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國”在利比亞真成氣候嗎

蘇小坡

從2015年年底至今，一些西方主流媒體陸續報道“伊斯蘭國”在利比亞的擴張動向，稱利比亞的“伊斯蘭國”分支正成為該極端組織多個海外分支中最重要的一支。“伊斯蘭國”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武裝人員數量有所下降，但在利比亞的武裝人員卻在增多。

在國際社會對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的“伊斯蘭國”武裝持續打擊下，極端武裝分子被迫選擇向處于安全真空、各派斗爭激烈的利比亞轉移，“伊斯蘭國”正企圖在利比亞建立另一個大本營。

那么，“伊斯蘭國”在利比亞的真實狀況究竟如何？

“伊斯蘭國”在利比亞的真實狀況

2011年卡扎菲政權倒臺后，利比亞陷入內戰泥潭，200多個民兵組織總人數超過30萬，他們自稱“革命守護者”，相互爭斗火并，爭奪地盤，事實上是代表不同部族、教派、階層和地域利益的各有自己實際控制區域的大小軍閥集團。

這其中軍事實力最強、影響力最大、成員人數最多的兩大武裝集團，其一是宗教武裝聯盟“利比亞黎明”，它實際控制了利比亞國民議會；其二是忠于哈夫塔爾的世俗武裝利比亞國民軍和津坦民兵，他們實際控制了利比亞國民代表大會。

利比亞內戰中的這兩大派別通過控制立法機構在利比亞西部和東部分別成立了自己的政府，一個是位于的黎波里的西部政府，另一個是位于圖卜魯格的東部政府，造成利比亞事實上主權分裂的狀態。

作為這場內戰中的第三方勢力，“伊斯蘭國”起步較晚，實力也相差甚遠，它的主要構成人員除部分來自海外，大部分原屬“伊斯蘭教法虔信者”、“馬格里布基地組織”等極端宗教派別，而這些派別曾經也是“利比亞黎明”的成員。

2014年10月下旬，控制利比亞東部城鎮德爾納的宗教組織“伊斯蘭教法虔信者”宣布效忠“伊斯蘭國”，標志著“伊斯蘭國”進入利比亞。之后，“伊斯蘭國”在2015年2月初攻下蘇爾特。

2016年5月以來，新成立的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加緊了對蘇爾特的“伊斯蘭國”軍事打擊行動。目前，根據媒體報道和內部掌握的一些信息來看，“伊斯蘭國”利比亞分支的實際控制范圍正在縮小，很可能在近期徹底戰敗退出蘇爾特，盤踞在班加西的武裝在利比亞國民軍的清剿下也節節敗退，只剩下德爾納仍在其控制之下。

另外，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伊斯蘭國”利比亞分支的資金來源模式不可持續。跟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母體最大差異在于“伊斯蘭國”利比亞分支一直未能控制利比亞石油資源并通過走私將其變成穩定的財政收入。雖然該組織武裝人員對利比亞石油設施發動過一些襲擊，但那只是騷擾、破壞、影響石油的生產，并不能完全占領和控制油田和資源。

除了石油資源，敘利亞和伊拉克的“伊斯蘭國”還曾經從所占區域的銀行金庫獲得大量資金，“伊斯蘭國”利比亞分支由于所占城市規模較小，也沒有類似收入。他們的收入來源主要靠對所占區域老百姓和商業活動的征稅以及敲詐勒索，但隨著所占面積越來越小，當地居住人口不堪重負，紛紛外逃，這種掠奪式的收入來源注定無法持續。

誰是威脅利比亞安全和穩定的毒瘤？

可以看到“伊斯蘭國”的實力和影響遠沒有達到威脅整個利比亞安全和穩定的程度，那么打了5年內戰，至今看不到實現和平希望的利比亞到底被誰要挾，難以自拔？

答案是民兵。利比亞目前的形勢類似于我上世紀初的軍閥割據時期，大大小小的軍事集團各有自己的利益，相互打殺、爭奪地盤。

一方面，這些民兵組織完全沒有國家、民族整體利益的觀念，一味追求自身眼前利益；另—方面，為了擴充實力，參與綁架、勒索、買賣軍火、走私毒品和組織非法偷渡等不法勾當獲利，大發國難財。

從當前利比亞的內戰形勢來看，內戰的主要雙方實力均衡，沒有—方能夠完全壓倒另一方，在雙方背后又有不同的外國勢力滲透和支持，東部世俗勢力受到埃及、沙特和阿聯酋的資助，西部宗教勢力得到土耳其和卡塔爾的支持。由聯合國利比亞支助特派團（聯利支助團）主導下成立的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有名無實，缺乏施政基礎和民意支持，舉步維艱。

問題的關鍵是民族團結政府沒有一支忠于自己的強大軍隊，雖然在蘇爾特打擊“伊斯蘭國”的軍隊號稱“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衛隊”，但換湯不換藥，這個“衛隊”的實際成員仍然是“利比亞黎明”的宗教武裝，這些宗教武裝派別成分復雜、背景各異，隨時可能因為自身利益而調轉槍口，不少組織還跟極端伊斯蘭組織有緊密聯系。

因此，威脅利比亞安全和穩定的最大毒瘤并不是極端勢力“伊斯蘭國”，而是綁架了利比亞整體安全的30萬民兵。如果不能通過一定方式和途徑解除這些民兵組織武裝，建立一支只效忠于民族團結政府的中央軍，收繳散落民間的各種武器，則利比亞永無寧日。

