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國譯學的現代化是在西方現代譯論的影響下開啟的,因此,在中國譯學研究的學術語境中,中西譯論比較或中西比較譯學成為中國翻譯理論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一直以來,國內譯學界對中西譯論的研究很重視,出了很多成果,但整體上講,微觀研究多于宏觀研究,個案研究多于概述性研究,框架或論綱式的研究還比較少。基于此,本文根據國內中西譯論比較研究的實際情況,從本體論、方法論和價值論三個維度對中西比較譯學的框架進行了嘗試性架構,提出了一個中西比較譯學論綱,以期為中國當代中西譯論比較研究提供一個可資借鑒的論綱,并服務于中國現代翻譯學的建設。
關鍵詞:中西譯論;比較譯學;論綱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7)05-0034-10
1. 引言
近代以降,中西學術交流頻繁,在中西學術接觸的初期,往往是忙于引進,隨著接觸的深入,比較也就不期而至了。中國現代學術正是在這種交流和比較中逐步建立起來的,中國現代譯學也不例外。近些年來,中西譯論比較研究①取得了一些成果,多集中在國內,如譚載喜(1998,1999,2000a,2000b)、吳義誠(1998)、張南峰(2004)、陳琳等(2005)、張春柏等(2006)、劉宓慶(2005)、于德英(2008)、任東升(2008)、謝天振(2009)、陳大亮等(2015)等人。國外學者安德魯·勒菲弗爾(Andre Lefevere)在其與他人合作出版的《文化建構——文學翻譯論集》(2001)的第一篇《中西翻譯思想》中將中國佛經翻譯與西方圣經翻譯置于文化研究的框架下進行了比較研究。
以往的中西譯論比較多是具體的文獻梳理式研究或個案研究,宏觀的框架式研究較少。譚載喜在對中西譯論進行了諸多微觀研究的基礎上于2000年提出了建立翻譯學的分支學科——“比較譯學”的構想,并進行了初步的分類研究,如他在“比較文學”和“比較語言學”的啟發下設定了“國別譯學”、“比較譯學”和“總體譯學”三個層級范疇,其中“比較譯學”處于中間層次,連接前后兩個層次。譚載喜又將翻譯學分為應用翻譯學、特殊翻譯學和普通翻譯學,而比較譯學是為普通翻譯學的建立服務的。可以看出,譚載喜將譯論比較研究提到了學科的高度,是值得肯定的。但其只做了一個分類,沒有進一步構建一個中西比較譯學的論綱。另外,其提出的“比較譯學”作為翻譯學的分支學科,在翻譯學中的地位是比較特殊的,它到底是怎樣的一門分支學科,尚待進一步的論證。本文不糾纏于比較譯學學科性質的討論,但認為中西譯論的比較研究也需要建構一個較宏觀的研究框架。一般來講,一個理論話語體系都可由圍繞研究對象的本體論、方法論和價值論構成。本文認為,中西譯論比較的研究框架也可以從這三個維度進行建構,即通過回答比較什么、怎么比較和為什么比較的問題,分別構成中西比較譯學的三個組成部分:中西比較譯學本體論、中西比較譯學方法論和中西比較譯學價值論。本文正是嘗試通過中西譯論比較研究的歷史梳理和理論思辨的方法建構這樣一個中西比較譯學的論綱,以期從宏觀上指導中西譯論比較的實踐,同時為比較譯學的學科建設提供借鑒,服務于正在建設中的中國現代翻譯學。
2. 中西比較譯學本體論
這里所謂的“本體論”回答“是什么”的問題,但不完全是哲學意義上的本體論,更多的是探究比較譯學的研究對象呈現什么樣的樣態。具體包含三個方面:譯論的空間類型、譯論比較的時間維度和譯論的規模層面。譯論的空間類型分為西方譯論和中國譯論;時間維度分為共時比較和歷時比較;譯論的規模層面分為微觀、中觀和宏觀三個層面。前兩個方面構成了比較譯學的本體論的時空關系。時間維度上的共時比較是指兩個譯論在同一個歷史時期呈現出的特征的比較,歷時比較是指某一譯論或兩個譯論在一段時間中的歷史演變;空間維度上的同質比較是指同一文化語境中的譯論的歷史演變或譯論間的比較,異質比較是指不同文化語境中產生的譯論間的靜態比較或歷史演變的比較。這樣,譯論比較可以從同質和異質、共時和歷時四個維度進行研究,這四個維度的排列組合構成了比較譯學本體論時空關系的四個象限,圖示如下:
