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
隨著美聯儲12月加息的預期升溫,美國國債開始遭到前所未有的拋售。不僅是中國、日本和沙特這幾家美國的最大債主,幾乎全球主要央行都加入了拋售美元的隊伍之中。
美國財政部最新公布的數據顯示,中國8月份減持美國國債337億美元,為2013年來最大減持幅度,截至8月底,中國持有美國國債總額達到1.1851萬億美元,為2012年11月來的新低。美國第二大債權國日本在8月份減持106億美元的美國國債,持有規模降至1.144萬億美元。沙特連續第七個月減持,持有美債規模降至930億美元。在截至今年8月末的過去一年中,海外央行拋售美債的規模高達3464億美元,創下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的最大規模拋售潮。
按照美國財政部的分析,不同國家拋售美元的目的各自不同,比如中國大幅拋售美元的目的是為了支撐人民幣的穩定,防止本幣快速貶值。美國財政部近期向美國國會提交的報告也表示,中國并非匯率操縱國,中國沒有通過操縱匯率貶值獲得貿易優勢,雖然人民幣在過去一年持續貶值,但原因是市場壓力。美國財政部報告認為,如果北京方面沒有采取措施,人民幣貶值幅度會更高。沙特拋售美債的原因是為了抵消石油美元貶值帶來的財政赤字壓力。據外媒報道,沙特計劃近期開啟首次國際發債,擬募集資金175億美元,是迄今為止中東地區最大規模的國際發債。日本拋售美元的原因則是因為在實施負利率之后,日本國內對美元的需求上升,因此拋售美債兌換現金。
雖然不同國家拋售美債各有其特殊需求,但是全球央行集體大規模拋售,更核心的因素還在于美元加息的預期所致。理論上而言,加息和債券價格通常呈現蹺蹺板效應,由于美聯儲12月加息的預期升溫,美債價格難免會出現下跌,全球央行選擇在正式加息到來前提前出逃,可以算是對美聯儲加息預期的集體回應。如果全球央行拋售美債的行動繼續升級,反過來又會制約美聯儲加息的步伐,使得12月底美聯儲的加息行動變得更加復雜。
過去一年時間里,美聯儲屢次推遲加息的步伐,在去年底首次加息之后,遲遲沒有按下第二次加息的按鈕,除了美國自身的就業和通脹數據不夠理想之外,美聯儲還屢次提到對于新興市場的擔憂。一旦美聯儲開啟第二次加息,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市場都可能出現資本大規模外流,引發金融市場乃至經濟動蕩,在經濟全球化程度越來越高的背景下,美聯儲的政策具有越來越明顯的外溢性,新興市場的動蕩最終也會反過來沖擊美國經濟。
在美聯儲對于加息屢次爽約之后,12月底加息在市場看來已經勢在必行,雖然加息還沒有正式實施,但是對于市場的沖擊已經開始顯露,全球央行集體拋售美債,既是因為加息預期所引發,反過來又可能對美聯儲加息形成掣肘。
全球央行集體拋售美債,帶來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美國國債收益率上升,這就意味著美國舉債成本的提升,對于高度依賴債務擴張的美國經濟而言,舉債成本的大幅上升,將給美國現有的經濟模式帶來巨大挑戰,這將是美聯儲歷史上所沒有面對的新難題。在2008年次貸危機爆發之前,美國國債總額為9萬億美元,占GDP比重65%,次貸危機爆發之后,美國國債規模屢次突破天花板,目前美國國債總額已經接近20萬億美元,比次貸危機前已經翻番,占GDP的比重已經超過100%。
雖然美國政府一直在試圖減赤,但在剛性支出面前,未來的債務規模依然難有實質性縮減,美國的財政支出主要是社保、醫保和公共醫療補助、國防軍事開支以及利息支出這幾項,占美國財政支出的比重高達七成,而且基本上難有縮減空間。在老齡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下,美國財政赤字也在出現上升勢頭,美國財政部近期發布的一篇報告表示,截至9月30日的12個月中,美國預算赤字超過了5874億美元,較2015年的數字4391億美元增長34%,美國2016年財政預算赤字占GDP比重從前一年的2.5%上升至3.2%,自2009年以來首次擴大。未來美國經濟仍將高度倚重于債務擴張,按照美國很多專業機構的測算,美國未來10年的公共債務負擔預計將增加10萬億美元。
美國國債的主要持有人除了美國社保基金和美聯儲之外,主要由海外央行持有,中國、日本、歐佩克組織、英國、金磚國家等都是重要持有人,長期以來,外國央行對于美國國債的需求一直保持上升勢頭,很好地滿足了美國的印鈔需求,即使在2012年美國的信用評級被標普等機構下調,美國國債也沒有被海外央行拋棄,這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美國國債的持續擴張,進而為維持美國經濟正常運轉提供了重要動力。
一旦海外央行開始大規模拋售美國國債,美國依靠債務維持運轉的模式將遭遇嚴重考驗,最直接的影響將是美債利率上升。從今年6月份以來,美債收益率已經從1.4%上升到1.8%,漲幅約40個基點,海外央行拋售美債的影響已經有所顯現。這一輪海外央行拋售美元,主要是由美聯儲回購以及散戶接盤,但從長期來看,依靠美聯儲回購和散戶維持美債的增長并不具有持續性,如果未來全球央行拋售美元的規模升級,美國國債利率可能面臨快速上升的風險,這將對美國財政支出帶來巨大壓力。過去幾年,隨著美國國債規模滾雪球般擴大,利息支出已經成為美國財政支出的重要一部分,大概在2012年左右,美國利息支出占聯邦財政支出的比重約為6%,截至去年底,這一比例已經上升到12%,一旦美債利率上行,美國利息支出還將大幅增長,原本脆弱的美國財政支出將遭受更大的壓力。
目前全球市場認為美聯儲在12月加息幾乎已經是板上釘釘,但事實上并非完全沒有變數,如果全球央行拋售美債的規模繼續升級,屆時美聯儲將不得不考慮到這一因素對于美國經濟的潛在沖擊。對于美聯儲而言,這也是前所未有的新課題,在去年底加息之前,美聯儲最近的幾次加息周期分別是1994至1995年,1999至2000年,以及2004到2006年,最后一次加息戳破了房貸泡沫,導致次貸危機爆發。這三次加息周期下,美國的國債尚沒有形成今天的規模,因此美聯儲彼時加息不用過多考慮到這一因素,但是隨著如今美債已經逼近20萬億美元,超過了全年GDP總量,美債對于美國經濟的影響已是今非昔比。到今年12月美聯儲年內最后一次議息會議上,美債因素可能會成為美聯儲新的顧慮,年底加息也并非完全是板上釘釘。
由于美聯儲對于加息的態度始終搖擺不定,導致現在的局勢讓美聯儲自身也騎虎難下,因為美聯儲加息的靴子遲遲沒有落地,市場對于美聯儲加息的預期就一直存在,在金融市場上,導致市場波動的往往不是某一件重大事情本身,而是市場對于這件事情的預期,美聯儲加息對于市場的影響正是如此。美聯儲第二次加息還沒有正式到來,全球金融市場的反應已經超出了加息本應帶來的影響,包括美元過于強勢、美國國債被集體拋售、新興市場貨幣大幅貶值等等,這些市場反應已經讓美聯儲越來越難以扣下加息的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