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遇見良師

顧文艷

結識賈志敏老師，緣于去年4月底，參加浙江溫州市鹿城區舉辦的“青藤講壇·名師經典”活動。

我清清楚楚記得，那是29日清晨，在賓館的大廳，我見到了賈老師。以前見到的賈老師是在電視上看到的“賈老師教作文”中的賈老師，是在成百上千人的禮堂里，在高高的舞臺上執教公開課的賈老師，而那天，我竟然可以和賈老師面對面地交流，心里自然是十分激動。當賈老師得知我來自江蘇時，笑著對我說：“你和我夫人郝老師是老鄉呢，她老家也是江蘇的。”只是這短短的一句話，就讓我倍感親切，初見賈老師時的些許的忐忑消失殆盡。

我們一邊走，一邊聊著一些關于語文的話題。我告訴賈老師我們學校的孩子讀書很好聽，字也寫得好看。我還說，其實小學語文沒那么復雜，簡簡單單教語文，讓孩子們能把字寫好、把書讀好、把話說好就行；帶著孩子們多讀些書，多練筆，把文章寫好就行……一聊起語文，一聊起孩子們，我便剎不住話頭。而賈老師呢？他一直微笑著看著我，一邊聽，一邊點頭。待我說完，賈老師這樣對我說：“你剛才有兩句話，我聽到心里了，一是你自豪地說你們學校的學生書讀得好，字寫得好；二是簡簡單單教語文，做好語文老師該做的那幾件事。”聽著賈老師的這一番話，我想若能拜賈老師為師，若能有機會和賈老師多交流，該有多好啊！

上午聽課時，我坐在賈老師身邊，他的神情無比專注。學生讀書或回答問題時，他時而微笑，時而蹙眉……課后，賈老師這樣對我說：“這幾節課，學生的朗讀都有問題，讀得好的學生不多啊！”賈老師的語氣頗為沉重。隨即，賈老師布置給我一份特殊的“作業”：“下午我上完課，在講座前安排一段時間，你來講講我們今天發現的學生朗讀中出現的問題，并且談談你們學校指導學生朗讀的做法，好嗎？”

“好呀！”我欣然接受了這份“作業”。可又有些顧慮，在本不屬于我的時間段里，我“挑刺”合適嗎？

賈老師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你不要有顧慮，大膽講。我會在你發言之前說明，我和你在聽課的過程中，共同發現了學生朗讀中存在著問題，你看這樣合適嗎？”賈老師的話讓我心里暖暖的。

“既然發現了問題，我們就應該指出來，不然于心不安啊！”賈老師不急不緩地說出這句話，可謂字字鏗鏘，每個字都砸在了我的心頭。“于心不安”，這就是教育的情懷呀！再無需多言！

誠如賈老師在講座中所言：“我58年來只學做一件事，教小學生學語文。”作為全國著名的特級教師，他這一輩子只在做一件事，為兒童學習語文而教。如此的執著、如此的情懷，怎能不讓人動容？

活動結束，我們來到了浙江省永嘉縣石公田小學。這是一座地處深山的小學，全校只有28個孩子，全是留守兒童。賈老師邊走邊看。他走進教室，來到一個正趴在課桌上寫作業的孩子身邊，說：“寫字的時候，頭要抬起來。”他輕輕地扶正孩子的肩……

賈老師在校園里走了一圈，他和剛走出校門的年輕老師親切地聊天，詢問她在這里的工作情況、生活情況。離開學校之前，賈老師語重心長地對石公田小學的校長說：“這是一所只有28個留守兒童的學校，我們首先要做到的是保證他們的安全，讓他們身心都能健康成長，讓他們的父母能安心工作。我看到寢室的被子都沒有疊，這需要我們指導孩子們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好習慣是可以受益終生的。為了讓孩子們和家長多溝通、多交流，可以讓他們通過寫信的方式向父母匯報在校的學習生活情況，這樣既能紓解孩子們對父母的思念，也能提高他們的寫作能力。”賈老師娓娓而談，“我們還要發揮山區小學的優勢，讓學生們走進田野，走進山林，在大自然中學習，充分地利用這些資源，讓28個孩子享受比城里更好的教育……”校長和同行的我們，無不為賈老師對這28個山區留守兒童的關愛而感動著。

“只要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盡管說。雖然我年紀大了，不能經常來這里，可一年來幾次還是可以的……”聽著賈老師的一席話，我情不自禁地流淚了！來這里需要奔波幾百公里，轉好幾趟車，而他已77歲高齡了呀！

我不禁想起薛法根老師在《大教師——我心中的賈志敏老師》一文中的一段文字：“賈志敏老師是這樣一個小學語文教師：思想上有大視野，道德上有大境界，教育上有大智慧，事業上有大成功！這樣的教師，被稱為真正的大教師！”賈老師的“大”不僅體現在一針見血地指出學校語文教學的問題所在，賈老師的“大”不僅在于對山區孩子最深

