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

孫昕

2016年2月底，史家小學誕生了117家由3～6年級學生自主創辦的“商業公司”，公司的任務是在3個月的時間里，運用科學知識和技術為現實生活設計一款“具有一定科技含量的自造品”，并在5月底的“MAKER創意商業挑戰賽”上進行展示。最終1家公司獲得成就獎，9家公司獲得智慧獎，22家公司獲得創意獎，85家公司獲得潛力獎，獎勵覆蓋了所有參賽公司。這個比賽不產生獲勝者，也不產生失敗者，卻放飛了一顆顆心靈，引爆了一個個宇宙，播撒了漫天的蒲公英的種子。

每家公司由6～10名成員組成，117家公司就意味著至少有700個家庭參與其中，至少1000名家長見證了整個過程：

“史家小學創意商業挑戰賽最初是在家長會上聽說的，當時不以為然：一幫小學生，怎么可能組建公司！還要自己設計、制作產品、籌備發布會！”

“這群平均年齡不超過12歲的孩子們自愿組隊，利用10個周末的業余時間，在學校與少年商學院合作的定制課程上，學會了如何組建有戰斗力的團隊、如何建立品牌形象、如何設計一款受歡迎的產品、如何定價、如何包裝、如何宣傳、如何發布、如何銷售……”

“家長們有的與孩子一起設計產品圖紙，有的帶孩子一起聯系生產廠家，有的和孩子一起改進產品外形，有的教孩子一起爭取廠商贊助……這種與孩子一起完成任務，在克服困難中共同成長的教育方式，不是遠勝過空洞說教與簡單干涉嗎？”

“孩子在比賽中展現出了自己的才能、較強的責任心和對事業的熱情。作為家長，覺得孩子參賽增長了見識，鍛煉了能力，體驗了挫折，懂得了付出才能收獲，確實比口頭灌輸這些道理有效多了……”

史家課程資源中心主任陳綱介紹，本次“賽事”實則是創意商業綜合實踐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史家“和諧課程”體系與“無邊界”教育理念的又一次全新探索，每家公司都是“跨級公司”“跨班公司”，教師和家長同時成為孩子們的“幫手”，推倒了年級界線、班級界線、學科界線和家校界線。

“和諧課程”體系的標識正中央是一顆小小的蒲公英種子，從這顆小小的種子中生長出一條無限伸展的道路，將個體、社會、自然連通起來，生長出獨立的思想者、終身的學習者、世界的參與者，學生和其家庭、學校形成了學習共同體，融入人類的共同命運之中。

啟動自由、無限的生命之旅

蒲公英的種子離開母體的呵護與牽絆，自由地飛翔著。

孩子們發散的思維、敢想敢做的氣魄，也像這樣“放肆”地自由著。在117個產品中，有一個產品與眾不同，引起了評委的激烈爭議。該產品名稱為“分層城市”，孩子們想像著把城市分成上下若干層，把產生污染的交通、工廠等分到地面以下，地面以上就獲得了藍天白云和新鮮空氣。陳綱說：“對于這個項目能否進入總決賽，評委之間曾經發生過激烈的爭論，有的評委認為沒有實際操作價值，但我認為作為三年級的孩子敢想這種異想天開的事，說明孩子們的思想沒有桎梏，是自由的。以前誰敢想飛機？誰敢想地鐵？不都是從大膽想象開始的嗎？這也是無邊界！”

陳綱還給筆者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個學生找到我說要做什么腦電波，我聽得頭暈腦脹的，問他：‘孩子，你做得出來嗎？咱找個切合實際的行嗎？’就讓他回去了。回到家以后，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錯了，覺得自己在扼殺孩子的創造力。第二天我找到那個學生，對他說：‘孩子，我先跟你承認個錯誤，昨天老師的話說錯了，我覺得你的想法特別好，但是這個想法放到這次比賽中不合適，因為我們要求制造出成品來，你暫時還制造不出來，會影響你的成績。但是你不要放棄這個想法，你現在努力學習，幾年之后，十幾年之后，你就能造出你現在想的這些東西。’我們一直在說中國孩子缺乏創造力，但許多時候，孩子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是被教師和家長給扼殺的啊！我們必須允許孩子們‘胡思亂想’，但同時也要引導學生將自己的興趣點落實到建立個性化知識體系上，這是最好的學習動力。”

