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佳
從無聲到有聲
——從女性主義解讀《接骨師之女》
杜 佳
本文從女性主義角度解讀譚恩美的《接骨師之女》,試圖說明華裔女性在美國遭受的雙重邊緣困境以及處于壓迫中的她們?nèi)绾闻Α鞍l(fā)聲”來定位自我身份,同時指出作者敘事的女性言說特色。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美國華裔文學在創(chuàng)作上逐漸走向成熟,影響力不斷擴大,其中的幾位女性作家尤為受人們關(guān)注。她們的性別身份以及血液里的中國基因使她們在西方主流文化環(huán)境中處于一個十分尷尬的位置,只能在歸依和抵抗中苦苦掙扎。這種特殊的體驗成為她們創(chuàng)作的滋養(yǎng)因子。譚恩美便是其中一位代表作家。她的作品聚焦幾代人由于中西不同的生活習慣、文化背景、價值觀念而導致的沖突與碰撞。2001年問世的《接骨師之女》刻畫一家三代人,寶姨、茹靈和露絲三個人所面臨的相似而又不同的生存困境,探尋了處于邊緣中的、“無聲沉默”的她們?nèi)绾沃鲃印鞍l(fā)聲”,來尋求主體意識、定位自我身份。同時,作者試圖建立女性自己的話語,以女性獨特的情緒體驗輻射外部世界,達到個體心靈對生活的溶解。可以說,無論是作品的主題還是作者的敘事,都具有鮮明的女性主義特征。
譚恩美作為第二代華裔,在美國文化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包裹、浸染下長大,仍然不可能割斷與中國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白人社會的種族偏見充斥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將她無情地拒之門外,而性別壓迫更是一個難以逃避的問題。所以,她處在一個雙重邊緣的困境中,在美國這片土地上困惑、尋覓、踽踽獨行。
《接骨師之女》作為譚恩美自傳性最強的一部作品,作者的很多體驗都可以在露絲這個形象上得到體現(xiàn)。作品在第一部開頭就說到了露絲的失語狀態(tài)“八年以來,每年八月十二日起,露絲·楊就開始失聲,說不出話來……實際上,她很喜歡這樣子。整整一周,她不用安撫客戶,也不用提醒亞特該做什么,跟他女兒叨念小心這個,小心那個,也無須因為沒打電話給媽媽而感到愧疚。” 說不出來話似乎可以成為一個借口,使她能夠短暫逃離家庭和社會施加的種種壓力。妻子和母親的身份,使她要日夜操勞,相夫教子;而身為女兒,她還要體貼順從,無微不至地照顧長輩;工作上也是各種瑣碎的任務(wù)不斷襲來。多重的傾軋讓她在這樣一個逼仄的空間里有些緩不過來。露絲的“失語”某種程度上是對男權(quán)文化和殖民壓迫這兩種無形壓迫的生理上的反應(yīng)。
露絲接受的是西方教育,在她身上可以看到西方人特有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等,但她又受到母親和她所出生的家庭的影響,兼?zhèn)淞酥袊缘闹t卑、柔和、內(nèi)斂,她將家庭視作生活的核心,默默付出,任勞任怨。男權(quán)文化充斥著她所在的環(huán)境,將她自然地置于附屬地位,在丈夫面前,她逐漸喪失了主動權(quán),自覺服從于社會規(guī)定的性別角色。她在這個家庭里始終是一個“他”者,一個邊緣者。同時,白人相對于華人的優(yōu)越性時時刻刻籠罩著這個家庭,這種優(yōu)越性將華裔不斷邊緣化。露絲即使從小被灌輸著西方的思維方式和價值理念,依然很難躋身于白人主流社會,難與他們平起平坐。同樣的“失語”狀態(tài)也可以在茹靈、寶姨身上看到,不過是以不同的形態(tài)。“失語”是作品中的女性一種本能上的逃避,她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生活環(huán)境拋給她們的種種壓力,無法作出抉擇。精神上的居無定所讓她們困惑、迷惘,找尋不到出路。
露絲、茹靈和寶姨的人生被譚恩美置放于三個截然不同的大背景中,她們都在現(xiàn)實的漩渦中苦苦掙扎,但這種掙扎某種程度上也意味著一種覺醒。她們困惑是因為她們在思考,思考著反抗與改變。壓迫縱然強大,但她們并沒有一開始就被環(huán)境的強勢話語所吞沒,而是在逐漸摸索,試圖凝聚自我的力量。《接骨師之女》這部作品的價值不僅在于對三代女性生活經(jīng)驗的還原,更在于突破了我們對華裔女性形象的刻板認知,證明了邊緣化的處境并沒有完全剝奪掉她們確立的自我意志,挖掘出她們精神深處的不甘于沉默的聲音。
