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宗權
[摘要]民族國家確認了現代性政治的身份主體,而政黨政治則是政治現代性的主要標志。中國的政黨政治發軔于國家“自我”意象的轉變,并通過革命承載著建構民族國家的歷史使命。“中國夢”蘊含現代性的要義,中國政黨政治須通過自身的現代性來實現“中國夢”的現代性。中國國民黨對西方政治現代性的仿制以失敗而告終,并導致政治現代化進程的暫時性終止,“中國夢”實現進程受阻。中國共產黨承繼了政治現代性建設,通過革命完成了民族國家建構,通過規范政治建制逐漸實現了自身的現代性。社會主義的現代性超越西方資本主義的現代性,其主旨與“中國夢”的內涵有著內在的邏輯一致性。在未來政治建制過程中,中國政黨政治需要通過國族建設增強自身的民族性,通過法治建設增強自身的公共性,從而為全面實現“中國夢”保駕護航。
[關鍵詞]政黨政治;中國夢;政治現代性;革命;政治建制
“中國夢”可以被看作是超越特定意識形態和政治話語體系的歷史性概念,是中國在“民族國家”建構的歷史進程中承載的理想價值和預設目標。任何國家性目標始終離不開政治制度及政治行為的依托、支撐和保障,所以對“中國夢”的學術闡釋又不可能脫離中國特定的政治制度語境。“中國夢”蘊含的現代性必然要求政治制度的現代性,而基于“現代政治是政黨政治”這樣一個普遍共識,“中國夢”生成和實現的邏輯又要求中國政黨政治的現代性。政黨政治一方面是“中國夢”生成的驅動力,另一方面又是“中國夢”實現的關鍵變量,政黨政治的現代性直接決定“中國夢”的實現程度。
一、中國政黨政治的發軔與政治
現代性的暫時性缺失
發源于西方的“政治現代性”命題和“民族國家”這個身份主體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民族國家移除了“神”的合法性,將“人”的合法性存在置于政治領域的核心位置,使得民主、自由、平等、公共利益、人民主權等概念深入人心。民族國家體系是政治現代性的必要條件,卻不是充分條件,它推動了現代性政治理念的擴展與滲透,但直到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興起和資產階級的崛起,政治現代性才有可能變成現實。而政黨則是實現政治現代性的關鍵因素,塞繆爾·亨廷頓認為,政黨是政治體制中“合法性和權威的源泉”,它是“國家主權、人民意志或無產階級專政在體制上的體現”,其作用在于組織參政,綜合各方面的利益,在各種社會力量和政府之間起橋梁作用。政黨的獨特功能使其成為西方資產階級反對神權并實現政治現代性的核心力量。政黨的產生是政治現代性的邏輯性后果,也是政治現代性的題中應有之意。
按照經典現代化理論的邏輯,政治現代性興起于西方,其他國家都以西方經驗為現代性的范本,但中國卻是個例外。“中國是在西方強勢的現代化背景下表達其現代化訴求的”,因此中國政治現代性的建構也必然以西方原生型現代性為起點,首當其沖是完成民族國家建構,而中國政黨政治也恰是在民族國家建構過程中發軔和發展的。西方政治現代性屬于原發性內生型,民族國家建設早于政黨的產生,政黨可以通過直接參與并主導民族國家政治來實現政治現代性。而中國的政治現代性屬于應激性外生型,民族國家的生成需要催生出政治現代性主題,所以中國的政黨首先要通過革命完成民族國家的建構,確立現代性的身份主體,然后通過政黨的政治建制來建設政治現代性。
“中國現代性的建構并不是設定好的規劃,而是首先需要爭取權利”。爭取權利的核心任務是建立主權獨立的民族國家。中國自古是一個多民族國家,但此“國家”更多時候被“王朝”、“天下”等稱謂所代替。儒家文化對傳統的封建國家結構影響至深,儒家對“天下”的解釋寄托著一種政治秩序的理想或價值依托,所以傳統的國家屬于“文化一國家”范疇。中國“文化一國家”中的“天下”情懷和“中心”意識在西方列強打開國門之后被徹底解構。“自我”意象在西方列強這個“他者”的映襯下需要重新建構,這便是“中華民族”。“中華民族”早已存在,但成為共同認知的意象,卻是在西方列強入侵后被激發的。正如費孝通先生所言:“中華民族作為一個自覺的民族實體,是近百年來中國和西方列強對抗中出現的”。民族共同體是自然演進的結果,但只有在人為的政治力量之下才能爭取“主權獨立”這一權利。中國新的“自我”意象脫離不了由西方主導的政治話語體系和國際體系結構。中國逐漸被裹挾進了西方的國際體系中,不得不認同西方世界的“民族國家”概念。西方的侵略給中國帶來了巨大的災難性后果,同時也給中國帶來了領土主權觀念和憲政主義思潮,激發了中國強大的民族主義意識,“爭取民族解放、實現國家的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對國家實施憲政化改造,建立民族國家的要求日漸強烈,相應的政治力量也逐漸生成并日益強大”西方列強帶來的沖擊及中國對主權獨立的權利需求,使中國的民族國家構建成為必然。
