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容曠朗 詩寫人生

91歲的馮序鵬先生一生淡泊，精神卻富有充實。年輕時放棄當大官的機會，留在大學追求學問；從系領導到雜志社副主編，走近文字感受詩詞。

剛過小暑，北京就已經進入桑拿天。展春園西3號樓，門衛大爺正吹著風扇打瞌睡。在來訪登記本上，我寫下“馮序鵬”的名字時，門衛大爺瞇著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圓，閃著親切的光，“馮老爺子我熟，北京大學研究員，91歲啦，還像個小伙子！”

在電梯里，我有些忐忑，拜訪這樣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總要準備妥當，可網上幾乎沒有看到馮序鵬的任何資料。只是從北大教師的口中得知，馮序鵬在北大做過輔導教員、系黨支副書記、校總務秘書、《中國高校后勤研究》副主編，做人低調，愛寫詩。

電梯門開了，馮老在樓道里笑著迎我，白眉白發、目光炯炯、溫文儒雅，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開衫，掖在黑色休閑褲里，腰板筆直。身上透著濃濃的書卷氣，很有大學者范兒。

在堆滿書的書房里，馮老開始講過去的故事。“記錄經歷，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作家用文字、畫家用線條色彩、音樂家用音符。我雖不是詩人，但我的故事都在這些詩里。”馮序鵬指著桌子上手寫的厚厚的十多個本子。

“歸真何必首丘山”

馮序鵬出生于1925年，湖南人。“小時候家里窮，但父親堅持送我讀書。”馮序鵬12歲時就作詩，展現出文學才華。在汨羅中學讀書時，馮序鵬更加刻苦，“汨羅中學其實就是屈原的廟，學生們住廟里，我沒錢，就在廟旁邊搭了個棚子。”

“《史記·屈原列傳》中有句話概括了屈原精神：‘志則潔，行則廉’，這后來成了我的人生準則。

1948年，馮序鵬參加游擊隊，做了湖南湘陰縣區長、土改組秘書。1949年除夕，土匪造謠，說共產黨要運走糧食，煽動上萬群眾搶糧，遍地燈籠火把，當時馮序鵬任城南區民助，第一時間鳴槍示警，遭到當時土改組組長華國鋒的批評，說開槍是無知，一響槍就會被誣陷鎮壓群眾。

“華老批評我‘無知’，是我前進的動力。2003年，我和女兒去華老家時，又提起這件事情，大家記憶猶新，我說‘華政委偉大’，華老哈哈大笑，站起來和我合影。”

1953年，馮序鵬被保送到中央政法干部學校（公安大學）學習。畢業后，馮序鵬放棄“官途無量”，選擇“暢游書海”。

“一生中有很多選擇，聽從自己的心和喜好就對了。”馮老說，“毛澤東同志16歲的時候，寫給他父親的《絕句》中說，‘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其雄才大略，堪為典范。我很受鼓舞，當時也寫了詩句‘即使靈前生事畢，歸真何必首丘山。’”

“身尚清閑天地闊”

上世紀50年代末，黨內整風運動，馮序鵬被劃為右派分子，開除黨籍，從法律系調到后勤部門勞動。那段時間，馮序鵬情緒低落，拿著40片安眠藥，站在生死之間。

“當時愛人在唐山教書，覺得丟下她，很不忍心。”馮老眼神悠遠，繼續說，“她寫信鼓勵我，說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如日月皎然。君無須問此，只問己心，問心無愧，足矣。”在愛人的開導下，馮序鵬豁然開朗，在后勤部門兢兢業業工作，很快就恢復了黨籍。

馮序鵬認為，“后勤不后”，后勤工作也是一門學問，也需要學習。1991年，馮序鵬到了《中國高校后勤研究》雜志社，編版、排譯、審稿……“編輯使我生活得很愉快。做人、學習，總得有點自己的精神。”

馮老現在一個人生活，“女兒會經常來送飯，我的一日三餐非常簡單。”馮老吃得很少，每天2杯牛奶、1個雞蛋是固定菜譜。馮老有個好習慣，每天晚上熱水泡腳，并堅持自己按摩腳底。

馮老出門辦事，能走便不坐車，平均每天走四五千步。而且出門總會帶上報紙，用來處理寵物狗的便便。“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也影響到很多養寵物的主人。現在我們小區里已經見不到狗糞便了。”

馮序鵬一生淡泊，精神卻富有充實。年輕時放棄當大官的機會，留在大學追求學問；從系領導到雜志社副主編，走近文字感受詩詞。

“一生事業略存詩”

2011年，馮序鵬的長子和老伴相繼離世，他把自己關在家里整理詩集，轉移自己的悲傷情緒。2015年出版了第一本詩集《詩言志選集》，收錄了600余篇自己心心念念、改了又改的詩詞。

現在馮老每天重要的事情是讀書，寫詩、改詩，第二本詩集很快就要出版了。“我現在忙得很，每天查閱經典，修改詩詞。”馮老開心地指著書桌上的本子，說：“目錄很快就寫完了。”

第二本詩集的目錄，馮老就寫了七八頁，分“莫忘初心，繼續前進；學富書通，時而習之”等十章，每章標題的出處、典故，馮老都會標出、寫下來。“要讓讀者看明白，一起學習。”

“說到寫詩，我有一個很厲害的老師——古漢語大師王力。”馮老豎起大拇指。當時王力很耐心地給馮序鵬修改詩詞，還允許他去家里請教。王老親自給他寫信，指出：“要熟讀唐宋詩，從中體會詩意，詩要形象思維。說淺些，就是少說抽象的話，尤其避免標語口號式的話。”

有一次馮序鵬寫了一首詩，在北京大學校報上發表前，請王力修改。其中有兩句“伯樂有情憐駿驥，馮驩無好仰雄才。”王老在“無好仰雄才”旁批注“不懂”。馮序鵬立即修改為“馮諼窟好莫相偎。”

“王老說我是個聽話的學生。”馮序鵬講，這句詩典出“馮諼三窟”，馮諼是齊國孟嘗君的門客，他為孟嘗君經營三窟，使孟嘗君受到齊王重用。后來“馮諼三窟”指，為了自身安全，設有多處藏身之地或采取多種避禍之策。王老批語意在以人為本，三窟的用意在倚重齊王，而不是依靠民眾。

馮序鵬說，“在學習方面，我是從《易經》中得到啟發的。學習不能有‘疑’的地方，追根到底才能有所‘悟’；學習不能人云亦云，要有自己的想法，才能達到‘通’‘神’的境界。”

心胸豁達，生活簡單，有自己的愛好，這大概是馮老長壽的秘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