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逄春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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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你就那么高
□ 逄春階

黎 青/圖
一日,一位朋友見了我,脫口說:“你怎么變矮了?”我說:“穿著平底鞋呢。”其實,平時穿的鞋,跟也不高,我身高一米六多一點,穿上高跟鞋一米六四。原是大家看順了眼,突然有一天你穿上平底鞋,別人就感覺你個子矮了。我想,如果是個美女,一直穿著“恨天高”,一旦脫下來,那真感覺天高了許多呢。
高跟鞋穿順了,就容易產生錯覺,別人就認為你比實際要高。自己呢,一開始穿上不太習慣,久而久之,也覺得高跟鞋與自己的身體“無縫焊接”,自己真的長高了。如果冷靜觀察,那不過是虛高。不能正確地看待自己的身高,也就不能完整地看待自己。
以我為例。我1981年開始給報刊投稿,一開始接退稿信,一直到11年后,才在報紙上發了個“豆腐塊”。可是,等我進了報社,發稿容易了,退稿信沒了,也就沒了壓力,寫得很隨意,很草率。在報社日久,就感覺自己水平很高,甚至對通訊員指手畫腳。有一日,我心血來潮,往國家級報刊投投試試,結果大多石沉大海,或者是編輯來信讓我這樣那樣地修改,一遍又一遍。我才明白,我的水平還是那么高,三十年長進并不大,可能還下滑了。遭遇再次退稿的信,我才感悟到,我是穿上了“高跟鞋”,站在了一個相對高的臺子上,水平高了的感覺,不過是錯覺。
今年3月25日,《哈利·波特》系列小說的作者、英國著名女作家J.K.羅琳在社交媒體上公布了她以筆名“羅伯特·加爾布雷斯”所著的小說被出版商拒絕的信件。羅琳絕對是耀眼的明星。她1997年到2007年所著的7卷魔幻文學系列小說《哈利·波特》被翻譯成73種語言,截至去年底,所有版本的總銷售量超過4.5億本,名列世界最暢銷小說系列。可是她匿名投出的書稿,竟然被退稿。說明什么呢?一是出版社看重的是名家的作品,名家有美譽度;二是羅琳的小說水平可能下降了;三是編輯的水平有問題。我想,名家的“虛高”,會不同程度地左右著編輯,這是不爭的事實。
你想,一舉成名,再也不會遭受退稿的折磨了,一俊遮百丑嘛。所有的出版機構、媒體,都會爭相約稿,給高稿酬;接下來是,不但不會退稿,而且不會給你刪稿、改稿,即使你有了錯別字,錯了語法,編輯都不敢改,認為這是你在探索、在創新。在這種情況下,也就是在順風順水的時候,對一個走紅的作家或其他明星來說,很容易高估自己,高估自己的能力和水平。別人呢,也高抬你,恭維你,于是乎,你就覺得確實很高,有飄在云端上的錯覺,無所不能,任何好處都應該得到,得不到就不公平,就有怨氣,就發牢騷。
我認識一位畫家,當時他是某地美協主席,畫很受追捧。但我橫豎就覺得此公的畫藝術價值并不高,說句實話,是沒文化沒品位。后來,這位美協主席退了位,圍攏他的人作鳥獸散,他的畫一下子就沒人追捧了。因為坐在高位上,別人就呼啦過來圍攏、追捧、浮夸,弄得暈暈乎乎,人家前呼后擁地“藝術大師”“藝術大師”地叫著,自己也就覺得是藝術大師了。什么名人?不過是個“人名”。
被別人高估,導致自己高估自己,這是人性的弱點。這個弱點,往往成為人性的盲點。誰都有盲點,史上的成功者和失敗者同樣如此。他們平常聰慧過人,有時卻愚蠢得讓人難以置信,如果把他們的閃光點與他們的盲點放在一起比較,簡直判若兩人,而事實又是那么真切地記錄在史書上,確確實實出自一人之身。明明前面是陷阱,旁觀者看得很清楚,當局者卻是迷糊著,陶醉著,最終走向深淵,令人扼腕。韓信膨脹,楊修恃才,晁錯“越位”,根源在于高估自己。腳蹬別人為你穿上的高跟鞋,戴著別人給你定做的大高帽,你還能正常走路嗎?不摔跟頭才怪呢!