但問題是:誰是構建中國民族國家的主導性力量?西方的政治現代性通過政黨的運作落實到政治實踐,政黨既是政治現代性的邏輯后果,也是政治現代性確立的主要標志。盡管中國不具備西方資本主義經濟結構及政治思想啟蒙的條件,但中國在“被現代化”的情況下還是開始了對西方政治現代性的嘗試與模仿。古典的“文化一國家”在“他者”變化后喪失了本有的“自我”,支撐其運作的封建帝制官僚體系被逐漸而徹底地解構,而認同新的國家“自我”并構建新的國家形式,卻不是短期內所能完成的。不同的政治力量都在試圖尋找自身的存在方式。在紛繁復雜的政治力量當中大致可以歸納出兩類:企圖維護帝制的保守改良派和意圖建立現代國家的革命派。前者沉迷于原有“自我”的維系,與現代性背道而馳,很快被歷史所淘汰;唯有通過革命的手段才能徹底打破傳統的“文化一國家”架構,使新的國家形式的建構成為可能。漢娜·阿倫特認為:“暴力與變化一樣,都不足以形容革命現象;只有當發生的變化意味著一種新的開端,暴力的使用是為了構成一種完全不同的政府形式,是為了形成一種新的國家之時……我們才能談得到革命。”“革命”,正如亨廷頓所言,具有現代化的特征,“它是使傳統社會現代化的一種方式”。革命在中國的民族國家構建中不可或缺。而領導革命完成中國民族國家構建的,除卻政黨,別無他者。
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正式意義的政黨是孫中山于1905年創立的中國同盟會。這個帶有特定政治目標的政黨開始了推翻帝制、建立現代共和政體的革命征程,并在1911年的辛亥革命中實現了第一步。雖然共和是因帝制的終結而開啟,但統一的現代國家并不因帝國的崩解而確立。亨廷頓說,“勝利后的革命需要建立起一種政黨體系”,即完成政治建制。但建制的過程才剛開始,辛亥革命的果實就被臆想帝制的軍閥所竊取,通過政黨制度建立現代民主政治的幻想被現實擊碎,國民黨先后更名為中華革命黨、中國國民黨,“二次革命”、護國運動、兩次護法運動等政治實踐也先后以失敗告終,政治建制成為一句空話。中國的政黨制度是在隨后的政治實踐中逐漸形成的。1927年4月,蔣介石領導的南京國民黨政府成立,1928年底基本統一全國,并確立“一黨訓政”原則,國民黨由此開始了政黨政治的建制。但國民黨政治建制的基礎是“黨國一體”、“以黨治國”,其流弊是無法引導民眾參政,與憲政道路漸行漸遠,其最終歸宿是一黨專制和個人獨裁。鑒于“一切革命都包含著在擴大參政意義上的現代化”,當蔣介石建立“以黨治國”體制及個人獨裁統治時,“革命”在某種意義上就已經死了。政黨淪為個人專權和牟取私利的工具,這其實是政黨政治的一種畸形發展。另外,在新的外族侵略之下,國民黨始終沒有完成民族國家的建構。正如亨廷頓所言:“中國國民黨建立之初本是一場民族主義運動,但后來卻由于抗日不徹底,而且又與美國關系密切,以致染上了反民族主義的色彩。”這個帶有“反民族主義色彩”的政黨首先爭取與維護的是政黨利益而不是國家利益,它無法領導中國人民爭取政治主權和完成民族國家建構。
鄧小平曾說:“國民黨搞了二十幾年,中國還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國對西方政治現代性的仿制在蔣介石政府時期走向了終結,政治現代性進程戛然而止,黨治建制成為實現政治現代性的主要障礙。這時,需要另一種新的革命形式來對這種“與專制皇帝如一丘之貉”的政治體制進行“再革命”,并承繼現代性的政治建制。
二、中國共產黨政治現代性的實踐
與“中國夢”的實現進程
中國現代性啟蒙運動的另外一個后果是促成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及中國共產黨的成立。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及政黨政治建制是對政治現代性的另一種探索。從理論邏輯來看,政治現代性在中國的實踐,必定是與“中國夢”議題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中國夢”蘊含現代性的所有要義,是民族化的現代性的另一種表達。政治現代性既是“中國夢”的重要內容,又是實現“中國夢”的政治保障。
