法推動公共建設，大量企業為了降低成本紛紛遠走海外，臺灣已經成為國際資本競相逃離的地區。根據國際組織的統計，臺灣每年吸收外資額已經連續多年世界墊底，落后于絕大多數的非洲國家。

下一個馬英九？

“笨蛋，問題是經濟！”

2008年謝長廷與馬英九競逐“總統”大位時，馬的副手蕭萬長為財經官僚出身，在電視辯論時對民進黨說下的這句話一時之間成為經典。厭倦了陳水扁八年“民主內戰”的臺灣民眾，將接近六成選票投給了馬英九，希望能夠在國民黨的帶領之下，專心“拼經濟”。

然而幸運女神沒有眷顧國民黨，馬英九任期內先后遇到美國次貸危機和歐債危機帶來的全球經濟動蕩，外向型經濟主導的臺灣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馬政府”八年臺灣GDP成長緩慢，其中還有兩年負增長。

經濟持續低迷的情況下，臺灣島內高福利的政策開始松動，為了永續發展，“馬政府”決定在勞保、健保和軍公教福利上下手，試圖延緩整個福利體系被透支甚至崩潰的節奏。經濟成長不力、變相削減福利，馬英九因此被貼上了“無能”的標簽，并且其任內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兩岸經貿交流，也在洶洶綠色民意之下，被扣以“親共賣臺”的紅帽子。馬英九最后兩年與阿扁相似，在動蕩的社會運動中度過，只不過倒扁的理由是貪腐，反馬的理由是“賣臺”。

民進黨作為街頭運動起家的草根“臺獨”政黨，某種程度上似乎具有“代表臺灣”天然正當性，由其與大陸簽署服貿、貨貿等經濟協議，自然不會再承擔“親共賣臺”的風險，即便大陸愿意賣給民進黨這個面子，冰釋前嫌搞經濟合作，但臺灣島內結構性難題依舊無法得到解決。

陳水扁時代，臺灣的晶片、計算機、手機等高科技制造業在大中華區甚至全球仍有一定競爭力，如今除了觸控面板和部分生物技術行業之外，臺灣大部分產業和大陸競爭已經不再具有優勢，遑論與日韓、歐美競爭。

當年臺灣經濟騰飛時曾創造出東亞奇跡，其實也是充分享受了全球化紅利。但最近幾年，隨著臺灣社會運動的興起，左派反全球化思潮逐漸影響全臺，尤其在勞工、農民、學生等街頭行動力較強的群體中普遍生根。凡牽扯到農作物進口、核電引入、自由經濟區建設等議案，不是被左翼社會運動所阻擋，就是在“立法院”被封殺。在原有經濟增長已大幅放緩、新經濟增長點未能尋獲的情況下，臺灣經濟的困局顯然不是靠政黨輪替就能解決的。

未來八年，馬英九手中已臨困境的臺灣福利政策，很可能在蔡英文手中進一步惡化。換句話說，當前臺灣經濟與財政收入已經越來越難以支撐如此昂貴的福利政策。在習慣了街頭抗議的臺灣，削減福利的政治風險相當高昂，馬英九曾為此付出支持率暴跌的代價。過去三年社會福利開支已經是臺灣每年最大的預算支出項，如何開源節流又能順利推行政策，將是蔡英文當家之后的急務，但它有相當大的難度。

除此之外，蔡英文還將面臨另一個其特有的難題：如何面對新崛起的綠色激進盟友。

2014年，臺灣激進綠色青年因不滿馬英九和大陸簽署的服貿協議，闖入“立法院”癱瘓議事日程，“太陽花學運”由此爆發。時任國民黨“立院”黨鞭的費鴻泰向《鳳凰周刊》表示，這批學運分子在民進黨內只認蔡英文一個人，蘇貞昌、謝長廷都不管用。

在學運氛圍下，馬英九民調急轉直下，國民黨也因此先后丟掉2014年底的“九合一”選舉與2016年初的“總統”大選，以學運為班底組成的“時代力量”政黨也成為了臺灣“立法院”第三大黨。

今年年初，因不滿民進黨不夠激進，未將“兩國論”寫入新的服貿協定中，“太陽花”世代再度集結“立法院”向民進黨施壓，民進黨被嚇得趕緊服軟。

既然蔡英文批評馬英九對大陸的經貿政策，為示區別就得反其道而行，但那是在野之際，只需動嘴不需要承擔責任，真到執政之時，油鹽柴米醬醋茶可不是靠喊激進口號就能從天下掉下來的。大陸這個龐大的市場連歐美日韓都極為重視，在兩岸經貿聯系已如此緊密的今天，臺灣更是無法也不能回避。

