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從文一直以“鄉下人”的自我定位來從事文學創作,他的作品有著濃厚的“戀鄉情結”。他的“戀鄉”,是對自然的融合,對鄉情、風俗的再現,更是對人性的贊美,以及在文化轉型中對人性豐富性的思考。他不僅在湘西題材的作品中滲透了自己的“戀鄉情結”,在都市小說中也把對家鄉的依戀和懷念體現的淋漓盡致。
【關鍵詞】沈從文;戀鄉情結;人性
沈從文的創作及人生道路如同他的作品一樣,無疑具有傳奇性。他的文學貢獻不僅僅在于創作量的豐富,更在于他以特殊的邊民文化身份,從邊民的視角出發,始終以一個“鄉下人”的心態去觀察這個世界,在其湘西題材和都市題材的小說中,都能顯現出其濃厚的“戀鄉情結”,而在這種情緒下的文學創作,體現出的是對自然的融合,對鄉情、風俗的再現,更是對人性的贊美,以及在文化轉型中對人性豐富性的思考。
沈從文“戀鄉情結”的產生,與其個人經歷密切相關。其實,任何人潛意識中都有一種戀鄉情結,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根據容格對情結的釋義,他把這種幾乎存在于我們每個人內心情感的外在表現歸結為孩童時代的最初經驗。從《從文自傳》中,我們得知他的童年生活是在與自然的融合中度過的,特別是純凈的“水”,對他的影響是頗為深刻的。“我感情流動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給予我的影響實在不小。我幼小較美麗的生活,大部分都與水不能分離。”孩童時代對于自然的依戀,使沈從文在二十年后“不安于當前事務,卻傾心于現世光色,對于一切成例與觀念皆十分懷疑,卻常常為人生遠景而凝眸”,湘西的自然風光給予了沈從文豐富而又敏感的情感體驗,而沈從文對于自然獨特的審美角度,使他的作品中所呈現家鄉的一切都如碧水般純潔明凈。
潛意識的“戀鄉情結”始終存在于沈從文的文學創作中,然而,真正使他對家鄉的依戀和懷念產生的原因則是現實的刺激。他希望自己進一個學校,去學些他不明白的問題,去些新地方,看些聽些使他耳目一新的世界,然而當他在1922年的夏天懷著對新世界的渴望來到北京這個大都市時受到了冷遇。由于沒有接受過正規的教育,他坐不進大學的課堂;街上的摩登男女向他投來鄙夷的目光;身上的錢財所剩無幾,使他連房租也付不起;在他的“窄而霉”小屋里,他只能忍受著北京狂虐冬風的欺負;面對這一切,沈從文深深地失望了。不滿于自己的孱弱,更憎恨周圍的勢利,而隨著這不滿和憎惡日益增長,一種思鄉的戀情也油然而生,面對這一切,他只能生活在自己對家鄉的生命記憶里,城市的冷酷與傲慢使他在與所謂的現代文化的“同化”過程中感受到靈肉分離的痛苦,他說:“我總是夢到坐一只小船,在船上打點小牌,罵罵野話,過著兵士的日子……我愛悅的一切還是存在,他們使我靈魂安寧。我的身體卻為都市生活揪著,不能掙扎,兩面的認識給我大量的苦惱,這沖突,這不可調和的生命,使我永遠同幸福分手了。”在沈從文心中,都市是夢想的開始,是現代知識的象征,沈從文對現代知識充滿崇敬和渴望,他相信知識能使人脫離單純的物欲和肉欲,追求更高尚更優美的生命形式,因此他急切想融入城市,可當他真正身在城市中時卻發現自己根本不能融入城市的知識階層,強烈的異己感使沈從文倍感孤獨和自卑。他這樣評價在都市中的自己:“這世界,我是太拙劣的一人吧。凡是別人做的事我都不能。到這人海中,我正如一個從另外的國度里爬過來的人。”自卑與孤獨的心理使沈從文對于都市文明有意的排斥。同時,又不由自主的走上精神戀鄉之路。
沈從文的“戀鄉情結”使他始終以一個“鄉下人”的自我定位來觀察世界,在其湘西題材的小說中,我們不難發現湘西人的自然人性美和生命張力。他在《籬下集題記》里就直截了當地寫到“我崇拜朝氣,喜歡自由,贊美膽量大的,精力強的”。因此,在他的筆下,湘西的人民勤勞樸實、吃苦耐勞,充滿著旺盛的生命力。沈從文作品中年輕小伙子都是強壯結實的,手腳勤快,用堅強的毅力挑起生活的重擔,父輩們更不甘示弱,年紀大了,只要骨頭硬朗,便閑不著。如《邊城》中的天保、攤送兄弟“都結實如公牛,能架船、能泅水、能走長路……”;老船夫雖已年老,可是仍然堅持擺渡。