圖1 比較譯學本體論時空關系圖②
其中,象限1是同質譯論之間的歷時比較研究,如嚴復的“信達雅”中的“雅”與劉重德“信達切”中的“切”的比較。象限2是同質譯論之間的共時比較,如西方的“equivalence”和“correspondence”的比較。象限3是異質譯論之間的歷時比較,如魯迅的“直譯”觀與韋奴蒂的“異化”論的比較。象限4是異質譯論之間的共時比較,如泰特勒“三原則”與嚴復“信達雅”的比較。中西比較譯學的本體論時空關系主要涉及第3和第4象限的研究,即異質譯論之間的歷時比較和共時比較。異質譯論之間的比較研究更具研究的意義,畢竟中國現代翻譯學的建設離不開來自他者的參照。
從譯論比較可比項的規模看,可以是微觀譯論的比較,如“等值”和“等效”的比較;也可以是中觀譯論③的比較,如應用翻譯理論中丁衡祁的“ABC理論”(2006)和林克難的“看易寫”(2007)的比較;還可以是宏觀譯論的比較,如德國的功能目的論和黃忠廉的“變譯”論的比較等。
3. 中西比較譯學方法論
中西比較譯學方法論可以從兩個角度來討論:一個是比較文學的視角,另一個是“三個講”的視角。
3.1 比較文學的視角
譯論比較研究與比較文學研究都屬于比較研究,不同的是研究對象,前者是理論文本,后者是文學文本,這不影響兩者在研究性質上有相通之處,因此比較譯學可以借鑒比較文學的研究方法。從比較方法上看,我們借鑒比較文學的三個學派的說法,認為中西譯論的比較也可以在三種方式上進行:平行研究、影響研究、闡發研究。顯然,這里的“比較”概念不同于日常語言的“比較”,而是一個更具寬泛意義的學術概念。這里有三點需要說明。其一,比較文學的平行研究和影響研究主要是在文學事實的層面上進行,而闡發研究主要在文學理論的層面上進行。與此不同,譯論比較研究的這三種方式均在理論層面上進行,但不排除翻譯史的比較,因為這是譯論比較的應有之意,許多譯論或譯學思想的比較正是在翻譯史的基礎上進行的,如譚載喜通過中西翻譯理論史的比較進行的中西譯論的比較研究。其二,譯論比較的平行研究和影響研究主要是在獨立譯論之間的比較研究,而對某一譯論的闡發研究所涉及的其他理論則只起到方法論的作用。既可以運用另一譯論進行闡發,如將彥琮的“八備說”用現代翻譯主體性理論進行闡發,也可以運用其他學科的方法進行闡發研究,如運用模糊數學對傳統翻譯標準的闡發研究等。其三,這里的闡發研究也包括相互闡發之意,如嚴復的“信達雅”和泰特勒“翻譯三原則”的相互闡發。
平行研究是一種共時的比較研究,又分三種情況。第一種指中西譯論相遇之前中國傳統譯論和西方傳統譯論的比較研究。第二種指西方現代譯論與中國現代譯論的比較研究。第三種是對中西譯論的評價研究。
第一種平行研究是通常意義上的狹義的平行研究。目前大部分中西譯論比較研究都屬于此類,如譚載喜(1998,1999,2000a,2000b)、張春柏等(2006)、謝天振(2009)等人的研究。第二種平行研究中的中國現代譯論身份較為復雜,需要具體分析。大部分來自受西方現代譯論或現代學術啟發和影響產生的譯論,因此帶有影響研究的色彩,如胡庚申的“生態翻譯學”;另一部分是隨著國內譯論界理論獨創意識的增強,在結合中國翻譯實踐的基礎上產生了一些創新性理論,如黃忠廉的“變譯”理論。第三種平行研究是評價研究。這是一種特殊類型的廣義的的平行比較。如果說前兩種是在描寫的基礎上直接找出兩者的相似點和相異點,那么這一種平行研究的重點是對每一種譯論進行評價,在評價的過程中顯示出兩種譯論之間的共性和特性,特別是對不同點的關注,因此這種比較研究帶有明顯的價值判斷品格。國內這類比較研究,可以張南峰和劉宓慶的研究為代表。前者的研究主要體現在《中西譯學批評》(2004)一書中,后者的研究主要體現在《中西翻譯思想比較研究》(2005)一書中。