誰應該為利比亞失去的5年負責？

5年的內亂說明一個問題，單靠利比亞自身，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誰也沒有能力碾壓所有對手，一家獨大。

所以，利比亞問題的根本解決，要靠外部力量的支持，誰來支持？名義上是聯合國和國際社會，實際上是跟利比亞地緣接近、歷史牽連比較深的西歐國家（主要是英、法、意）和美國。

說起這幾個國家，不得不提今日之局面的造成莫不跟他們相關。2011年倒卡扎菲成功的決定性因素，正是以他們為首的北約部隊直接武力介入，設立“禁飛區”，空襲卡扎菲的部隊，最后成功推翻其政權，卡扎菲死于非命。

而這個卡扎菲，就在幾年前放棄了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賠償了洛克比空難和慕尼黑俱樂部爆炸，對內打擊“基地”組織、控制境內地中海沿岸偷渡，對外與西方國家分享反恐情報，聯合國解除了對利比亞的制裁，卡扎菲在的黎波里會見美國前國務卿賴斯，跟西方政要在多個場合握手言歡，儼然已是西方座上客。直到最后一刻，卡扎菲還心存幻想，在他給奧巴馬的信中要求其主持公道。

西方國家在利比亞問題上可說是一錯再錯，錯上加錯。首先，出于意識形態原因，倉促支持所謂的“起義者”推翻卡扎菲政權，給他們提供武器和資金，這些“起義者”有相當一部分是宗教極端組織成員，這些人在卡扎菲倒臺后不僅造成利比亞陷入無政府狀態，而且還轉道敘利亞和伊拉克加入“伊斯蘭國”向西方宣戰。

其次，在卡扎菲倒臺后，首要任務應該是解除所有民兵武裝、收繳流落各地武器，迅速建立安全部隊和警察組織，恢復利比亞的安全和穩定。但西方國家并沒有做這方面的安排，反而花大力氣搞了一場所謂的“大選”，事實證明，正是這場選舉為后來無休止內戰埋下禍根。在一個公民意識缺乏、社會結構零散、國民長期生活在部族、宗派紐帶中的國家倉促搞一場民主選舉，以此來宣示普世價值的勝利，其實際意義無異于是制造矛盾和沖突，更要命的是，這些發生矛盾和沖突的派別手里都拿著槍。

再次，因為第一錯和第二錯，利比亞不可避免地發生了內戰。這時候西方又繼續犯了第三個錯誤，或者也不能說是錯誤，這就是他們的一貫伎倆，看到利比亞已經亂成一鍋粥，他們決定撒手不管了。特別是“班加西”事件后，美國撤走了所有外交人員和負責他們安全的海軍陸戰隊員，對利比亞不聞不問，讓它自生自滅。這跟美國之前在索馬里、在盧旺達的表現何其相似？一旦威脅到自身利益，而又沒有明顯的利益獲取，立刻就全身而退。

就這樣，利比亞各派混戰了5年，直到2015年下半年，西方又突然開始關注利比亞了，這次是因為“伊斯蘭國”的日趨壯大和歐洲難民危機，威脅到了他們自身的利益。西方意識到，利比亞長達1900多公里，缺乏管控的海岸線已成為難民偷渡的最佳場所，大批來自非洲中部的非法偷渡者越過撒哈拉沙漠進入利比亞，然后轉乘小漁船進入意大利，登陸歐洲；而利比亞的無政府狀態和內戰持續正給“伊斯蘭國”發展壯大提供了土壤。其實，今天的局面，卡扎菲在幾年前就曾經預言過：“你們（歐洲人）在轟炸一堵墻，一堵擋住恐怖分子去歐洲的墻，也是非洲難民去歐洲的墻。”

西方國家一味強調“伊斯蘭國”的威脅背后有什么動機？實際上就是為再次干涉尋找正當性，給國內、國際上一個交代，這跟“應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的請求”，美軍空襲“伊斯蘭國”極端武裝人員據點是一個道理。

憑心而論，利比亞今日亂局若想完全依靠自身通過各派政治協商對話，消弭分歧、達成共識、攜手走出困局是不太可能的，否則過去5年都做什么去了？要實現安全與穩定，必須依靠外部力量的支持和協助，尤其是軍事援助，鏟除民兵武裝毒瘤，打擊“伊斯蘭國”極端勢力，這一點，西方作為亂局“始作俑者”是肩負不可推卸責任的，而亂局負面影響又已經對它自身利益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威脅，出手相助在情理之中。

西方這個時候又開始猶豫不決了是否派軍事人員進入利比亞，在利比亞扮演什么角色，直接參戰還是人員培訓，是否要經過聯合國授權，是否要征得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的同意或者其主動要求。

從去年下半年西方開始著手介入，時至今日，看不到有太多積極變化和進展，利比亞的局勢尤其是經濟形勢日益惡化、通貨膨脹、流動性短缺、城市大面積、長時間缺水缺電，難民人數日趨增多，打擊“伊斯蘭國”的軍事行動也反反復復，難以取得突破。

在不需要你介入時，你盲目、武斷、簡單粗暴地給這個國家制造了一堆問題，在需要你介人幫助解決這些問題時，你猶豫、退縮、首鼠兩端，遲遲拿不出解決方案和執行計劃。當初武力干涉那么果斷堅決，現在收拾爛攤子卻瞻前顧后。利比亞問題五年來的發展只是再次揭示了西方的本質，驕橫、盲目和虛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