“中國夢”源于曾經在歷史上輝煌的中華民族在西方列強侵略之后所產生的領土主權完整、國家統一、民族振興等緊迫的現實訴求。中國在相當長一段歷史時期內保持了“最強大國家”的地位,其政治建制也處于世界領先地位。保羅·肯尼迪認為,“在近代以前時期的所有文明中,沒有一個國家的文明比中國文明更發達,更先進。”中國最發達時期當屬漢唐盛世,宋明相對較弱;但即使是宋明時期,中國也應是當時全球范圍最強大的國家。以GDP為參照,直至1820年,中國占全球的比重仍高達30%以上,居全球之首。但清王朝的贏弱直接導致西方列強的入侵,國格喪失,國權遭蝕。由此,無數仁人志士懷揣夢想,開始探索國家強盛、民族振興的道路。中華民族的近當代史,就是一部先賢今達追尋實現中國夢的歷史。“中國夢”隨著“中華民族”意象的萌生而肇始,主旨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無論是邏輯還是歷史地看,“中國夢”都是一個超越特定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的議題——它起源于民族獨立、國家統一的權利訴求,立足于民族國家的政治構建,形成于國家強盛、人民幸福的實現進程,歷經不同的政黨統治和政治制度,是每一任政府都應該追求的現實性目標。
所以,“中國夢”并非我們提到它才會存在的概念,它是一種歷史的責任。“中國夢”是國家、民族、社會三位一體的現代化之夢,現代性要義蘊含其中。西方國家對中國的入侵本是資本主義經濟擴張和利益驅使的結果,是其現代化進程中的一個“事件”,卻無意之間開啟了中華民族的現代化之夢。盡管封建時代的中國有著比較完備的官僚制度,但基于文化基礎上的封閉的專制國家漠視商業和科學,對經濟增長的推動十分乏力;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西方社會在打破神權傳統后邁入現代化進程,不僅經濟得到快速發展,而且政治也逐漸實現現代性。當國門被打開之后,中國人發現與西方的差距不僅體現在經濟和技術上,也體現在制度和文化上。所以,先進的中國人認識到必須要與傳統決裂并迎接西方的現代化,“向西方學習”成為當時開啟中國現代化之夢的鑰匙,這種學習包括民族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民主政治理想的構建和政治制度實踐的仿效。外生于西方的“現代化”就成為中國的顯性目標之一。具體地說,國家的目標是充分發展資本主義,把中國建設成為“世界第一富強之國”;民族建設的目標是“恢復中華”,讓中華民族獨立自主,擺脫西方的政治控制和干涉;社會目標是解決民生問題,讓“人民享圓滿的幸福”。所以,在西方現代化背景下發軔的“中國夢”本然地內含現代性的要義。
但對西方現代性的效仿被證明是一條失敗的道路。西方的現代性與資本主義經濟捆綁在一起,它本能地否定中國獲得現代性身份的可能,從理論上、利益上拒斥和否定中國現代化,不允許中國以同一的方式參與全球性的資本主義運動。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政黨政治為實現“中國夢”提供了另外一條道路。由西方定義的現代性模式在中國的失敗表明,中國應該走超越西方現代性的馬克思主義的現代性道路。中國共產黨遵循馬克思主義,一方面進行社會主義政治建制并實現政治現代性,另一方面探索實現“中國夢”和中國特色現代性的政治實踐。
可以分三個時段考察中國共產黨治下的政治現代化進程及其對“中國夢”實現的影響:
1.革命建功(1921-1949)
“中國夢”的起點是民族自主、主權獨立,所以中國共產黨政治使命的第一步也是進行革命,完成建構民族國家的使命,確認現代性身份的主體。為此,中國共產黨要承擔雙重任務:一是徹底清除外族侵略,完成民族國家建構;二是徹底打破傳統政治,推翻阻礙政治現代性的國民黨專制政權,建立民主政權,承繼現代性之路。這就是毛澤東后來所界定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毛澤東說:“這種革命,已經不是舊的、被資產階級領導的、以建立資本主義的社會和資產階級專政的國家為目的的革命,而是新的、被無產階級領導的、以在第一階段上建立新民主主義的社會和建立各個革命階級聯合專政的國家為目的的革命”。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標志著這一使命的完成,它“將由辛亥革命開啟的由民族國家取代王朝國家的歷史進程畫上了一個句號,建立了主權獨立的人民共和國,宣告了中國民族國家的建立”;同時推翻了國民黨政權,建立了各個革命階級聯合專政的民主政權。中國共產黨通過與政權的結合而承繼了國民黨開創的政黨政治,通過國家及民族的獨立與解放完成了民族意識的現代性啟蒙,為中國的政治現代性奠定了基礎。
