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雙博
民營經濟早已經占據了中國經濟的過半比例,據政府公布的最新數據,民營企業創造了60%左右的國內生產總值,80%左右的社會就業,民間投資已經占到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的60%以上。從這點來看,民營企業的發展儼然成為中國經濟走勢的晴雨表。民營經濟能否繼續保持發展活力,是中國經濟長久穩定發展的重要保障。
而民營企業群體最關心的就是稅負問題,稅負的輕重直接影響到企業的盈虧,甚至影響到企業的生死存亡。
2016年5月全面實施“營改增”稅制,是自1994年分稅制改革以來又一次深刻的財稅體制改革。營業稅改征增值稅(簡稱營改增)是指以前繳納營業稅的應稅項目改成繳納增值稅,增值稅只對產品或者服務的增值部分納稅,減少了重復納稅的環節。
營改增稅制改革的最明顯最直接的目的就是降低企業稅負、減輕企業負擔、激發企業活力,正如李克強總理強調:“必須要看到,‘營改增這個稅制改革是當前的讓利,更是在培育未來的‘新動能;當前做‘減法是為未來做‘加法。”
據統計,截至2015年,“營改增”共減稅6000億元以上,今年預計更是高達5000億元以上。據國家稅務總局數據,我國全面實施“營改增”以來,減稅和持平企業比例高達98.7%,增稅企業僅為1.3%。
然而,根據天則中國企業家研究中心課題組發布的《中國民營企業稅負問題與稅制改革研究報告》(下稱《研究報告》)指出,被課題組調研的企業中有63.1%認為“營改增”后稅負提高了,15.8%認為稅負持平,僅有21.1%認為稅負減輕。這一數據和國家稅務總局的數據大相徑庭。
“營改增”后稅負不減反增?
雖然“營改增”確實降低了大多數企業的稅負,但是對于某些行業或者行業產業鏈中的某個環節,“營改增”后企業稅負不減反增的現象確實存在,究其原因主要表現在一下幾個方面:
第一,期初存貨的處理不當。比如今年實行“營改增”稅收政策,但是年初所使用的原材料是去年購買的。而去年該企業還不是增值稅單位,沒有取得專業發票,所以今年年初就不能抵扣增值稅發票,導致期初稅收陡增的現象。
第二,固定資產更新周期較長。在施行“營改增”之前部分企業固定資產剛完成更新不久,在短時間內沒有大規模購置固定資產的需要,也沒有大額度進項稅用于抵扣,造成了企業稅負增加。
第三,“營改增”后稅率提高。交通運輸業、建筑業在稅制改革前的營業稅都為3%,但是營改增后變為11%。加之交通運輸業的固定資產更新周期長,而建筑業面臨的是土、砂、石料等就地取材的建筑材料難以取得進項稅額,人工費用的不斷提升,無形中擴大了不能抵扣稅款支出的成本比例,導致企業稅負增加。
第四,融資利息無法稅款抵扣。根據“營改增”政策規定,“購進的貸款服務”不得從銷項稅額中抵扣,并同時規定,納稅人接受貸款服務向貸款方支付的與該筆貸款直接相關的投融資顧問費、手續費、咨詢費等費用,其進項稅額不得從銷項稅額中抵扣。這就導致企業所支付的利息費用及直接相關的其他費用在“營改增”之后需要繳納6%的增值稅,且這部分的稅額無法做進項抵扣。對于像金融投資、房地產等這類資本密集型行業,企業每年都需要支付給銀行或相關金融機構巨額的利息費用,如果貸款利息所產生的增值稅由買方企業來負擔,而企業卻無法進項抵扣,無疑會增加企業流轉稅負。
第五,增值稅抵扣發票獲取困難。部分企業在實際的經濟運行當中有增值稅抵扣發票獲取困難的現象,這和企業經濟不規范運行有一定的關系。但有一部分支出確實無法或者很難取得增值稅專用發票,比如員工工資——對于勞動密集型產業、研發型產業就會提高其稅負,比如貸款利息——對于資金密集型產業也會增大稅負,比如資源類產品——煤、砂石等由于在取得礦權時所支付的款項是沒有含稅的,自然也就沒有抵扣,在采購這類產品時取得增值稅專用發票就非常困難。
除以上原因外,實際稅負還會受到產業鏈條的影響。如果產業鏈中的某個環節不容易向下游轉嫁稅負,或者最終增加至大幅升高——比如房地產業,或者由于流轉稅影響到下游需求,都會造成某些企業的稅負提高。
綜上所述,“營改增”后部分企業稅負不減反增的主要原因可以分為三大類:部分行業稅率確實有所提升;某些支出項目不在增值稅抵扣范圍內;增值稅專用發票獲取困難無法抵扣稅額。
