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奎
看了這個題目,千萬別誤解成教師的自戀,我絕無否定還有自學的途徑。我這里說的“學離不開教”,一是前面講過了“學”,要引出一個“教”字來,順暢。二是從教學過程和語言文字諸多方面來說,學與教確實離不開。從教師的角度來說,當然就是教離不開學,這一點是絕對的。連孔子都不是生而知之者,我們豈能不學就教?
前文從字形上講過“學”與“數”之間的關系,其實“學”與“教”“覺”有關系,與“效”“校”等字的音義也有關系。講文字離不開字形,一點一畫都能說出個究竟來,古趣盎然,但過分沉迷其中,也會流于瑣碎無聊。宋、元時期的六書學就有這個毛病。讀古書就得突破字形的束縛,因聲求義,乾嘉學者這方面的成就實在驚人。漢字學想弄明白字形與所記錄音義之間的聯系,詞源學想弄明白讀音與意義之間的聯系,二者各有自己的目標和方法,但常常彼此相通,互相為證。我個人以為研究文字不能沒有語義學的眼界,研究詞匯不能沒有文字學的知識。
先說教學。《禮記》中有一篇《學記》,是我國最早的教育學論文,論教學曰:“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盡管有古代教學內容主要是“道”、今天主要內容是“技”的不同,但“教學”作為一個詞語所承載的意義有其一貫性。實施教學這種行為,得具備如下條件:硬件有教者之教,有學者之學,還得有教學場所,軟件得有教學目的,有教學方法等等。這些在語言文字之間居然都有聯系。教是施教,學是受教。語言中表示施受關系的最初大都用一個字表達,例如授受最初就都寫作“受”,語言學稱作“授受同辭”。教里有學,學里有教,把教學當作同一個過程,教與學就是互相依存的整體。《學記》中引了古書說“學學半”論證“教學相長”的道理,這其中的兩個“學”字有一個一定得讀成“教”才通。有一個現在已經不用的“斅”,應當就是學與教的糅合,即是教,又是學。教與學的讀音古代很近,現在有的方言中讀音也很近,從語言上說二者同源,沒有人懷疑。不過,“教”與“學”在甲骨文中就分開了:
我們講甲骨文中的“學”字,是兩手擺弄五、六,兩只手兼表讀音;這個“教”字是攴和兩個五組合,是形聲字,但也不是一般的形聲字。攴在這里就是教鞭,賈誼《過秦論》中說鞭撲天下,攴就是撲,打人用的。棍棒下面出孝子,這是那個時代的教學觀念,不以規矩,不成方圓,體罰作為教學方式就表現在文字構形中。兩個五疊加起來是爻,學過《周易》的人都知道有陽爻、陰爻,卦是用籌算出來的,是用數堆出來的。這個爻最初也與籌算和數字相關,也是學習的內容,同時也表示讀音。與“學”字一樣,后來也在下部加了一個子,就是施教的對象,就成了。《說文》說“上所施下所效也,從攴從孝”,把寫成“孝”,可能真是“淺人所改”,許慎不會分不清與“孝”的,“孝”字上部是老,字形上和“爻”一點關系都沒有。
把甲骨文中的“學”與“教”放在一起再看看,就能體會到古人造字時慘淡經營的妙想了:
前者是雙手擺弄數字學習算數,五加六等于十一?雙手兼表讀音;后者是用教具鞭撲學習算數,二五一十?爻兼表讀音。
學也罷,教也罷,目的是什么?覺!何謂覺?老師教,學生學,由不明白而明白是謂覺。《孟子·萬章上》:“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后知,使先覺覺后覺也。”這個“覺”字中有學字頭,讀音與學十分相近,偶然嗎?當然不是!是音義之間自然的聯系,字形是有意的選擇。
怎么教與學?效!上行下效。《周易》說:“崇效天,卑法地。”高效法天,低效法地,那是圣人之效,師法自然,不是誰都能夠覺悟效仿的。效父母、效師友是實在的,所以言教不如身教,施教者得以身作則,學習者得照著“模范”“榜樣”去效仿。“效”與“教”讀音是如此相近,意義如此密切,偶然嗎?當然不是。
在哪里教學呢?校!《孟子·滕文公上》說,要“設為庠序學校以教之”,“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不同時代,學校有不同的名稱,校之稱謂很古老。又是讀音相近,語義密切相關,更不是偶然的。
把“教、學、覺、效、校”放在一個教學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其中語義的關聯與區別;把它們放在音義關系中考察,得出的結論是同源;從字形上看,我們可以發現造字時代對教學內容與教學方式的認識以及彼此之間的聯系。
事物之間是有聯系的,語言之間是有聯系的,文字之間也是有聯系的,我們說文解字,豈能孤立地一個一個單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