影響研究多指西方現代譯論對中國傳統譯論和現代譯論的影響,是中國現代翻譯理論史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更多的是一種歷時性研究。西方現代譯論在中國的命運或作用主要有四種情況。一是西方譯論在中國的譯介。這是所有西方譯論進入中國的必經階段,如上世紀80年代對西方語言學派譯論的引進。有些譯論只止于譯介,有些則對中國譯論產生影響。二是將西方譯論用于中國翻譯史料的描述研究。如文化學派的某些譯論(如勒菲弗爾的“詩學、意識形態、贊助人”三要素)用于中國翻譯史的研究,這成為新世紀重寫中國翻譯史的重要途徑之一。三是以西方譯論范疇闡釋中國傳統譯論。四是以西方譯論體系闡釋中國傳統譯論。以上前兩種屬于所謂的“照著講”,后兩種屬于所謂的“接著講”,多為中國傳統譯論的現代轉換研究。這里的影響研究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影響研究是從學術史的角度討論中西譯論的影響關系,主要是西方譯論在中國的傳播、影響、接受等,如西方的“對等”論在中國的傳播及其對“信”、“忠實”觀的影響。廣義的影響研究也包括運用西方現代譯論或其他現代學科研究方法對中國傳統譯論進行的闡發研究,如張思潔的《中國傳統譯論范疇及其體系》(2010)。影響研究方面,楊柳在其《20世紀西方翻譯理論在中國的接受史》(2009)一書中做了概覽式的梳理工作。
闡發研究是一種廣義上的影響研究,屬于象限3 的比較研究,即在古今兩個維度上的中西比較,這是中國近現代學術建立和生成過程中最為普遍的比較模式,也是中西文化論爭的基本模式。馮友蘭所謂的“中西之爭就是古今之爭”的觀點,正是針對這種模式來說的。中西在古今維度上的比較研究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平行研究,一種是闡發研究。前者在上文中已有討論,這里主要討論后者。闡發研究是中西比較的高級階段,旨在生成新質的理論,是理論創生的主要方式之一。郝大維、安樂哲在其《孔子哲學思維》一書中說:“在中西哲學比較的研究中,我們別無選擇,只能嘗試從西方的傳統中找出一些范疇和語言來闡明中國傳統,而這些范疇和語言必須和中國傳統中的范疇和語言有某種共同性,并能夠加以改造和擴展以容納新的內容。”(郝大維、安樂哲,1996: 6)在中國近現代史上的中西文化比較中,根據對中西文化的不同態度,基本形成了三種派別:保守派、西化派和折中派④。這三大派別在中國譯學界也有表現,但情況較為復雜。保守派傾向于強調中國傳統譯論的中國氣派,如許淵沖、潘文國。西化派傾向于強調西方譯論的普遍適用性,如張南峰。折中派或者不強調譯論的國別性,如呂俊;或者注重對傳統譯論的現代轉化,如王宏印。不管是哪一派,他們的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承認翻譯學是存在的,只是各派心中的翻譯學并不一致,建構翻譯學的路徑也自然不同。中國傳統譯論的現代轉換問題是中西譯論比較中闡發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有兩種類型,一種是現代詮釋型,一種是文本翻譯型。前者以王宏印的《中國傳統譯論經典詮釋——從道安到傅雷》(2003)為代表,后者以張佩瑤的《中國翻譯話語英譯選集上冊:從早期到佛典翻譯》(2010)為代表。
從理論上講,每個象限內的比較研究都可以有平行研究、影響研究和闡發研究,但在具體的譯論比較中,每種比較方式的側重點又有不同。象限1涉及在同一譯論體系中的歷時比較,就中國傳統譯論而言,主要是闡發研究,如劉重德將“信達雅”中的“雅”闡發為“切”,提出了“信達切”的翻譯標準。這是一種傳統譯論的現代轉換。這個象限中也有影響研究,如傅雷的“神似說”受到之前“神似”、“神韻”說的影響,許淵沖的“三美”說受魯迅的“三美”的影響等。象限2是同一譯論體系中的共時比較研究,主要是平行研究。如任淑坤(2003)對中國譯論體系中的魯迅和錢鐘書翻譯思想的比較研究;曹曦穎(2007)對西方譯論體系中奈達與格特翻譯理論比較研究。象限3是不同譯論的歷時比較研究,主要涉及影響研究和闡發研究。象限4是不同譯論的共時比較研究,主要是平行研究。總的來說,共時比較更傾向于平行研究,歷時比較則傾向于影響研究和闡發研究。各個象限與研究方法類型的關系總結如下:
象限1:影響研究、闡發研究;象限2:平行研究;象限3:影響研究、闡發研究;象限4:平行研究
3.2 “三個講”的視角
