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傳統的現代再生產

茹婧

【摘 要】 文章解讀了美國學者希爾斯的《論傳統》：在后現代社會中，傳統性與現代性面臨激烈的對立與融合。盡管傳統在現代性中聲名日下，但由于傳統的優勢、理性的限制等，傳統仍是現代性中難以割舍的組成部分。現代性中包含著傳統性，傳統性中蘊含著現代性，兩者在否定之否定中相互交融與發展。

【關鍵詞】 傳統；現代性；去傳統性；理性化

傳統性與現代性的關系被視為現代社會科學的基礎問題，是一切現代社會實踐與意識的邏輯起點。本文從傳統的再生產視角，對希爾斯的《論傳統》進行解讀，厘清出傳統在現代化中如何進行生產與再生產，傳統在現代化中何以可能。

一、傳統的涵義

社會學對傳統的涵義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觀點強調斷裂性，認為傳統是現代性的產物，傳統發生了某種斷裂或飛躍，并在此基礎上產生了現代。[1]另一種強調連續性，認為從過去延續到現在的都是傳統。希爾斯認為，傳統的內涵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代代相傳的事物；二是相傳事物的同一性；三是傳統的實質性，希爾斯強調傳統的實質性既包括缺乏理性檢驗和系統論證的，也包括經過經驗觀察和邏輯推演的。可以看出，希爾斯眼中的傳統側重于歷史脈絡上表現出的延續與繼承，傳統之“統”表現古往今來人類文化的根脈與連續性，同時在“傳”中歷經變遷與考驗，并與不斷成長的現代性相互借鑒中表現自身和熔鑄新生。[2]

二、去傳統性：傳統在現代化中的命運

對于傳統的理解是基于對傳統與現代性關系的認識基礎上的，那么，在歷史實踐中，人們是如何對待傳統與現代性的？一直以來，發展思維認為現代性是通過去傳統性來獲得生命力的。在希爾斯看來，將傳統與現代性對立的思維根源于啟蒙運動。啟蒙運動意在推翻黑暗的中世紀專制，建立一個新的社會秩序。人們相信只要去傳統性，用科學和理性統治世界，人類就能獲得自由與發展。馬克思和思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指出，現實應從自己歷史的“死亡之手”中解放出來，這種解放只有通過瓦解傳統才能實現。[3]韋伯則將傳統與現代性的分離視為社會合理化的必然結果，在理性和官僚制中，傳統將被掩埋。理性的盛行，使得西方在極短時間內創造出輝煌的現代工業文明。

20世紀，歷史進步觀點在非西方社會中蔓延。這些后發型的國家和地區對傳統進行了程度不同地破壞和改造。20世紀初期的中國五四運動就是一種激進的反傳統主義運動，即對傳統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徹底的否定。這種反傳統主義思想對中國的現代化建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快速的社會轉型所引發的傳統文明的大規模破壞，熟人社會信任的迅速瓦解，新的社會制度建設的相對滯后等，處于可控范圍之內的中國遭遇諸多社會問題。

西方社會和非西方社會在去傳統上的不同后果，主要在于現代性根基不同。西方的去傳統性是建立在科學理性基礎上，而后發型國家的去傳統性是建立在發展理性的基礎上。

三、現代性中的傳統性：傳統的再建構

盡管傳統在現代性中面臨著被抹殺的厄運，但是連偏執的進步主義者都無法回避傳統在現代性中的重要作用。希爾斯從“在過去的掌心中”、“過去事物的持久性”和“過去實踐慣例的持久性”三大方面來分析了現代化中傳統性的表現。

現代總是處在過去的掌心中。盡管世代的更替使得文化和社會組織的變化成為可能，但信仰傳統和行為傳統在變化中仍存在，它們塑造著后人對信仰對象的認識，作為新信仰和行為范型的出發點。道德哲學和政治哲學曾假設存在著一種自主的道德實體，這種實體能擺脫原罪和黑暗傳統和出生前歷史的羅網。而希爾斯認為人只具有“有限的個人自主”，[4]每個人的信仰和行為同時包含著過去和現在的因素。

過去事物具有持久性。在現存器物中，有些物質及其使用范型具有自我維持能力，因此，使過去能延續至今。而一旦它們又是作為對年代本身的崇拜對象，這種持久性進一步加強。除了物質基礎的暫存性外，更重要的是由人類精神和心靈建構的物質基礎中有待解釋的象征性符號具有可持久性，如此，延傳才具有意義。物質器物和知識緊密聯系，如果說使用器物是目的，而知識范型正是達到這一目的的手段，反之，如果運用知識是目的，那么物質體現形式則是實現手段。象征性符號即知識本不是傳統，但它需要從傳統的命題中尋找出發點。對于知識信仰之一的宗教信仰，在理性主義看來是傳統的主要因素之一。然而，希爾斯認為，宗教信仰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被延傳下去，相反，在宗教正統中，目標明確的人們會對傳統作適度修改。即使在與異端宗教的沖突中，本宗教也力圖吸收異己宗教。而將宗教傳統傳播到陌生環境也是一個反復改造的過程。盡管科學奉行的信條是貶低傳統，然而科學也須以傳統為理論出發點，尋找創新的突破，而創新一旦產生，便為科學確立了權威，由此產生了科學的精神氣質，其自身也成為了傳統。最標榜進步的自然科學所形成的傳統范式對社會科學以及對非西方社會的科學文明的傳播有著深刻的啟示。