中央財經大學稅務學院稅務管理系主任蔡昌表示,不同行業的稅基要重新夯實,比如金融業哪些能夠進入稅基,那些不能進入稅基,讓稅制本身清清楚楚,這樣納稅人就沒有困惑。另外,人力成本支出應該可以進行抵扣,買設備可以抵扣,但是人員工資支出不能抵扣,運輸貨物可以抵扣,但是火車票、機票不能抵扣,財產保險可以抵扣,但是人身保險不能抵扣,如此一來人竟然還不如貨物。馬克思說勞動力本身也要再生產,發給工人的工資也會變成食物、衣服、住房等,這也是屬于價值的轉移,應該可以抵扣。
以票定稅、以票管稅的問題依舊沒有得到解決,尤其是“營改增”之后,為了抵扣稅額企業提升了對發票的重視程度。但是有些支出確實面臨難以獲得增值稅專用發票的困難,這也導致了虛開發票的現象增多。資深注冊稅務師、貴州省注冊稅務師協會常務理事劉林鵬認為,如何建立這樣一個真實誠信的交易體系是關鍵,就像銀行交易體系,企業誠信、個人誠信體系建立健全起來,完全可以不用發票。
民企四種稅費問題待解
1.企業所得稅:以票定稅問題
“營改增”之后,企業面臨的另一個較大稅負就是企業所得稅。企業所得稅就是對企業賺取的利潤(收入減去成本和費用)所征收的一種直接稅。按照企業法規定,只要是與生產經營有關的成本和費用都可以作為所得稅的扣除對象。但是,在實際經營中,除了有真實支出的依據以外還必須有發票才可以進行扣除,發票是在實際經營中扣除稅款的唯一憑證,當然即使有發票,如果不能證明此項支出是真實的也不允許扣除。這就造成了稅務執法人員站在規避自身風險的情況下實行納稅額較多的方式進行征稅。
而企業在向小微企業和初級資源產品的采購過程中,難以取得發票是較為常見的情況。比如餐飲行業及企業食堂采購農副產品、建筑企業采購砂石及支付農民工勞務費用等都很難取得發票。還有一些例如房地產企業等行業因為產品周期長,大量的支出無法及時取得發票而被提前征收企業所得稅的現象也較為常見。
由此算來,企業在正常納稅過程中企業所得稅計稅基礎的利潤遠大于企業的實際利潤,企業所得稅的負擔就會遠超過名義稅率25%。以票定稅的依據也導致企業去尋找發票沖賬,虛開發票現象難以斷絕。
2.“殘保金”導致殘疾證中介火爆
殘疾人就業保障金簡稱殘保金,是指在實施分散按比例安排殘疾人就業的地區,凡安排殘疾人達不到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規定比例的機關、團體、企業、事業單位和城鄉集體經濟組織,根據地方有關法規的規定,按照年度差額人數和上年度本地區職工年平均工資計算交納用于殘疾人就業的專項資金。2016年1月1日起實施的新的殘疾人就業保障金征管辦法規定,征繳標準從以往的上年“全市在職職工年平均工資”,調整為“用人單位在職職工年平均工資”,即工資水平高的用人單位將會多負擔,水平低則會少負擔。計算方法為:“保障金年繳納額=(上年用人單位在職職工人數×1.7%-上年用人單位實際安排殘疾人就業人數)×上年用人單位在職職工年平均工資”,按照500人規模企業計算,高薪企業(以年薪20萬元為例)需要交納的殘保金從原來的35.7萬元上升到170萬元。
高額的殘保金也導致了殘疾人證中介的滋生,2016年10月,四川綿陽多名殘疾人接到外省來電,對方聲稱只要帶著殘疾證與公司簽約,就可以獲得公司為其購買的五險一金,并且不用上班就可以得到每月近千元的工資。如此一來,公司僅憑社保金和低廉的工資就可以免交大量的殘保金,殘疾人不用勞動就獲得社保和工資,中介賺得了一筆中介費。看起來皆大歡喜的交易,卻破壞了社會的公平性,并且涉嫌違法。但由于簽訂合同后殘疾人是否到企業上班,稅務部門無權管理,也造成了此類情況難以杜絕。
3.涉及國企參與的“三角債”、銀行抽貸增大企業稅負負擔
“這輩子下輩子,祖祖輩輩不做制造業!”天則中國企業家研究中心課題組調研中,一位來自大連裝備業的某女企業家如此哭訴道。該女企業家解釋,在經濟效益較好時,企業間尤其在制造業領域,雖簽訂有合同,但沒有按時付款,導致企業應收賬款(大部分欠款者為國有企業)差不多達到3000萬元,但卻沒有政府幫忙解決貸款問題(其認為政府應該幫助轄區內的國有企業欠賬承擔責任);現在經濟效益不好,企業受經濟大環境的影響,許多工程項目均是暫緩或者觀望,導致企業訂單下降,經營收入及利潤同步下降。除了這一因素之外,還有銀行融資成本高昂,該企業需要隨時應對銀行的“抽貸”風險。該企業每月償還銀行貸款利息40萬元,時常不得不借高利貸償還銀行貸款,以便周轉。最終導致該企業稅負負擔沉重。今年銷售收入3600萬元,但應收賬款金額大,難以回收,自己還欠供貨商3000多萬元,預計繳稅將達500萬元。目前已交地方稅為68萬元、國稅271萬元,總計萬元的稅款。