中西譯論比較方法的討論還可以從“三個講”的角度來討論,即“照著講”、“接著講”和“自己講”。這是參照馮友蘭先生治中國哲學的“接著講”方法引申出來的分類。從理論上講,“三個講”方法既可以用于古今關系上討論,如當代對“信達雅”的接著講——現代重釋⑤;也可以用于中西關系上討論。由于本文的主題是中西譯論的比較研究,因此主要從中西關系上討論問題,必要時,提及古今關系。另外,這“三個講”方法中也體現了一種體用關系。
所謂“照著講”,主要是照著西方譯論講,體現為對西方譯論的譯介和運用,特別是對西方譯論引進的初期基本上屬于“照著講”的方法。這是在體用不二的關系上討論的。微觀層面如對“等值論”、“功能對等”、“改寫”論等的譯介和討論;中觀層面如運用佐哈爾的“多元系統論”對中國特殊時期文學系統的討論。宏觀層面如對西方語言學派和文化學派以及其他學派或范式的借用。“西方譯論+中國材料”式的研究屬于一種照著講,如國內運用安德魯·勒菲弗爾的“意識形態、贊助人和詩學”三要素對中國翻譯史的研究。另外,對中國傳統譯論也有一種“照著講”,如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國內學者對傳統譯論的整理出版,如羅新璋的《翻譯論集》(1984)和陳福康的《中國譯論理論史稿》(1992),以及近年來對中國傳統譯論的對外翻譯出版,如張佩瑤(2010)等。
所謂“接著講”,主要是接著中國的傳統譯論講,即以中國譯論為體、西方現代譯論或現代學術方法為用。這是在體用二分的關系上討論的。“接著講”是中國現代學術建立的主要研究方法之一,主要是運用西方現代學術的方法論對中國傳統學術史的梳理或范疇、體系的現代轉換和建構。如馮友蘭對中國哲學史的研究及其接著宋學進行的中國現代哲學的研究。文學理論領域如羅根澤、郭紹虞、朱東潤等人對中國傳統詩文評的現代化梳理而形成的中國文學批評史。中國傳統譯論的“接著講”主要體現為對中國傳統譯論的現代轉換,如王宏印(2003)的《中國傳統譯論現代詮釋》。其實,從同質譯論的歷時比較研究上看,也存在這種“接著講”的方法,國內如許淵沖的“三美”、劉重德的“信達切”、劉士聰的散文翻譯的“韻味”說、鄭海凌的“和諧”說、汪榕培的“傳神達意”等;國外如圖瑞接著霍爾姆斯進行的翻譯學框架圖研究。又如,張南峰多年來致力于對佐哈爾的多元系統論的研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多元系統論精細版”,也是一種“接著講”,只是接著西方理論講而已。這些“接著講”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在提出自己的譯論觀點時,都進行了詳細的分析、論證、闡發,具備了一些的現代譯論的特點。
所謂“自己講”,是指一種原創性的理論生成方法。當然,從邏輯上講,完全的自己講是不可能的,因為任何理論的生成都離不開一定的理論基礎或實踐基礎。正如哲學學者郭齊勇所說:“‘中國哲學’的‘自己寫’或‘寫自己’,絕不是排他的,不需借鑒的,不考慮事實上已存在于發展著的創造性融會的。果如此,那就成了‘自說自話’,不可能與其他類型的哲學對話與溝通。”(轉引自高秀昌,2010: 158)因此,在很多情形下,“自己講”就是一種變形的“照著講”或“接著講”,或稱為“相對的自己講”。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將具有某種程度原創性的理論看做是通過“自己講”生成的結果。如辜正坤的“多元互補論”、黃忠廉的“變譯理論”、呂俊的“建構主義翻譯學”、王宏印的“古本復原”和“無本回譯”、林克難的“看譯寫”等都不同程度地體現了一種“自己講”的理論創新方式。某些跨學科的翻譯研究也大體上屬于“自己講”的范圍,如胡庚申的“生態翻譯學”。關于翻譯的跨學科研究,既涉及翻譯學與他學科結合的合理性程度或條件問題,也涉及翻譯學學科的獨立性問題。當然,通過“自己講”生成的翻譯理論有層次之分,有小理論,也有大理論;有一級理論,也有二級理論等。理論的“自己講”是進行理論創新的重要方式,這里既涉及理論內容的合理性論證問題,也涉及理論命名的合理性問題,因此,必然是最具挑戰性和冒險性,同時也是最有價值和意義的理論生成方式。