過去實踐慣例仍存在跨時間的持續性。“如果沒有持續性，社會就不成其為社會；復制的機制賦予社會以持續性；這一持續性是社會之所以被定義為社會的條件。”[5]而連續性取決于同一性在某種程度上的穩定性。這種同一性使得在世的幾代人和已死去的幾代人存在共同意識。而家庭、教會和學校正是聯系過去、現在和未來，并使其成為一個社會結構的三大環節。這三個機構的傳統通過接受國家和政府的合法性傳統來維持其內在效力。國家和政府也必須保持其合法性傳統來贏得民眾對它的忠誠，因此在法律的制定和實施等方面總是保持著實質性傳統的痕跡。

四、現代性為何無法徹底去傳統性

傳統的自身優勢。現代性為何無法去傳統化，原因之一是傳統具有一定優勢。一是過去的既定性。既定事物對人們來說成了行事的自然方式，具有了規范性和強制性，而要改變既定的過去，必須提供新認識的手段。二是傳統提供的方便。絕大多數人都沒有足夠的想象力可以想出一種替代既定事物的辦法，尤其是在身邊已經存在某種范型的時候，他們更不會迫切設想出新事物。三是傳統作為合理反思的經驗與累積。規范性傳統由于成功適應了環境的規則而產生了效益，使得人們愿意遵循它。四是過去作為依戀的對象。行動或信仰模式的悠久歷史可能成為一種崇敬的對象，可使人作出某種行動，接受某種信仰。

理性化的限制。現代社會培養了一種破壞實質性傳統的“發展”理想。這種理想要求人們與傳統的觀察方式和行事方式決裂，把建立在經驗觀察基礎上的理性擴展到生活。然而，希爾斯指出，理性化在實踐中也遭遇障礙。首先，人們具有非理性的一面。人們對有待理性化的事物和對負責執行理性化目標者的能力和心理素質并沒有明確的認知。其次，統治者也存在著非理性。在多頭統治的情況下，他們的各種理想、利益之間的沖突將會破壞任何統一的理性化宏圖的聚合力。再次，統治者充滿了各種矛盾和缺陷，他們卻依然將個人意志強加在臣民身上。最后，沒有任何宏圖可以實現一個社會所有成員的所有目標。那些由于理性化的規劃而使他們實現愿望的機會減少的人將會起來抵制，并可能導致統治階層作出妥協，這些妥協損害了理性化的宏圖。

理性化也會演變為傳統。傳統的延續具有無意識因素，科學和理性也免不了無意識成分。經理性推理的東西由于獲得了無可爭議的權威性，被人們毫不質疑的接受，將其傳遞給了未成熟的繼承者，構成了他們的知識起點和內容，啟發和塑造了他們尚未成形的理性，在繼承者證明新的不成系統和未闡明的東西時，作為基礎的前科學就成為傳統。

盡管科學和理性取得了顯赫的成就，但希爾斯認為它們在任何社會中都未取得全面勝利，它們的勝利是有代價的，這一代價不僅是它毀棄了曾一度被實質性傳統所占據的大部分領域，而且一部分代價也由自己償付，這部分代價包括“自身也成為傳統”，另一部分代價不僅僅是經濟上的，還更多地表現在理性化政府的無孔不入，以及它們壟斷決策的傾向及理性化官僚機器的效率低下。

五、結論和反思

由于傳統的優勢、理性的限制等，傳統仍是現代性中難以割舍的組成部分。現代性中包含著傳統性，傳統性中蘊含著現代性，兩者在否定之否定中相互交融和發展。希爾斯基于對現代性的焦慮和關懷，從變遷和生產的視角來動態理解傳統，為傳統正名，重新確立了傳統在歷史中的地位和意義。但是，希爾斯也承認對傳統過于偏愛。他反復指出進步主義和極端個人主義的缺陷和不足之處，但沒有詳細論證傳統性對現代性的負面作用。[6]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對傳統的辯證解釋力，仍然沒有徹底糾正傳統和現代性“非此即彼”的二元思維。

希爾斯對傳統的理性思考對于以速度理性為優先的現代中國來說，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具有極強生命力的儒家傳統中國漫長的歷史里保持了平穩和連續的狀態，但到封建晚期，傳統的惰性扼殺和阻礙了中國現代性的健康生長。新中國成立以來，在以西方現代化為模板的趕超戰略的推動下，中國以極短的速度成功擠入現代民族國家之林，但“去傳統”的一系列激進運動和政策，卻使中國品嘗到“現代性的惡果”。因此，中國的現代化之路既要重新找回丟失的優秀傳統，同時讓傳統在現代化中獲得新的生命力。只有對傳統和現代性的辯證思考，以人為本的現代性才能真正實現。

【參考文獻】

[1] （英）吉登斯、周紅云譯.失控的世界[M].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40.

[4][5][6] （美）希爾斯，傅鏗、呂樂譯.論傳統[M].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9.103；225；7.

[2] 鄭杭生.論“傳統”的現代性變遷 ——一種社會學視野[J].學習與實踐，2012（1）.

[3] （英）齊格蒙特·鮑曼、歐陽景根譯，流動的現代性[J].上海：三聯書店，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