意大利哲學家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這句話很受一些人的批評。但對這句話應辯證地看,就人性來說,變化是緩慢的,微小的,而人性的許多弱點,屬于沉疴宿疾,是歷兩千年而不變的。傳統文化中的糟粕,依然在人身上起壞作用,釋放負能量,貽害人。而歷史的悲劇,多由這些頑固不化的人性弱點造成,歷史上的那些“虛高者”,盡管表現形式不同,根源是一致的。克羅齊還有一句很深刻的話:“當生活的發展逐漸需要時,死歷史就會復活。”強調歷史的現時性,其實就是著重歷史與當代生活的連貫。秦丞相李斯欲壑難填,自視甚高,最終獲罪。李斯已是遙遠的歷史人物,但是看目下某些貪腐高官,不也如李斯一樣的下場嗎?
《史記·管晏列傳》載:“晏子為齊相,出,其御之妻從門間而窺其夫。其夫為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揚揚,甚自得也。既而歸,其妻請去。夫問其故。妻曰:‘晏子長不滿六尺,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長八尺,乃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損。晏子怪而問之,御以實對。晏子薦以為大夫。”這個故事,非常形象地塑造了一個賢惠女子——為晏子駕車的車夫之妻的形象。
晏嬰車夫之妻,是個清醒者,她知道丈夫多高,她也看到了晏嬰的真實高度。但是,現在看看,又有幾人能達到晏嬰車夫之妻的水平呢?看看那些貪內助,不是讓人感到心寒嗎?
有論者說,身邊人,在某種程度上左右著為官者的政治命運。作為高官,必須時時警惕被自己的家人、親友和身邊工作人員“包圍”“打倒”“綁架”。晏嬰車夫之妻這樣的清醒女子真是太少太少了。《鄒忌諷齊王納諫》中的鄒忌,也是一個智者,一個清醒者。他識破了妻、妾、客美化自己的根由:“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
高估自己的能力,容易自我神化,覺得自己無所不能,能到超越法律,凌駕于黨紀國法之上,沒有自己擺不平的事情,白道黑道通吃,優哉游哉地享受呼風喚雨的威風。豈不知,當你陶醉在虛高狀態的時候,已經在慢慢走向深淵。又比如有的人,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能量,覺得有些事情非由自己干不能成,結果真正干起來時,卻力不從心,貽笑大方。
我曾讀過這樣的小故事:總統問自己的警衛:“你父親是做什么的?”警衛答:“是爬電線桿的維修工。”總統說:“你父親的工作和我的工作有個共同點。”警衛驚訝地問:“是嗎?”總統說:“就是居高而不能頭暈。”不可忽視也不容置疑的是,我們黨內少數人是“居高而頭暈者”,陶醉于自己的能力,陶醉于自己的權力,陶醉于自己的魄力、影響力,他們有的遵從“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以權謀私、假公濟私;有的認為“自己有功、拿點應該”,爭名于朝、爭利于市;還有的心態失衡、尋求補償,貪圖享樂、窮奢極欲,嚴重敗壞黨的聲譽和形象。種種怪現象,迷失自我,害人害己。現在的男性貪官,大都被“高跟鞋”所蒙蔽,一是被自己的“高跟鞋”所蒙蔽,虛高障目;二是被“高跟鞋”所俘虜,心有所圖的美女穿上高跟鞋,自有風韻,男性官員如果把持不住,那就被“高跟鞋”絆倒了。
看來,要認清自己,還真得常常換上平底鞋走一走,要不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高了。脫了高跟鞋,脫了松糕鞋,脫了“恨天高”,走著踏實,走著舒服,有勇氣承認自己的不足,以“照鏡子、正衣冠、洗洗澡、治治病”的姿態處世為人,始終保持清醒姿態,身體再矮,但心靈不矮。晏子身高六尺,卻用身高八尺的大塊頭當他的車夫,不怕把自己襯托得更矮小,自信使然。
(作者為《大眾日報》高級記者、山東省首席簽約文藝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