切的關愛，賈老師的“大”還在于對年輕教師的關愛、呵護、教導與幫助！我曾不止一次地讀到關于賈老師指導青年教師的故事，《梅林看課堂》的作者吳琳老師就是他的愛徒之一。賈老師曾給她布置了一項作業，每天寫兩千字，晚上七點前通過傳真發過來，而賈老師則戴著老花鏡，伏案修改，一字一句地斟酌，直至夜深人靜……這需要怎樣的耐心和毅力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若沒有一片赤誠之心，若不是為了青年教師的成長，這樣的苦誰愿意受呢？

與賈老師雖是第一次謀面，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他是那么儒雅、那么慈祥。賈老師還對我的課進行了指導：“你的課上得還是不錯的，只是有一個地方需要注意。這節課，你的課前交流雖然與上課的內容有關聯，但這些話完全可以不說……”賈老師的話讓我深受啟發，課堂的每一分鐘都是寶貴的，這些不必要的談話完全可以省去。當我提出想拜賈老師為師時，賈老師說：“以后，你可以把語文課堂上，把教育生活中發生的一些引起關注的事件記錄下來，在深入思考的基礎上寫成文章……”賈老師在我的筆記本上一筆一畫地寫下了他的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

短短幾日的相處，賈老師的一言一行都深深烙在了我的腦海中，特別難忘的是和賈老師、郝老師在車站分別時的情景。“你過馬路要小心，我們在這里看著你過馬路。”賈老師叮囑我。我小心地避讓潮水般的車流，在到達馬路對面時回頭一望，賈老師和郝老師依然站在原地，他們一直在目送著我……

回到興化以后，我依舊時時懷念在溫州與賈老師相處的那些時光。那些記憶、那些感動流于筆端，遂寫下一篇《春天，遇見良師》請求賈老師指導。賈老師一讀完稿子便打電話給我，“文筆亦佳，清新明白”。這是賈老師對我文字的評價。

我經常和賈老師通電話，我告訴他自從上次聽他在講座里說“有的老師現在離開課件都不會上課了，課件要慎用，能不用則不用”，我現在上課也盡量不使用課件了。這樣，孩子們在課堂上有了更多的時間練習朗讀、練習說話。當然，因為不使用課件，就得逼著自己更深入地鉆研文本，更精心地設計每一節課，只有這樣才能讓這樸素的課堂依舊充滿魅力，而不是依靠課件的“聲光電”吸引孩子們的注意力。“你要多關注課堂上學習能力較弱的那些孩子。”賈老師對我說。我不禁想起賈老師講述的一個故事：一個男孩磕磕絆絆地讀完10個生字，而且還讀錯了3個，男孩惶惶不安等著老師的指責，可老師說：“真了不起，10個生字居然讀對7個。為他鼓掌。”老師帶頭鼓起掌來，教室里掌聲四起。這個男孩就是讀小學時的賈老師。或許就是在這掌聲里，童年的他找到了學習語文的自信。我真的不敢想象，如果當年老師給他的不是掌聲而是棒喝，還會有78歲高齡依舊奔波在全國，引領著無數的小學語文教師向著明亮那方前行的賈老師嗎？關注課堂上的每一個孩子，特別是學習能力較弱的孩子，讓他們找回學習的自信，這不正是我們應該做到的嗎？

賈老師還告訴我，這段時間他聽了好幾節課，總體感覺是三個字——“不滿意”。有些教師是采用所謂的杜郎口模式，什么也不講；有些教師則在課堂上不知所云，連賈老師也聽不懂。賈老師說：“我都聽不懂了，孩子們能聽懂嗎？很多教師在課堂上，眼里是沒有學生的。”賈老師的語氣是那么沉重，聽了這些話，我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如今小學語文教學的許多問題，歸根結底大都是因為教師的語文功底不夠深厚啊！”賈老師發出了內心的感慨。

可是最令人擔憂的還是知不足卻不求進取吧！我突然想起在溫州楠溪江畔的那個夜晚。那晚我們期待著的滿天星光被厚厚的云層遮擋了，可卻收獲了意外的驚喜，我們聽到了蚯蚓發出的聲音。賈老師、郝老師，兩位年過七旬的長者，他們靜靜地聆聽著、捕捉著泥土中的蚯蚓發出的細微而短促的聲音，以孩子般的好奇！

那一刻，我深深地感動了！如果我們都能如賈老師一般對這個世界永葆好奇，對教育教學永葆熱情，能一步一步用腳丈量大地，那該多好！

（作者單位：江蘇無錫市錫山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 郝 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