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對于中國政治現代性的建構意義重大。它既避免了辛亥革命的不完全性,又克服了國民黨建立的政黨制度中的“現代性缺失”,實現了政黨利益與國家利益、民族利益的有效融合,實現了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權利和政治參與。首先,中國共產黨推翻了“三座大山”,實現了自鴉片戰爭以來真正意義上的民族自主和主權獨立。中國共產黨讓中國徹底擺脫了那些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干涉和束縛,這是近百年來的第一次。中國共產黨以共產主義作為黨的意識形態和奮斗目標,徹底推翻了封建主義的統治,也與官僚資本主義的專制政權——國民黨政權劃清了界限,既實現了民族解放,又實現了階級解放。只有實現階級解放,真正的人民解放才有可能。其次,建立了現代性的政府和民主的國家政權。毛澤東曾經認為,“誰能領導人民驅逐日本帝國主義,并實施民主政治,誰就是人民的救星”。沒有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政權形式,“革命”是不完整的。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勝利以后,建立了新的政權組織形式——人民民主專政,成立了新的國家——中華人民共和國。“二十世紀中葉最突出的政治成就之一,肯定是1949年在中國建立的一個百年來首次能真正統治中國的政府。”中國共產黨建立了民主的國家政權,實現了廣大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權利和參政議政的機會。亨廷頓也不得不承認“共產主義突出的成就是在革命后建立了以廣大群眾參政為基礎的現代政府。”
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和新中國的成立,不僅是中國政黨政治現代性的前提,也是實現“中國夢”的政治前提。
2.曲折探索(1950-1978)
為了實現中國的現代化之夢,當革命成功以后,政黨應該進行現代性的政治建制,將現代性思想落實于政治實踐。盡管建構政治現代性的目標——實現“中國夢”始終如一,但由于對西方政治建制的模仿被證明是失敗了的,所以中國共產黨只能按照馬克思主義界定的現代性進行政治建制。但從歷史實踐來看,中國的政黨政治建制在抵制西方現代性方面走向了極端,也違背了馬克思主義所闡明的現代性,導致政治現代性的建構遭遇挫折,“中國夢”的實現也受到阻礙。
按照毛澤東等共產黨人的設想,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治建制的目標應該是建立一個“民主聯合政府”,這是“一個歷史法則,是一個必然的、不可避免的趨勢。”新中國第一屆中央人民政府中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的委員占總數的一半;5名全國人民政協副主席中有4人是民主黨派和無黨派人士。在各級地方政權結構中,都有相當數量民主黨派和無黨派的代表人物。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制度保證了民主聯合政府的順利實現。根據理論邏輯的推衍,這種政黨制度下的民主和國家利益的實現是可以預期的。但隨后的“反右運動”、“大躍進”及“文化大革命”運動嚴重阻礙了現代性政黨制度的良性發展,其表現是:(1)領袖的個人意志凌駕于黨和國家之上,損害了現代化政黨的民主原則;(2)極大破壞了保障民主精神的重要手段——法治,沒有法治,民主不可能得到有效保障;(3)摧毀了整個國家的行政官僚體制,而這是現代國家不可或缺的基本建制。領導人的個人集權及集權號召下發動的“大民主”,將“民主集中制”中的“民主”和“集中”都推向了形式上的極致:政治的施行權僭越各個層級的官僚機構而直接落到造反派手里,表面上是“大民主”,實質上是“多數人的暴政”,是民主最壞的形式;政治的決策權集中于領導者個人,導致本已形成的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制度名存實亡,更導致黨內的民主決策、民主監督制度無名無實。至此,新中國建立初期確立的民主的社會主義政黨建制被嚴重破壞,政黨政治中的現代性蕩然無存。
