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養生之道,前人論者甚多,流派甚廣,有仙家之論、道家之論、釋家之論、醫家之論等。歷代論此道者,亦各有所宗。然知其道者,習之有益,不僅可健身,亦可延年;若不善其道者,強而行之,流弊亦自難免。就醫家而論,歷代著述,亦有異同,當因時、因地、因人而用,不可以貪欲之心,強求其功,反易為患。
我本不善此道,然八十余年歲月,疾病纏身時有之,生活困擾時有之,悲歡離合時有之,外邪冒犯時有之,此皆人生之難以逃遁者。必經心以應對,方可保此五尺之軀、方寸之心。就醫家所論,我僅遵《黃帝內經》所謂“人與天地相應”及“形神兼養”之法則,在工作、學習與生活的諸多方面,進行適當調節而已,別無異術可傳。今僅就素日所行,略陳管見。
幼承庭訓,效法先輩
在我家族中的前幾代人,多有高壽者。高祖享壽八十有余,無疾而逝。曾祖六十余歲,死于痢疾。祖父享壽八十有七。先父亦享壽七十余歲高齡。在他們的生活歷程中,我體察到他們在艱難的歲月中,如何注意保養身心,以便更好地去完成應盡之責與未竟之業。這就是他們的主要經驗,對我的影響較大。
在青少年時期,父親總是孜孜不倦地為我講些做人行事的道理,其中亦不乏養生之論與為人之道。祖父則以不言之教影響著我們:他為人治病,不求財物,勤于勞動,不知疲倦;生活儉樸,不擇衣食;艱難困擾,樂以忘憂。到八十多歲時,尚頭腦清楚,體可負重,步履康健,飲食如常。他的一生,并未專心致志講求什么養生之道、長壽之法,但卻健康地活到如此高齡。這就是無所求而有所得、無為而有為的結果。我從中悟出了許多健身養性的道理。在我后來的生活中,汲取了我祖父與父親的許多經驗,并竭力效仿他們的做法,實踐他們的教導,雖然我的體質不如祖父健壯,但也想力爭康健,多做些有益于社會之事。
勤于書卷,情趣務多
在隨父學醫之際,我一方面背誦醫書,一方面補習文化,因而養成了勤于書卷的習慣。若一時不讀,則惘然若失。故一生中最大的興趣,莫過于讀書藏書,積年累月,共得五千余種。讀書對我來說,乃是一種最大的樂趣,也是最好的享受。遇有不快之時,常讀書自慰,遇有不眠之夜,則挑燈再讀。根據我多年的體會。讀書不僅是知識的積累,也是智慧的源泉,同時,也是養神的良策。
作為一個現實的人,欲解除諸般煩惱,莫過于求知,而讀書,則是求知的重要途徑之一。有了知識,就可以提高解決實際問題的本領,妥善地解決生活、工作、學習中的各種矛盾,減少思想上一些不必要的煩惱,精神上自能得到一定的寬松和安慰,起到不養而養的作用。宋人尤袤,一生好讀書,常謂“饑讀之以當肉,寒讀之以當裘,孤疾讀之以當友朋,幽憂讀之以當金石琴瑟也”。善讀書者,自知其言之不謬也。
我祖父和父親都是京劇愛好者,喜愛胡琴和傳統的打擊樂器,也會演奏些一般的曲調和套數。我在少年時期,就受到他們極大的影響,愛看戲,愛聽音樂。我學習過多種樂器的演奏,如京胡、二胡、笙、笛、簫、嗩吶、小提琴、口琴及鑼鼓打擊樂等,晚年又習古琴,喜愛奇石。因為有這些情趣愛好的調節作用,所以我的生活、工作、學習,雖然很緊張,但并不枯燥和單調,精神上也很舒暢。此后,我又不斷發展多種愛好和多邊活動,諸如書法、繪畫、詩詞、篆刻等。利用這些愛好,可以使精神負擔得到不同程度緩解,減少疲勞,使腦力得到適當休息。此亦養神之一法也。
調氣應時,起居適度
人之生機,隨春夏而生長,隨秋冬而收藏,這種周期性活動,是自身的一種規律性,故必應之而行,則人體安和。我在日常生活中十分注意氣候變化,隨時調節衣著,尤其注意保溫。若不慎審,偶或感冒,立即服藥。若遷延時日,一則拖延難愈,二則常可誘發他病。另外,每出行帶衣較多,可防天氣突然變冷。《黃帝內經·生氣通天論》中特別強調陽氣的重要意義,很有道理,我亦注意此事。因陽氣一傷,則防衛無力;陽氣一失,則生機立危;陽氣竭盡,則孤陰難存。故需注意加以保護。
《呂氏春秋·重己》云:“出則以車,入則以輦,務以自佚,命之曰招蹷之機;肥肉厚酒,務以自強,命之曰爛腸之食;靡曼皓齒,鄭衛之間,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這句話雖然只提出了三個方面的問題,但說明了一個很重要的道理,就是在生活方面不可過分貪求優越。我的飲食習慣是:飲食以清淡為主,五谷雜糧皆用,菜類則以蔬菜為主,既有利于身體,又可保持腸胃通暢。青年時期雖能飲酒,但不成癖;不偏食,不貪食,不吃零食。故脾胃健康,食欲常盛。食量不減,可以保證后天之本。衣著不求華美,只求四時可更換為是。少壯之時,堅持騎自行車,既可鍛煉身體,又可以活動關節。住處不尚豪華,只求工作方便。保持簡樸,惟行儉約,既不喪志,又可養形。