校長王歡在創意商業挑戰賽的閉幕式上說：“我們不在乎你們研發的新產品有多高科技，有多成熟，我們在乎的是你們在組建團隊的過程中，如何確定目標，如何商討方向，如何團結協作，如何把你們的想法變成現實。”

莊子說“室無空虛，則婦姑勃溪；心無天游，則六鑿相攘”，意思是如果局限在擁擠的斗室中，則會陷入婆媳吵架一般的狹隘境界中；如果心中放不下天地，則會無窮無盡地被各種偏見、錯見所左右。當孩子們的視野從對個人、小家庭、小集團的關注擴及到對他人、對城市、對國家、對世界以至到對人類共同命運的關注時，就踏上了自由與無限的生命航程。

本次比賽中的許多產品，其創意都來自于對人的關懷。比如上文提到的“分層城市”的創意，源自孩子們對城市命運、人類命運的關切；“機器人送飯機”，其創意源自孩子們看到老師每天派送午餐很辛苦，想替老師減輕工作量；“老人跌倒自動報警器”，是孩子們觀察到老年人行動不便而產生的創意；“聾人舞蹈提示器”是因為舞蹈團的孩子們注意到聾人舞者的困難而產生的創意……產品的誕生展現了科學與愛的相遇、個體與他者的連通。

教育與完整的人

蒲公英的種子歡欣地飛越到空中，仿佛孑然一身，卻擁抱著整個天空，個體生命融入了整體之中。

王歡認為，人是完整的人，但是單純的學科課程可能會支離了孩子的成長，開發綜合實踐課程就是為了從碎片化、分割化的科目課程走向綜合、融合，讓孩子們在實踐的真實情境中發生感悟。

創意商業課程屬于時下正在興起的“創客”課程，所謂創客，其最根本的意義在于通過實踐把想法變成現實。孩子們從構建公司，到目標確定，到產品研發，到宣傳推廣，整個過程融會了數學學科、語文學科、品社學科，也融會了史家外購的商業課程所傳授的財務運轉、營銷策略、市場調研、團隊建設等知識，是一個成長和學習的綜合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孩子們經歷了各種各樣的考驗。溝通不暢的時候，孩子們會爭吵；產品沒有新意的時候，會面臨破產的威脅；意見不一致的時候，決策成為一個難題……

王歡說：“我們要求每家公司至少由6個人組成，但有些孩子不會積極主動參與，結果讓CEO給開除了。少了一個人，團隊達不到人員下限，公司就要面臨解散，于是孩子們坐下來重新溝通、重新磨合，就這樣堅持了下來。這個過程太鍛煉人了！我每次問孩子們最大的收獲是什么，他們都說團隊、合作、默契、理解……真實的情境、完整的團隊學習是非常難得的成長經歷，提升綜合素養的目標就不再只是一個口號。”

陳綱認為，這樣的過程最有利于建立孩子個性化的知識體系，實現個性化的發展。比如，有的孩子通過這次比賽學會了3D打印，有的學會了編程，在找到了自己的興趣點之后，就可以繼續深入發展。而這種個性化的發展是在課程實施的過程中根據學生的自我需要自行生長出來的，不是人為設計出來的，孩子們的許多變化都是課程的設計者根本沒有預見到的，這是一個源源不斷地誕生驚喜與思考的過程。

家長們認為，這是一個極具創新同時也頗具爭議的教育改革實驗。“我們這些親歷其中的家長，能感受到商業智慧對孩子們的心智啟發和激勵，孩子們不僅可以站在科學的角度探索科技，還可以從商業的角度思考科技的應用和價值；團隊、分工、責任、擔當、創意、執行力這些重要的品質和修養，不僅可以在品社課堂培養，還可以用另一種更有趣、更生動、更有張力、更貼近社會的形式滲透、呈現……這就是有生命力的教育！”

一個孩子寫道：“原本我以為商業活動離我們小孩兒的世界太遙遠，而如今我敢自信地說，我們雖然小，但是我們的世界卻可以很大！”孩子小小的身體里卻迸發出如此強勁的氣勢，向世界發出了挑戰的邀請，這說明了課程建構的意義在于—從課程中凸顯出人的成長，并從中生長出對人與世界的更深層認識，這樣的課程才是有價值的，符合“完整的人”的成長需要的。

