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濟南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林志芳
語文/名師課堂
是“落日如胭”還是“白日依山”
山東濟南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林志芳

林志芳 教育部2013國培計劃“小學語文”方向“種子教師”,山東省教育廳中小學教師遠程研修專家組成員,山東省教科所“齊魯名師講堂”項目語文學科指導教師。
現任教于濟南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主講“小學語文課程與教學論”。曾獲全國語文教師語言文字大賽一等獎,山東省優質課評比一等獎,山東省青年教師科研成果一等獎。編著有《詩意語文課譜》《語文陶冶論》《傾聽花開——關注言語生命的小學語文課堂》《小學教育教學實習指要》等。
唐代詩人王之渙的《登鸛雀樓》是婦孺皆知的經典之作,很多人對其中“白日依山盡”一句提出質疑:“依山將盡的落日應該是紅色的呀,作者為什么將它稱為‘白日’?”
其實,傍晚的太陽是“殘陽如血”,還是“白日依山盡”,與天氣及季節有關,如果云層厚,太陽光過濾得多,就慘白慘白的。如果云層薄,透射好,太陽光過濾得少,就落日如胭。
當然有一種可能,王之渙登鸛雀樓的那個黃昏是微陰的,在那時他看到的落日就是泛著白色的。韓愈在《同水部張員外籍曲江春游寄白二十二舍人》中不是也有“漠漠輕陰晚自開,青天白日映樓臺。”的詩句嗎?
但是,當我們翻閱文獻,追尋“白日”的來龍去脈,又可以深切地感受到“白日”之“白”并不是簡單的指顏色,“白日”有著深厚的文化內蘊與情感色彩。
最早運用“白日”一詞的,應是屈原。他在《九章·思美人》中寫道:“開春發歲兮,白日出之悠悠。吾將蕩志而愉樂兮,遵江夏以娛憂。”這幾句是說,“春天來臨了,一年開始了,太陽冉冉地從東方升起。我要放松思想盡情娛樂,沿著江夏而排遣憂慮。”這里的“白日”是中午的盛陽之象。中午的太陽光線極強,顏色熾白,故稱“白日”。
后代文人在“白日”乃中午盛陽之象的基礎上又將其引申為皇帝君主的象征。如盛唐詩人李白的《古風·其三十四》:“白日曜紫微,三公運權衡。天地皆得一,澹然四海清。”詩中以“白日”“紫微”“三公”“權衡”象征皇帝和朝廷大臣,描繪出一幅玉宇清平的景象。
這時的“白”,已不單指顏色,擁有了“明亮、光亮”的意思。比如,“雄雞一唱天下白。”
“白日”引申為“白天”,與“黑夜”相對,當也是緣于此。
古漢語中,“白日”即指太陽。我的老師聶在富先生在《語言文字知識與小學語文教學》一書中,對“白日依山盡”做了這樣的解釋:
“白日”就是太陽,早晨的朝陽、正午的驕陽、傍晚的夕陽,都是“白日”。
如宋玉在《九辨》長詩中言:“白日蜿晚其將入兮,明月銷鑠而減毀。歲忽忽而遒盡兮,老冉冉而愈馳。中慘惻之悽愴兮,長太息而增欷。”初唐的陳子昂有詩云“登山望宇宙,白日已西暝”,這里的“白日”都是指“落日”。近代的龔自珍也有“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的詩句。
當我們羅列、品讀含有“白日”的古詩詞,不難發現:“白日”一旦入詩,常有較鮮明的感情色彩。
一是喻指光陰易逝,盛年難再。比如曹植《名都篇》“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阮籍《詠懷·其五》“平生少年時,輕薄好弦歌。……娛樂未終極,白日忽蹉跎”,《詠懷·其三十二》“朝陽不再盛,白日忽西幽。”陶淵明《雜詩·其二》“白日淪西阿,素月出東嶺。……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等等,都凸顯了“白日”轉瞬即逝、光陰易逝、人生短促、盛年難再等暗示義。
二是渲染環境氛圍的凄清、荒寒、蕭瑟與冷漠,有時也用作王朝沒落衰敗的寫照。如曹植在《贈白馬王彪》詩中描寫他從京城與諸弟別后,歸途所見是“秋風發微涼,寒蟬鳴我側。原野何蕭條,白日忽西匿。歸鳥赴喬林,翩翩厲羽翼。孤獸走索群,銜草不遑食。”詩人在詩中描寫到的歸途所見之景絕不是隨意拾掇入詩的。每一景物,包括秋風、寒蟬、原野、白日、歸鳥、孤獸等,詩人都是用此來渲染當時哀怨、凄厲、孤獨與寂寞的氛圍的。它們全都是物,又無不是比興,所以詩人才說“感物傷我懷,撫心長嘆息”,一下子點明物我貫通,完成了情與景在悲的意境中的交會。之后,江淹《劉太尉琨傷亂》詩云:“飲馬出城濠,北望沙漠路。千里何蕭杳白日晚。……野風吹草木,行子心腸斷。”王粲《雜詩》云:“風飚揚塵起,白日忽已冥。”高適《別董大二首》(其一) 云:“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等詩句亦用其意。而晚唐詩人許渾的“海燕西飛白日斜,天門遙望王侯家。樓臺深鎖無人到,落盡東風第一花。”應是一首因事而題的托諷詩,詩中描寫的是在落花時節,日斜時光,詩人遙望王侯第宅,所見到的樓臺層疊、重門深閉之景,也可以看作是唐王室衰敗沒落的寫照。
這樣粗粗地梳理“白日”的線索之后,我們再來看王之渙的這句“白日依山盡”。有人將這里的“白日”解釋為“當空的太陽”,持這樣的觀點就沒法解釋當空的太陽怎么會“依山盡”,于是只好含混其辭,說“前瞻中條,只見太陽好像依傍著落下,極言山勢之高大”,這樣解釋似乎太牽強。
這里的“白日”應該就是指“將要落山的太陽”。那么,詩人用“白日”是緣于自然界中的“白日”,還是循古例隨手拈來?當中是否還有詩人的感情色彩呢?畢竟當時詩人是因讒罷官、有志難騁啊,簡單地將詩歌理解為表現其“向上進取的精神、高瞻遠矚的胸襟”夠不夠呢?好像越解越難了。但詩從來就不是用來“解”的,而是用來“見”的。
每個人在讀到這首詩時都會在自己的心中見到一幅登高望遠、長河落日的畫面,也許雄渾,也許激昂,也許溫暖,也許略帶慘淡。感受到“站高看遠”的哲理也好,感受到“逝者如斯”“壯志難酬”的慨嘆也罷,在你的心中有你的王之渙,這樣就夠了吧,管他畫面里的是“白日依山”還是“落日如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