比較文學視角的方法和“三個講”視角的方法具有某種程度的對應性。一般來講,“照著講”多是一種影響研究;“接著講”多是一種闡發研究。
4. 中西比較譯學價值論
如果說本體論是關于對象存在的屬性、范圍、層面的定位,方法論是圍繞本體論進行的視角、程序和邏輯關系的運用,那么,價值論則是對研究對象進行的學術價值的分析和設定。中西比較譯學的價值論主要體現在譯論比較的目的方面,即為什么進行譯論比較。
在藝術領域,可以有為藝術而藝術的實踐目標,因為藝術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手段。而在比較研究領域,為比較而比較,其研究目的的合理性就頗為可疑了。19世紀的西方歷史比較語言學曾一度出現為比較而比較的研究局面,中國20世紀的中西文化論爭中也曾出現為比較中西文化而比較的情況,將手段變成了目的,這是頗值得記取的教訓。任何比較都有一定的目的,就中西譯論比較而言,不管是平行研究、影響研究,還是闡發研究,比較也不應成為目的,而應成為翻譯學學科建設的手段。王宏印的傳統譯論現代詮釋研究就是作為建立翻譯學的一種努力。其他學者也有類似的看法,如張柏然認為:“(傳統譯論的)現代轉換并非是古代譯論現代化,而是將古代譯論作為資源,把其中那些具有普遍意義的與當代譯學理論在內涵方面有著共通之處的概念,及有著普遍規律性的成分清理出來,賦予其新的思想、意義,使其與當代譯學理論融合,成為具有當代意義的譯學理論的血肉。換言之,現代轉換就是一種理性的理論的分析,目的在于激活那些具有生命力的古代譯論部分,獲得現代的闡述,成為當代譯學理論的組成部分。”(轉引自張柏然、許鈞,2002: 30-31)
張柏然在與張思潔合作發表的文章中進一步認為:“翻譯理論賴以建構的原始語言文字的選擇是翻譯理論研究和教學界所關注的重大問題之一。現代翻譯理論賴以構筑的核心理論應以民族語言文化為立足點,挖掘、發揚中國傳統譯論進行改造和升華,從而生成既蘊含了中國豐厚文化內涵,又融合了西方研究方法優點而且體現了時代精神和風貌的新型翻譯理論。”(張柏然、張思潔,2001)
總的來說,中西譯論比較的目標具有層次性,可以分為三個層面,即初級目標、中級目標和高級目標。呂叔湘先生在為楊自儉等人編的《英漢對比研究論文集》(1990)的題詞為:“指明事物的異同所在不難,追究它們何以有此異同就不那么容易了。而這恰恰是對比研究的最終目的。”(楊自儉、李瑞華,1990)呂先生的題詞對中西譯論比較研究也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對中西譯論進行比較研究,并不只是對擺在我們面前的兩個十分清楚明白的東西加以比較,找出其異同,這只是比較研究的最基礎工作,是“知其然”階段;還要通過比較研究,進一步發現和認識中國譯論和西方譯論的真實面目,而要發現和認識它們的真實面目,特別是探求中國譯論和西方譯論生成的深層民族文化背景是什么,是“知其所以然”階段,屬于譯論比較的文化研究。然而,呂叔湘先生所談的語言對比研究的最終目的只是止于“知其所以然”階段,而對于中西譯論比較而言,僅僅“知其然”和“知其所以然”還不夠,還不是比較的最終目的,比較的最終目的就是在比較研究的基礎上,通過中西譯論的互補、互通走向融合和貫通,或實現傳統譯論的現代轉化,或從各自譯論中獲得啟示和借鑒,從而生發出一批新的概念、范疇和命題,并在此基礎上建設現代形態的翻譯學體系,近則形成中國現代翻譯學體系,遠則為世界翻譯學的建構奠定基礎,使翻譯學真正成為一門既有民族性又有國際性的現代性學科。確立這樣的目標,就把中西譯論比較放在了一個翻譯學學科發展的大的戰略系統中,從而使我們在研究中把握正確的方向,避免一些瑣碎的、無意義的偽命題或無謂的論爭耗費研究的時間和精力。總之,中西譯論的比較可以簡化為以下步驟:描寫→解釋→融合、轉化→翻譯學學科建構。其中,描寫和解釋中西譯論的異同是初級目標,中西譯論的融合和古今譯論的轉化是中級目標,翻譯學科學建構是高級目標。圖示如下:
圖2 中西譯論比較目標層次圖