《虎雛》中,虎虎有生氣、充滿著野蠻剽悍精力的虎雛天性難改,他居然敢用槍打侮辱他的人,即使到上海這個大都市讀書、受教育,也野性不改,最后殺人,逃離上海;《湘行散記》中,那個戴水獺皮帽子的大老板也野性十足,豪爽樂觀,彌漫著生命強力;《貴生》中的貴生,雖是一個憨態可掬、老實本分的人物,但在他的血管里仍然流淌著暴烈的血液,以至最后他竟然在憤怒之下一把火燒毀了雜貨鋪;面對這些鮮活的人物,沈從文不像一般作家那樣去譴責人性中的野蠻,而是欣賞、贊美這種自然人性下的生命張力,力圖表現出湘西人生活的真實。他希望借助對生命強力的歌頌來表現出湘西人的自然人性,并表現出他們對于生活和生命的熱愛,以及他們對生命堅忍的承擔意識。
沈從文在湘西題材的小說中表現湘西人的自然人性美,在一定程度上,可看作是堅持固有文化的優越來獲得的一種心理平衡,并且力圖找出“鄉下”可與城市相抗衡的美質,因此對鄉下的美化展現出其濃厚的“戀鄉情結”,而對城市中的教授、紳士、學生和職員等的批判與丑化則更彰顯出他對家鄉的依戀。沈從文雖然住在城市里,可是他始終活在對湘西的印象里,他的“戀鄉情結”使他無法像城市中人一樣生活,他深受湘西文化的影響,忍受不了城市的現代文明給他帶來的沖擊,因此他把湘西世界作為自己面對慘淡人生痛苦思考后的精神家園,而對于都市世界,他卻深惡痛絕,從他對都市人的描寫中,我們已經找不到像他在湘西題材中對于自然人性的贊美和憐憫,在他的筆下,都市人的人性是扭曲、荒謬、病態的,他的“戀鄉情結”使他和城市始終保持著一種心理距離。
因此,沈從文在其都市小說有意回避和忽略現代景觀,即使有都市的色彩,城市的物象面目也是模糊的。沈從文自己也認為他的都市小說題材是故意窄化了的,就連霓虹、商場、電車、陽臺這些具有都市指征的詞匯都絕少出現。也許,其原因就像他在《一個天才的通信》中反問的:“先生,你覺得這街景有詳細描畫的必要沒有?”這不說也罷的揶揄道出了原委,他對于都市生活的繁華與喧囂是看不上眼的。沈從文的“戀鄉情結”使他始終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直視城市人扭曲的內心世界,沈從文認為:“城市人生活太過匆忙,耳朵眼睛接觸聲音光色過分疲勞,加之睡眠不足,營養不足,雖儼然事事神經異常尖銳敏感,其實除了色欲意識之外,別的感覺官能都有點麻木不仁。”因此,在《紳士的太太》的開篇,沈從文寫道:“我是為你們高等人造一面鏡子。”文中的紳士淑女,表面上禮數講究,守節重,穩重嫻淑,實際上則虛情假意,背地里干的全是骯臟的勾當;《八駿圖》中的學者、教授們外表老成持重、學識淵博,實則因為內心欲望被壓抑堵塞已成為精神上的閹人。《大小阮》塑造了一個不擇手段向上爬的卑鄙人物,手足之情成了獲取金錢與權勢的工具,大阮唯利是圖欺騙小阮并詐騙錢財,而小阮則有崇高的理想,歷盡艱險參加革命,但最后大阮爬到了社會的上層并當上了訓育主任,可小阮卻犧牲了,最終還得了個“糊涂”的罵名。此外,在《若墨先生》、《自殺》、《記一大學生》、《有學問的人》等作品中的“都市文化人”,也都是被世風扭曲了的空虛淺薄之徒。接受現代教育和科學文化知識的教授們反被“文明”扼殺了真情實感,喪失了生命活力,變得矯情衰頹。沈從文將畸形的現代文明與淳樸自然的湘西世界作對比,對于都市中人畸形的人性的批判,正顯示出其在都市中的壓抑,而對湘西自然人性美的贊揚則更加凸顯出一個邊城中人的深深的“戀鄉情結”。
凌宇曾說:沈從文構建的湘西世界與都市世界,代表“兩個對立的經驗世界”。而這兩個世界,都深深地打上沈從文個人的生命體驗色彩,沈從文從湘西到城市,地域上的轉換使得他不得不經歷兩個截然不同的情感世界,“戀鄉情結”使他在都市中感受到的只是強烈的異己感和異化感,記憶中湘西山水的詩意美,湘西人的素樸、單純和自然人性美成為他精神上的唯一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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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崔菡笑(1991—),女,漢族,河南禹州人,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