曾經將蔡英文抬進“總統府”的激進盟友，如今已經成為了其執政之路上最可怕的絆腳石，他們人數不多但可以輕易癱瘓民選政府和議會的運轉。臺灣民主政治史上，類似的情況似乎是首次出現，蔡英文的執政之路，恐怕先要從如何馴服“時代力量”這類極端綠色派別開始。

兩岸關系是最大考試

蔡英文面臨的所有困境中可能沒有一個比這個問題更為重要——兩岸關系。

雖然在競選之后蔡英文罕見地放低身段，稱體會到了來自于大陸的善意，但臺灣輿論普遍認為，這是蔡英文為了打消美國疑慮的“權宜之計”，其內心肯定不是這么想的。如果把蔡英文2012年失利后的四年做一個復盤，更容易發現在“理念臺獨”的本質和現實壓力交織下，蔡英文往往首選前者。

2012年失利之后，蔡英文做出了著名的“最后一里路”的演講，由蔡英文主導的民進黨內部競選報告也認定，臺灣民眾對民進黨兩岸關系路線的懷疑和恐懼，是其最終沒有問鼎“大位”的首要原因。一時之間，民進黨內部要求“凍獨（凍結‘臺獨黨綱）”的呼聲四起，不少親蔡學者喊出“廢除臺灣前途決議文”的呼聲，民共關系迎來史上第一次的轉折良機。

此后，民進黨曾經召開數次會議，討論黨內的“兩岸路線”。討論伊始，“凍獨派”還曾占據上風，但九場會議全部結束之后，民進黨并未如期做出“凍獨”的決策，而是將爭議再度擱置，民共關系轉折良機就此錯過。

2014年開始，馬英九進入執政最后兩年，臺灣再度陷入社會運動高發期，針對執政者的不滿情緒集中爆發。在全島逐漸染綠的大氣氛下，蔡英文再未提及“凍獨”一事，曾經在路線會議上主張“凍獨”的民進黨政治人物逐漸被排除在核心決策圈之外，反而邱義仁、吳乃仁等扁朝大將逐漸回歸，為蔡英文操盤選舉，制定和執行兩岸路線。

相較于2012年空心的“臺灣共識”，蔡英文2016年“大選”“維持現狀”的兩岸路線的確豐滿和充實了許多。在選前的訪美過程中，美國對于蔡英文“維持現狀”的政策也比較滿意，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對阿扁那種“麻煩制造者”的看法。但實際上，蔡英文“維持現狀”是一種極其狡猾的表態：既可以對外宣稱不會主動向大陸挑釁，維持現有的兩岸關系；也可以向黨內深綠、“臺獨”基本教義派交差。

對于蔡英文未來的兩岸政策，大陸的表態“以不變應萬變”，稱無論哪個黨上臺，都不會改變臺灣是中國一部分的事實。雖然八年過去，蔡英文面對的大陸說法和陳水扁時期幾乎沒有不同，但不可否認的是，隨著兩岸政治、經濟、國際地位實力的迅速翻轉，大陸對付“臺獨”的手段和能力已不可同日而語，蔡英文所面臨兩岸關系的挑戰，與陳水扁相比的轉圜空間小得多。

2000年，陳水扁上臺時兩岸經貿總額僅為305億美元，2015年馬英九即將下臺時，這個數字已經上漲到了1885億美元，其中大陸對臺出口449億美元，臺灣出口大陸1436億美元，臺灣入超幾乎1000億美元。對于大陸來說，臺灣只是第七大貿易伙伴，第九大出口市場，第六大進口來源地。但對于臺灣來說，大陸已經是最大的經貿伙伴和經濟動力來源。根據臺灣經濟部門測算，臺灣和大陸的經濟起伏幾乎達到一比一，即大陸GDP每增減1%，臺灣GDP也會跟著增減1%。

從產業鏈角度審視，臺灣也越來越依賴大陸，臺灣引以為豪的電子產業數千家廠商中，上游原料和下游市場完全和大陸沒有關系的，僅有兩家。這意味著，兩岸經貿的融合也讓大陸越來越有能力應對“臺獨”。