小種子，大力量

每一顆蒲公英的種子都有自己的生命節奏，什么時候離開，經歷多少千山萬水，什么時候落地，落在哪一片泥土，什么時候發芽、開花，什么時候再次離開，都是由其內在的強大力量推動的。蒲公英的全部魅力就在種子的飛與落之中，一飛一落包含了生命力量勃發的全部意蘊。

史家小學始終圍繞著他們的課改目標“給成長無限的可能”整體推進課程建設。王歡說：“過去，我們的全部世界就是教科書，拼命地給孩子們塞知識，卻造成了知識的壓迫，于是我們開始思考怎樣激發孩子們選擇的力量。”

史家小學為孩子們開設的課程超市有兩種類型，一種是“生活必需品”小超市，另一種是能夠滿足更高品質和情趣需求的大超市。孩子們選擇的力量就體現在大超市的自主“購物”中，學習成為一種需要，而不是來自教師和家長的規定。

這次的商業挑戰賽中，孩子們展現了太多的綻放，“無邊界”的成長令人生畏。他們爆發出來的學習需求，再一次向學校提出了挑戰：當學校所教的知識、所設計的活動，已經遠遠不能滿足孩子們需要的時候，學校該怎樣做？這就會促使學校不斷打破既有的培養方向、狹窄的學科界限、有限的方式方法，讓孩子自主設計、自主學習、自主實踐、自主決策、自主表達。

一個孩子寫道：“面對這個創新的時代，我們學到了如何在學習中自主探索，而不只是從師長口中獲取正確的答案。這便是我們參加商業挑戰賽最大的收獲。這種理念或許能讓我們受益一生。”

本次挑戰賽不斷地有公司出局，117家公司，只有32家進入決賽，而進入總決賽的只有10家。當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晉級的孩子說道：“我在臺上發言的時候，我們班歡呼一分多鐘呢！我這是爆紅的節奏啊！”

落選的孩子寫道：“我覺得媽媽也不了解我的心情，不斷地刺激我，打擊我！身邊的人也開始有各種冷嘲熱諷，甚至公司的員工也開始埋怨我……這對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生活中一直是一帆風順的我，第一次受到了如此打擊，第一次面對如此之大的失敗！我覺得自己不敢面對身邊的任何人！”

一個沮喪的孩子與王歡發生了一場對話。

孩子：“我覺得這幾個月的努力全白費了！”

王歡：“你在這個過程中沒有任何收獲嗎？”

孩子：“我想還是有收獲的，我懂得了團隊合作、凝聚力和努力的意義。”

王歡：“這個經歷就是你最大的成長，你怎么能說白費了呢？我們要獎勵的就是笑對挫折、勇敢面對未來的人。”

孩子：“王校長，我一定堅持，明

年見！”

總決賽的現場，在座觀看的絕大多數孩子都是“失敗者”，但是他們都認為“我沒有失敗”“成長比成功重要”。

那個“不敢面對身邊的任何人”的孩子在思考了兩天之后，終于下定決心，在微信群里給小伙伴們發去了這樣的話：“作為CEO，我應該承擔此次落選的所有責任……活動我們參與了，而且堅持了下來！對于我們來說也是一種成功！公司發展的整個過程我們在一起是快樂的，幸福的！留下的還是美好最多！我覺得大家不要氣餒！我們還有機會，繼續開發新的產品，沒關系，我們明年再戰！加油吧，小伙伴！發光吧，少年！”

挑戰賽過去了，熱鬧的校園平靜下來，火熱的心情漸漸平息，本學期的創意商業綜合課程也完成了其課程目標。這樣一段校園經歷會在孩子們的心中和學校的校史上留下什么樣的筆觸還無從知曉，史家的課程建設者們還在不斷地思考、顛覆與重建。筆墨會淡化，記憶會模糊，然而任何一段經歷都有其使命，任何一段經歷都不會造就失敗者與成功者，任何一段經歷都是蒲公英的種子，蘊藏著每一個生命對世界的一往情深。

責任編輯：江麗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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