4.退稅效率低下占壓企業資金
按現行稅法規定,在出口營業收入為2000萬元的情況下,企業可以獲得的出口退稅額:2000×16%=320(萬元);在出口營業收入為5000萬元的情況下,企業可以獲得的出口退稅額:5000×16%=800(萬元);一般而言,外向型勞動密集企業,利潤微薄;之所以能夠生存,其主要原因在于企業產品出口可以獲得財政的出口退稅,正是靠這筆出口退稅款,企業得以彌補成本,勉強生存;尤其是在當前中國增值稅的稅率較高(最高可達17%),造成企業的稅負較重,由此更為依賴增值稅退稅。
但是在現實中,企業所在地的增值稅的退稅與繳稅之間通常有時間差異,造成由于出口退稅到賬時間較晚而占壓企業資金的問題,尤其是在民營企業融資困難、融資成本高昂的情況下,嚴重制約著企業的正常生產運營。
民企國企稅收不公?
國企混合所有制改革是近來國家大力倡導的,也獲得了民營資本積極響應。但是“我們可以看到作為投資人,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就存在很大的不平等”。天則中國企業家研究中心課題組發布的《中國民營企業稅負問題與稅制改革研究報告》(以下簡稱《研究報告》)中對此問題做出如此闡述。
通過《研究報告》我們可以看到,在民企國企共同參股的企業中,在盈利后利潤追加投資方面民企確實處在相對劣勢位置。因為國有企業的最終投資者是代表政府管理國有資產的各級國資委或其他國資管理部門,所以在各級國有企業經營活動形成的利潤以及利潤分配,只涉及25%的企業所得稅;而民營企業最終的投資人是自然人,因此在民營企業家投資企業的經營活動中,企業作為法人實體形成的利潤首先要按的稅率繳納企業所得稅,而繳納了企業所得稅以后的利潤無論是自然人企業家用于再投資還是分配,還需繳納20%的個人所得稅。企業家最終獲取的利潤實際需要承擔40%的稅負。
舉例來說,假設有一家國資委和自然人企業家共同投資成立公司,各占50%的股份。公司通過一年的經營獲取1000萬元的利潤,按照企業所得稅法的稅率應當繳納250萬元的企業所得稅。1000萬元減掉250萬元的稅形成可分配的750萬元稅收利潤。假設國資委和企業家對這750萬元利潤進行分配,按照各占50%股份的規定,這時國資委可以分到750萬元稅后利潤的一半375萬元,根據企業所得稅的規定,投資方是法人分回的稅收利潤不需要再繳納稅款;而企業家作為自然人,根據個人所得稅法的規定,在分配利潤時需要由該合資公司按20%的稅率代扣個人所得稅,因此企業家能分到利潤只有300萬元。完全相同的投資行為,國資委可以獲得375萬元,而企業家只能獲得300萬元。即使這750萬元不進行分配,我們假設國資委和企業家都同意將這750萬元利潤轉增為合資企業的資本,轉增資本對企業家也要扣除個人所得稅。因此,國資委可以375萬元轉增,而企業家扣稅后只能轉增300萬元,從比例來說,企業家這時只能占到的權利。這其間的差異、不公平顯而易見,對于再次投資的民營企業家,與國企已經不在同一投資起跑線了。
對此課題組專家提出,我們的法律能不能對企業家獲取的利潤用于再投資時免征個人所得稅呢?在推動供給側改革、鼓勵創新的政策背景下,如果能有這樣的政策,無疑會大大推動民間投資。
“除新興行業以及金融等領域外,大部分企業的利潤率都不到10%,30%-40%的稅費負擔足可以導致大多數東部沿海加工業企業處于困境之中,甚至虧損倒閉。”天津財經大學教授李煒光認為,我國的財政和稅收制度要有利于國民創造財富;要有利于國民享受經濟發展的成果;要有利于物流的暢通和商品交易的實現;要有利于社會收入分配的公平正義的實現而不是向貧富兩級分化。中國建構“現代財政”體制,若想解決這些問題,唯有實質性推進改革,唯有接受分權思維,唯有承諾從此不再與民爭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