正如前文的邏輯,現代政黨制度是保證國家進步、民族振興和人民權利的政治基礎,也是政治現代性的重要標志。在推翻“三座大山”的壓迫以后,中國亟待解決的是經濟發展問題,經濟發展是實現國家、民族、人民三位一體化利益融合的基礎。但在一定時期內,特別是“文革”期間,“運動政治”取代了“政黨政治”,政治建設無法以經濟發展為核心內容,從而無法有效實現國家富強,也無法保障民眾基本權利。雖然有效抵制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及前蘇聯等國的粗暴干涉,維護了民族尊嚴和獨立自主的國際地位,使中國的“民族性”大放異彩,但這不可能是民族國家所要實現利益的全部,更重要的經濟利益效能沒有得到有效釋放。據此判斷,“中國夢”的實現進程在此段時期打了一個回旋。
3.規范建制(1979至今)
在經過執政理念調適與制度重建之后,中國共產黨按照馬克思主義的現代性要求規范地進行政治建制,完善了現代化的政黨制度,使政治建制成為實現“中國夢”的基礎和保障,同時也使中國的政黨政治獲得更多的現代性。
改革開放后政黨重建的中心是恢復在“文革”期間被破壞的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制度。1989年,中共中央與各民主黨派領導人反復磋商后制定了《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制度的意見》,成為新時期政黨政治進一步規范化的佐證;1993年召開的第八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又將這一制度載入憲法。除此之外,中國共產黨領導建立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民族區域自治制度和基層群眾自治制度,與多黨合作與政治協商制度一起成為新時期我國民主的四大體系。政黨制度的現代化進程有了進一步推進。
在規范的政黨政治的運行下,“中國夢”進程全面啟動。首先是最重要的國家利益——經濟發展利益的實現。經濟現代化是“中國夢”最為核心的內容。中國共產黨十一屆三中全會實現了工作重心向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轉移的戰略部署,開啟了改革開放的偉大征程,開創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道路。事實證明,中國共產黨在實現國家的發展利益方面極為成功。1979年以來,中國GDP年均增長率約為9.8%,比同期的世界經濟年均增長率高出6個百分點。經濟發展帶來了國家綜合國力的全面提升,中國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科技等方面的影響力與日俱增,當今世界大部分重大問題都離不開中國的參與。其次是民族利益的大踏步提升。由于綜合國力的明顯提升,作為“自然一文化”范疇的“民族”(與政治范疇的“國家”其實是一體兩面)在國際上的聲譽與影響日益增強,傳統民族文化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熱潮就是個明證。德國《法蘭克福匯報》的一篇文章這樣描述走向世界的中國:“中國的崛起不可阻擋,……中國不是作為帝國強權、軍事武力,而是以其經濟、市場和不干涉外交的‘柔性力量走上世界。越來越多引用的‘和諧世界新外交方案正在勾畫出來。”國家崛起促進民族振興,國家利益與民族利益在相互融合中得到質的提升,“中國夢”實現進程高速起航。
三、社會主義政黨政治現代性
與“中國夢”的邏輯關聯
再次回到相關的理論問題。“中國夢”本身超越政治制度及意識形態,不同的政黨政治制度都可以探索“中國夢”的實現。當馬克思主義政黨在中國取得政權以后,實現“中國夢”的政治建制必然要遵循馬克思主義界定的現代性,在當前的政治實踐中表現為社會主義的現代性。馬克思主義高度肯定了資本主義的現代性,特別是資本主義的經濟發展,認為資本主義促進了現代性的歷史形成,為現代社會積累了物質財富。由于“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內在地反叛和超越西方近代思想、蘊含著非西方價值和關懷、并直接指向人類共同未來的現當代思想文化”,所以社會主義的現代性既要承認西方現代性的某些合理性,但更要超越后者。馬克思充分肯定西方資本主義現代性的歷史作用,但認為資本主義現代性僅體現于經濟方面,在政治及文化方面阻礙著現代性的發展,所以只有過渡到共產主義,才能實現完全意義上的現代性。換句話說,共產主義是現代性的終極形式。