“見年前,露絲曾經(jīng)夢想通過小說創(chuàng)作來逃離自己的生活。她可以在小說中重新塑造全新的生活,改頭換面,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在虛構(gòu)的世界里,她可以改變一切,她本人,她的母親,她的過去。但是改變一切的念頭又讓她感到害怕,就仿佛她這么想象一番,就等于是在譴責和否定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如今,露絲對母親,對寶姨對自己的過去都達成了和解與認同,文稿背后的那個故事,讓一直沒有一個理由為自己寫作只是為他人做嫁衣的她找到了為自己寫作的理由。而對茹靈而言,她是在發(fā)現(xiàn)自己記憶力減退時創(chuàng)作這部文稿來記錄家族歷史的,她對過去的描寫打破了華裔女性的沉默。對家族、民族的追憶正是她尋找自我身份的過程,所以她用別人不熟悉的自己民族的文字重構(gòu)了自己的文化身份。這段記錄里響徹著她堅強而坦率的聲音,甚至讓從未見過她的唐先生先發(fā)愛上了她。這表明茹靈不僅接納了自己,也得到了他人的認同。在寶姨的人生里,我們也可以看到類似的主體性的光芒,盡管自殺只是她無奈的選擇,但對于一個飽受父權(quán)社會壓迫的女性弱者來說,她是在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反抗悲慘的命運。女性不應(yīng)該只有社會位置而沒有社會地位,缺席不意味著不存在,沉默也不意味著沒有思想。只有達到對自己的理性認知,尋找到自己的獨特性,才能讓自我從殖民壓迫、性別壓迫中剝離開來。沒有身份就沒有話語,找尋到自我的位置才會有發(fā)聲的權(quán)力。在這部作品中,作者并沒有回避露絲、茹靈和寶姨的缺點與脆弱,而選擇直白的表現(xiàn),同時也在她們的脆弱中發(fā)現(xiàn)了潛在的反抗。不同于男性身上的強勢、暴戾,她們的反抗更加細膩、緩和一些,但我們?nèi)匀豢梢钥吹剿齻優(yōu)閷で蟆鞍l(fā)聲”所作出的努力。
讀譚恩美的小說,最直接的感受便是風格的凄美動人。作品中似乎具有一種擺脫不掉的中國情結(jié)和中國文化意識, 具有東方女性獨特的細膩情感和審美趨向。《接骨師之女》作為作者自傳性最強的一部作品,以女性感知為基點,傳達了女性特有的情緒和體驗。“被西方女性主義文學批評者看作最恰切的女性書寫方式,是女性日記體、自傳體、書信體這類自我表述形式,它所具有的非理智分析的、非單一線性的、難以定義規(guī)則化的、叨叨不休的特點,是女性直接表達內(nèi)在世界的最適宜的形式”。但自傳作為一種文類, 無論在東方或西方原本都是一種男性敘事。自傳寫作的前提是自傳的主人翁有用文字表達經(jīng)歷和思想的能力、并且擁有獨立或完整的個性,這樣才能用文字清晰地回顧人生、陳述思想, 把自己置于事件的中心進行描述。而就古代男權(quán)社會而言,女性受教育與獨立人格的形成是難以企及的。縱觀早前中外的傳記文學, 女性的蹤影無法看到。所以《接骨師之女》的文體形式構(gòu)建了女性言說的第一步。其次,譚恩美突破了主流社會、男性社會對自己設(shè)下的重重限制, 在敘事時通過借用、改寫等一些傳統(tǒng)意義上為男性所獨有的敘事形式, 構(gòu)建了一種自我言說方式。“言說”即打破沉默、表明立場, 通過借用、改寫男性敘事形式來服務(wù)于女性題材, 從而可以為自己的寫作賦予力量。女性言說是一個具有張力的寫作空間,它旨在從敘事上逐步瓦解華裔女性寫作的弱勢地位。雖然在意識形態(tài)上它并不像女權(quán)主義者那樣持有再現(xiàn)女性經(jīng)驗、顛覆父權(quán)象征體系的激烈主張,但這種寫作方式嘗試無疑讓我們聽到了被忽略了的女性的聲音。
譚恩美的作品中,女性是寫作的中心,她用獨特的女性經(jīng)驗書寫女性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把女性推上了文學舞臺的中心,努力去改變傳統(tǒng)女性形象從屬和“邊緣化”的地位。譚恩美不僅從寫作內(nèi)容上創(chuàng)造了具有女性主義特征的女性文學形象,在建構(gòu)女性主義寫作主體上也發(fā)揮了巨大作用。
作者單位:西京學院外語系 710000
杜佳(1987—),女,河南洛陽人,西京學院外語系教師。西安外國語大學2010級碩士,研究方向:翻譯與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