知足常樂,樂以忘憂
所謂知足,非指不求上進,不求提高,不求發展。而是說對一般的現實生活條件,自當滿足。我的一生,從不放棄奮斗目標而去追求不必要的奢望,這就是我在物質生活方面堅守的原則。因此,也就不會有過多的煩惱。
安樂,是每個人所向往的。孔子曾自言“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說他的得意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憂患與安樂,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矛盾,問題在于認真地對待和妥善地處理。孔子所說的,就是把憂患轉化為安樂的實例。我的一生也遇到過多次憂患。如青年時因膝關節病幾乎致殘,中年時期兩次住院,及至影響工作能力。在患病期間,尤需記取名人名言,效仿先輩正確對待憂患的態度,激發起各種情趣和愛好,在憂患中尋求安樂。所以在多次的憂患經歷中,終能爭取身心不受大的影響。否則,很容易在憂患之中,一蹶不振,則身心之健康,自難維持。
忙里偷閑,能忍自安
人之生也,百年之過客,匆匆一世,欲有所為,忙亦必然。然而人的精力與體力畢竟有限,欲以有限之體力與精力,去完成無限的事業,就需合理地安排、科學地調節,才可保證精力與體力久用而緩衰。我在青少年時期,農忙季節下田勞動,都帶一本書在休息時閱讀。工作忙碌時,利用休息時間,可讀一點提神的書,閱讀專業書勞累時,可以改換專業外的書。興趣的交替,興奮點的轉移,日久自成習慣,既不勞累,又可休息。
《舊唐書·孝友傳》云:“鄆州壽張人張公藝,九代同居……麟德中,高宗有事泰山,路過鄆州,親幸其宅,問其義由,其人請紙筆,但書百余忍字,高宗賜以縑帛。”我在青少年時期,就多次聽父親講過此事和唐代宗所謂“不癡不聾,不為家翁”的故事。這兩個故事,講的都是對待一些家庭瑣事的態度,很有啟發性。我的家族,歷來人支旺盛,丁口眾多。祖父、父親和我都曾經歷過四世同堂的階段,也基本上是這樣去對待一些瑣事。就是在社會活動中,凡非原則性重大問題,也是以忍讓為是,可行則行,不可行則止。所以未曾發生過人際關系過度緊張的局面。不強加于人,可以避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煩,造成身心不快。此亦養性之法。
山川遣興,吟詠抒懷
我國神州大地,自古以來,人杰地靈,奇珍異物,山川寄人以靈秀,大塊假我以文章。古人云:“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我等居此樂土,住此佳境,何不在風和日麗之日,花香月朗之時,約兩三知己,做一番江山閑主。以賞此無限江山、無窮風物,既可以賞心悅目,亦可以遣興抒懷。信可樂也,斯可樂也。
我自來濟(編者注:山東濟南)之后,數十年間,公務繁忙,曾行盡長城內外、大江南北,公事之余,亦曾覽諸海岳山川、江湖勝跡。或登高而歌,借以呼天吸地;或極目而望,借以俯察萬物;或置身洞天府地,借以探索幽隱;或游觀古今勝跡,借以憑吊歲月淪桑。當此之時,既可一新耳目,又可遣興抒懷,不知老之將至 。興有未盡,歸后或為游記,或為詩詞,或發議論,或譜歌曲,或言志,或詠言,忘身于物外,寄情于物中,猶可謂養神之善舉也。唐人王勃《滕王閣序》曾謂“老當益壯,寧知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人之生也,當有所作為于社會,老之將至也,不可無伏櫪之志。回首當年,展讀昔年筆墨,亦可增欣慰之心,憶少壯之情,不亦快哉。
總之,養生是一個比較復雜的問題,它包括養形與養神兩個方面,而養神尤為重要。神雖寄于形,然形常隨神而動,故神傷者,形難健。故必寓養生于生活、工作、學習之中,凡事順其自然,衣食溫飽亦足矣。適寒暑,節哀樂,勞逸適度,動靜結合,再輔之以必要的鍛煉身體的方法,則長生雖不可及,而長壽亦能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