社會主義現代性的主旨與“中國夢”的內涵有著內在的邏輯一致性,主要表現在:1.兩者都體現出經濟基礎的重要價值。“中國夢”首先是強國之夢,國要強必先發展經濟。社會主義的現代性雖然在思想形態上超越西方的現代性,但又不得不面臨經濟發展落后于西方的窘境。貧窮的社會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價值論是相悖的,所以社會主義的現代性首先要體現出經濟的現代性。2.兩者都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邏輯結果。馬克思主義不是教條,它只有與各國實際相結合才能指導實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正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結果,中國的社會主義現代性體現著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內在邏輯。“中國夢”在本然狀態下超越政治制度和意識形態,但其實現進程又不可能脫離特定的政治語境;當一種先進的政治理想(共產主義)匯入這個夢想時,共產主義就成為“中國夢”的終極形式。在當前資本主義生命力仍然旺盛、社會主義運動處于低潮的情況下,共產主義理想只能以民族的形式呈現出來,其中國化的形式即為“中國夢”。3.兩者都要求以馬克思主義政黨政治作為保障。社會主義的現代性由馬克思主義所界定,其政治實踐必然由馬克思主義政黨來實施,體現馬克思主義的理想和精神。“中國夢”只有依靠政黨政治才能實現,中國共產黨不僅將“中國夢”凝練成執政的理想,而且一直實踐著“中國夢”的要義,為后者提供了強有力的政治保障。
中國共產黨治下的政黨政治只有在實現自身現代性的情況下,才能實現社會主義的現代性和“中國夢”的要義。中國共產黨在革命和政治建制過程中,逐漸獲得政黨政治的現代性,并回應了“中國夢”所含現代性的內涵。
1.中國共產黨同時實現了政治解放和社會解放,為“中國夢”找到新的政治依托。馬克思主義主張工人階級必須組織成一個政黨,這個政黨必須贏得通往建立社會主義之路的權力。馬克思主義政黨掌權的目的是為了解放所有被資本主義壓迫的人民。美國政治學家普熱沃爾斯基說道:“社會主義政黨不僅代表狹義上的無產階級的利益,而且代表所有受資本主義‘壓迫和剝削的人民的利益。”中國共產黨進行革命的目的是為了推翻“三座大山”:推翻封建主義是為了徹底解構傳統的封建式“文化-國家”,這是建立政治現代性的基礎;推翻帝國主義是為了建立主權獨立的民族國家,實現政治解放,這是建立政治現代性的前提;推翻官僚資本主義是為了打破剝削階級的專制統治,解放受壓迫的人民,實現社會解放,這是建立政治現代性的關鍵。中國共產黨實現的政治解放和社會解放,建立了“中國夢”與馬克思主義之間的話語通道,將“中國夢”引入馬克思主義政黨政治實踐軌道,為“中國夢”提供了堅實的政治依托。
2.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建制真正體現了“人”的政治主體地位及人的價值、利益和權利,與“中國夢”蘊含的政治價值觀念內在相通。西方政治現代性將“人”從“神”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確認了“人”的主體地位及人的自由與權利。但西方政治只重視作為個體的人的自由、利益和權利,漠視了共同體的存在和利益;更重視資產階級和統治階級的利益和權利,輕視廣大人民的利益和權利。對“人”的政治主體地位的確認及對人的自由、權利、利益等的認同,也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現代性的表現之一。但“馬克思是把集體當作政治權利的主體,這明顯不同于自由主義以個人作為權利主體的政治邏輯”。馬克思首先承認個體在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價值,認為“任何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但又認為“在真正的共同體的條件下,各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并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己的自由”。