蔡英文當選之后，臺灣旅游業者便擔心，大陸客會不會因此減少來臺觀光。四月初，臺灣“交通部長”陳建宇曾簡介核實，蔡英文當選之后，大陸觀光客的確減少了三成，給臺灣業者造成了一定的損失。2015年，全臺共迎接觀光客一千萬人次，其中大陸貢獻超過40%，兩岸經貿之緊密、大陸對臺經濟之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在此背景之下，蔡英文如何應對被視作是兩岸政治交往基礎的“九二共識”就顯得尤為重要。國家主席習近平在歷次的對臺講話中，曾講到“基礎不牢，地動山搖”，觀光客數量減少兩到三成，臺灣內部便引發巨大討論的客觀事實也證明，在兩岸關系中臺灣的騰挪空間越來越小。

5月4日，前“行政院長”、即將赴日擔任駐日代表的謝長廷表示，蔡英文在“5·20”演講時不會提到“九二共識”、“兩岸同屬一中”的字眼。正式演講中，蔡英文也規避刺激大陸的“臺獨”言論，兩岸論述顯得中規中矩，在大陸沒有大規模的“文攻武嚇”面前，蔡英文“5·20”的初考應該能平穩過關。

然而在“九二共識”和“一個中國”問題上，蔡英文顯然無法一直躲避，她面臨的國際空間一定會越來越逼仄。5月初，“馬英九政府”收到WHA（世界衛生組織大會）的邀請函之后，交由蔡英文決定是否參加。

與往年不同，今年WHA的邀請函明確表明了聯合國2758號決議文及“一個中國”原則等文字，顯然是針對蔡英文而來。雖然口頭表示抗議，在糾結了幾日之后，蔡英文最終決定，接受國際上“一個中國”的原則，以“中華臺北”的名義參會。

作為非主權國家可以參與的國際大會，WHA在兩岸關系上有著重大的指標意義。由于一直沖撞兩岸關系，在大陸的壓力下，陳水扁政府始終無法加入WHA，即便是在臺灣爆發SARS疫情嚴重的年份，WHA也未曾對陳水扁的“臺獨”路線予以寬容。馬英九上臺之后，由于兩岸之間的默契，2009年臺灣便恢復參加WHA的權利。

事實上民進黨內部拿到邀請函之后，曾經有過激烈的討論，有民進黨“立委”表示，認同“一中”對民進黨來說，就是忍辱負重，“要讓新‘衛生部長林奏延到WHA發表演說時，將臺灣遭受到大陸政治打壓的部分，向全世界說明”。

但事實上，大陸針對蔡英文政府可能玩出的手腳已經做出了充分的預案。雖然召開日期在“5·20”之后，但此次WHA仍技術性地將邀請函發給了“馬英九政府”的“衛生部長”蔣丙煌，也就是說，一旦蔡英文上臺后對“九二共識”進行否定，或者臺灣代表在WHA會議上發表出格言論，世衛組織極可能以違反聯合國2758號決議取消臺灣的出席資格。

“5·20”之前半個月，大陸就曾通過官方媒體《人民日報》發表評論員文章，稱“不承認‘九二共識就是破壞兩岸政治基礎”，結合此前“基礎不牢，地動山搖”的政治表態，可想而知，未來四年大陸對民進黨已劃定了更嚴格的底線框框。

那么，蔡英文一邊要面對島內普遍綠化現狀，一邊需要考量大陸強大的政治壓力帶來的沖擊。國際上，如非意外，美國一慣態度是堅決反對“挑釁現狀”的政策和言論，日本、韓國通常追隨。民進黨在島內坐大，但在整個太平洋的地緣政治中卻又微不足道，蔡英文面臨的難題與困境，其實遠超過李登輝、陳水扁和馬英九。

當然蔡英文也有馬英九不具備的優勢，根據自認“天然代表”臺灣的綠營之“雙重標準”，關鍵看事兒由誰來做，馬英九改善與大陸關系，緊密兩岸經貿就是“賣臺”，蔡英文來做就可能被評價為“忍辱負重，為臺灣打拼”，有些事情她來操盤可能更具柔性空間。

無論如何，兩岸關系、臺灣現狀和美日態度之間，綠營出身的蔡英文如何找到一個平衡點都是相當棘手的問題。以她的性格，人們普遍判斷不會成為“麻煩制造者”，但這就很可能得蹈馬英九的覆轍，如果她被逼挑釁兩岸現狀，將會成為攪動東亞政治新局的關鍵人物，下場如何頗難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