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初級目標又由兩部分構成,一是描寫,二是解釋。比較和評價伴隨著描寫、解釋進行。初級目標的實現需要對中西譯論都有深入的掌握,只有這樣才能通過比較和評價描寫并解釋兩者之間的異同及其原因,并為更高的目標打下基礎。中級目標是基礎目標通往高級目標的橋梁,是中西譯論比較實現高級目標的關鍵。呂叔湘先生曾指出中西語言學理論的結合之不易的問題,指的就是這個層面。中西譯論融合的途徑是多種多樣的,其中中國傳統譯論的現代轉化是途徑之一,也是通往翻譯學學科建構的重要手段之一。王宏印的《中國傳統譯論經典詮釋——從道安到傅雷》(2003)是這方面的嘗試。高級目標是翻譯學的學科建構,又由三個分目標構成,一是比較譯學的目標,二是國別翻譯學的目標,三是普通翻譯學的目標。就本研究而言,高級目標首先是通過中西譯論比較建設翻譯學的分支學科——比較譯學,然后是建設中國現代翻譯學,最后是通往普通翻譯學的建構。當然,當前比較現實的高級目標就是建設中國現代翻譯學。最后需要說明的是,三個層面的目標從低到高依次形成手段和目的的關系。
翻譯學的建構可以是演繹的、思辨的,也可以是歸納的、經驗的。譯論比較應是歸納的和經驗的。國別翻譯學是譯學比較的高級目標之一,中國翻譯學的建構不但需要中國譯論與其他譯論的比較,發現理論特點,還要合理吸收和利用其他譯論的積極因素和研究方法。國內有人強調翻譯學的中國特色或中國氣派,就是通過中西譯論的或隱或現的比較得出的結論。一般來講,國別翻譯學的建構應走現象學的路子,通過已形成的譯論的比較建構具有國別特征的翻譯學。但目前持中國特色翻譯學的許多學者走的是邏輯學的路子,即希望通過思辨或演繹的方式建構中國特色的翻譯學。普通翻譯學應是譯論比較的最高目標。普通翻譯學的建構也可以走邏輯學的路子,也可以走現象學的路子,通過譯論比較研究來建構普通翻譯學走的便是現象學的路子。正像趙元任所認為的:“所謂的語言學理論,實際上就是語言的比較,就是世界各民族語言綜合比較研究得出的科學結論。”(轉引自楊自儉,2006)同理,從現象學的角度看,就是:所謂的普通翻譯學,實際上就是譯學的比較,就是世界各民族譯學綜合比較研究得出的科學結論。
譚載喜強調建立比較譯學,是把譯學比較作為翻譯學的一個分支學科看待的,正像對比語言學是語言學的一個分支學科一樣。譚載喜的比較譯學把翻譯學建構看做是譯學比較的最終目標,因此他的翻譯學傾向于普通翻譯學的觀點。呂俊的翻譯學建構則不同,其倡導的建構主義翻譯學顯然也是普遍翻譯學的一種,并不特別標明其翻譯學的國別特色。呂俊的翻譯學是在分析譯學范式轉換的基礎上建構起來的,也存在比較行為,不過只是譯學范式的比較,而非中西譯論的比較,即他的翻譯學是通過邏輯學的方法或演繹的方法建構起來的,與中西譯論比較無涉。
5. 結語
中西比較譯學是中國翻譯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對中西比較譯學的本體論、方法論和價值論進行了簡要的論證,嘗試建構一個中西比較譯學的框架或論綱,整合論綱各部分的關系,可圖示如下:
圖3 中西比較譯學論綱
本文通過中西比較譯學論綱的建構,為翻譯學的特殊分支學科——“比較譯學”預設了一個研究的框架,擴大了比較的外延,指出了中西譯論比較的共時和歷時兩個方面,為中西譯論比較實踐提供了可借鑒的方法,并為中西譯論比較的目標指出了可行的方向。當然,這一論綱在各部分的論證還不很平衡,特別是本體論部分的論證還比較薄弱。另外,論綱的建構和論證雖然是基于已有的研究事實,因而具有一定的描寫性,但總體上還是屬于框架先行式的研究,因而更具規定性和封閉性,因此,這一論綱的可檢驗性便成為其是否具有科學性和有效性的核心問題。再者,一個論綱性的研究無疑要在既關照現有研究現狀又要對可能的研究領域或維度做出預判的基礎上進行盡可能全面的關照,當前的論綱無疑還有進一步修訂的空間。鑒于此,今后需要更多實際的研究來進行驗證,不斷補充和修正,使其更加完善,以便更有效地指導中西譯論比較的實踐,最終為建設中國現代翻譯學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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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Review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ompara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ZHANG Siy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Tianji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and Education, Tianjin 300222)
Abstract: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 translation studies happen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modern western translation studies, so in the Chinese context, the comparis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translation theories or Chinese and western compara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becomes an important part of Chinese translation studies. For long Chinese translation studies field has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studies of Chinese and western translation theories and remarkable achievements have been made. However, there are at large few review studies but more micro-research and case studies. Accordingly, the paper proposes a review of Chinese and western compara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from three dimensions: ontology, methodology and axiology. The study aims to offer a referential framework for the current Chinese and western compara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to help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modern translation studies.
Key words: Chinese and western translation theories; compara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outline
作者簡介:張思永,男,博士,天津職業技術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翻譯理論批評,翻譯理論家研究和翻譯理論史研究。
通訊地址:天津市河西區大沽南路1310號天津職業技術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300222
E-mail:zhangsiyong115@163.com
(責任編輯:胡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