所以在馬克思主義看來,個人為自身自由發展的同時為他者的自由發展提供條件,“從而形成個人利益實現與共同體發展的一致性的集體主義形態”,即是說,馬克思主義既重視作為個體的人的價值及自由,但又摒棄了西方政治學說的抽象的個體主義,而將個體自由與共同體自由互設為前提,表現出對作為“類”(集體)的人的自由和利益的高度關注。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建制完全體現了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權利主體的思想,將廣大人民的集體利益置于首位,同時也注重個人利益及自由的實現。人民的幸福、自由及利益是“中國夢”的核心要義之一,“中國夢”蘊含著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的辯證統一,因為“‘中國夢正確解決了個人與共同體的關系,即共同體的持存是個人利益實現的前提,而共同體的發展狀態則從根本上決定了個人利益實現的程度”。中國共產黨治下的政黨政治對“人”的政治主體的確認,與“中國夢”蘊含的政治價值觀是內在一致的。
3.中國共產黨逐漸完善民主政治建制,讓人民有充分參政議政的機會、享有廣泛的民主權利,契合了“中國夢”蘊含的現代性民主的要求。為了實現“人”的政治主體地位,現代國家都高度重視“民主”和“政治參與”,因為“政治參與擴大是政治現代化的標志”。馬克思主義政黨一直重視政治民主建設,李普賽特就承認“工人的組織和政黨,自從它們在19世紀開始出現以來,在推進政治民主和開展進步的政治經濟斗爭中,一直是主力。”政黨的發展及其應有的能力,對中國人民民主發展的進程、成效以及最終的成敗,具有決定性的影響。中國共產黨的政治建制以民主政治為核心內容,實現和發展人民民主是中國共產黨和各民主黨派始終不渝的奮斗目標。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度以其獨特的結構功能和運行機制,“體現了社會主義民主的本質要求,保障人民民主權利的充分行使,是實現社會主義民主的重要形式”;中國社會主義民主的另一特點是將選舉民主和協商民主相結合,“既尊重了多數人的意愿,又照顧了少數人的合理要求,保障最大限度地實現人民民主”;各民主黨派通過人民代表大會行使國家權力或擔任政府和司法機關領導職務,履行了參政議政、民主監督的職能。民主政治建設的目的是為了保障國家和社會的發展,“人民統治所體現的民主,不僅表現為人民掌握國家權力,而且要表現為被人民掌握的國家權力能夠創造人與社會的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既契合了“中國夢”蘊含的現代性民主的要求,又推動了人與社會的發展,其本身就是實現“中國夢”的體現。
四、中國政黨政治的民族性、公共性
與“中國夢”的未來
在未來實現“中國夢”的征程中,中國共產黨需要不斷適應現代政治的潮流,進一步完善政黨制度,提高執政的效能與合法性,實現國家利益、民族利益的最大化,讓“中國夢”由夢想變成現實。從現代政治的邏輯上講,中國共產黨在建構與完善政黨制度時還要更多實現民族性和公共性,如此才能更大程度體現政治現代性,夯實“中國夢”的政治基礎。
“民族性”意指政黨的政治建制須以“民族”為立足點,最大限度實現民族利益,維護“中華民族”在世界政治中應有的地位。安東尼·吉登斯認為,“民族和民族主義均是現代國家的特有屬性”。現代主權國家構成是以民族為基本劃分單元的。冷戰結束后,世界全面進入全球化時代,國家主權在一定程度上遭到消解,但主權國家仍然是人們最重要的認同對象,民族國家并沒有消失,在最近的將來也不可能消失。縱觀歷史,外族入侵使中國人的“自我”意象發生變化,“中華民族”得到有效認同,民族認同一直是國家政治建制的基礎和前提。由政黨領導的革命運動,其實是一場民族主義的自我救亡運動。中國共產黨“既代表民族主義,又代表革命”,最終實現了民族獨立和民族國家建構。毛澤東曾說:“我們的政府不但是代表工農的,而且是代表民族的。”民族性一直是中國共產黨革命時期追求的主要目標。全球化時代的“中國夢”實現進程是重新在世界民族之林定位“自我”的過程。“中國夢”天生包含民族性,當我們將中國的現代性之夢置于世界歷史的范圍并以其他國家的現代性作為參照時,這就是“中國夢”。“中國夢”體現現代性的要義,但同時要有以“他者”為參照的“自我”意象。從這個意義上講,中國的現代性必須體現自身的民族性。所以實現“中國夢”需要以民族性作為基本立足點。中國共產黨在未來的政治建制中要引導民眾的民族意識,要以民族國家為基本單元構建“自我”認同,并使自己成為整體性民族的代表。
中國共產黨可以通過促進國族建設來強化政黨政治的民族性。所謂國族,即國家民族,也就是取得國家形式的民族。國族與純粹意義上的民族不盡相同。民族是與歷史、文化、語言和地域等相關的概念,是人群共同體自然演進的產物;而國族是由民族國家構建起來,深深打上了國家烙印。構建國族的好處不言而喻,它可以提升民族國家的一體化程度,加強內部的整體性,便于開展內容豐富的政治整合、經濟整合和文化整合。民族是自然演進的、松散的,而國族則是人為的、整合性的。國族一方面保留了民族應有的特性,可以促進民族性的張揚;另一方面有利于國家的一體性和統一性,增強國家凝聚力。“中國夢”首先是整體的民族夢,國族建設正順應了這一點。著名學者胡鞍鋼認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必須有賴于中華民族的國族一體化,把中華民族建設和鞏固成為一個統一的凝聚力強大的國族”。
“公共性”要求執政黨最大限度追求和實現公共利益、公共價值和公共權利,解決好政黨利益與公共利益之間的矛盾。所謂公共,就是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既規范國家公共權力,又保證公民權利不受侵害,更使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張力關聯性地得以呈現的特殊領域;公共是現代社會政治生活不可或缺的要素。“公共性”對于現代政治非常重要,因為它直接關涉政權的合法性問題。現代性政治與傳統政治的重要區別之一就是合法性的來源:傳統的神權政治或封建專制政體的合法性主要源于“神授”或世襲,而現代性政體的合法性則源于“人們產生和堅持現存政治制度是社會的最適宜制度之信仰”,所以現代性政治是認同政治。對于政黨而言,獲取民眾認同的最有效方式是盡可能實現公共性。公共性一方面以國家公權的形式呈現,另一方面反映著社會共有的權利及利益。以公共性示人的國家權力實際上為政黨所實施,作為部分的政黨能代表整體的國家實現社會權利和公共利益嗎?政黨曾經因其之私而遭受罵名,但政黨的整合功能和代表功能使其獲得現代政治的認可,政黨的“公共性”(即通過掌握公共性的國家權力來實現社會權利和公共利益)至少在理論上得到了驗證;但實踐中的政黨利益與公共利益的矛盾始終存在。只要有機會,每一個政黨都會利用公權為本黨牟取私利(比如經濟利益、政治資源、輿論優勢等)。其實,政黨利益和公共利益并非不能協調,前提是要將政黨利益規范性地“嵌入”到公共性當中,并適當承認政黨利益,以公共權力規范公共性中的“私”。規范國家權力行使與保證公民權利不受傷害是一體兩面,兩者互為前提——政黨通過規范國家權力保證權力的公共性,從而保障社會權利和公共利益,并因此獲得廣泛的民眾認同和穩固的執政地位——這是最主要的政黨利益。政黨利益與公共利益可以在現代性社會主義政治中得到有效統一。
“中國夢”在本質上是一種公共利益,是國家、民族、人民三位一體的公共性需求,實現中國夢的進程實際上就是實現公共性的過程。毛澤東曾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中引述孫中山親自領導的有共產黨人參加的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通過的宣言:“若國民黨之民權主義,則為一般平民所共有,非少數人所得而私也。”中國共產黨順應了不同時期社會的需要,先后實現民族獨立、人民解放、經濟發展、國家尊嚴提升等公共利益,將“中國夢”實現之徑引入正途,也因此獲得了執政的合法性。中國共產黨一直宣稱自己是無私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黨,并在公共性建設實踐方面取得驚人成就,但部分國家公權的過度行使及腐敗現象還是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公民權利和社會利益。如果不能很好地解決政治實踐中政黨利益對公共性的沖擊問題,“中國夢”所內含的公共利益就會受到損害,黨執政的合法性也會受到質疑。解決政黨利益與公共利益之間矛盾的最有效路徑是施行法治。“法治”是政治現代性必備的處方,沒有法治,政黨所代表的公共權力沒有受到有效約束,民主政治就難以建立,這將是政治現代性的嚴重倒退。因此,中國共產黨需要進一步完善法治國家建設,將黨的執政規范到法治的框架內進行,有效約束國家公權,從而更有效保障公共性的社會利益和公民權利,保障“中國夢”的順利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