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逃逸”作為一種文化修辭與美國歷史如影相隨,白人作家斯蒂芬·克萊恩和馬克·吐溫以美國內戰逃逸為主題,通過反傳統的敘事結構和文學修辭,隱含表達他們對種族偏見引起的自相殘殺的不滿。馬克·吐溫通過轉換小說人物的角色定位、反話正說的修辭方式,以及對黑人方言的使用,進一步觸及美國南方黑白對立的敏感話題。拉爾夫·埃利森發現和繼承了這種小說敘事和文學修辭,并借此探討20世紀尚未解決的種族問題,既豐富了非裔美國文學的創作技巧,也深化了非裔美國文學的語言內涵。
關鍵詞: 拉爾夫·埃利森;馬克·吐溫;逃逸;文學修辭
中圖分類號:I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7)06-0021-11
1. 文學修辭中的戰爭逃逸主題
美國文學中以美國南北戰爭為主題的作品不多,其原因有二,第一,美國北方的資本主義經濟與美國南方的蓄奴制之間有無法調和的沖突,黑人問題一旦上升為嚴重的社會沖突,對白人作家來說,也將成為一個十分敏感、又充滿了矛盾的問題。第二,耗時四年的美國內戰是一場沒有失敗者和勝利者的同胞之間的相互殘殺,也是美國人心中過于沉重的傷痛。內戰期間,美利堅合眾國聯合各路教派將戰爭的目標視為死亡,當時盛行對死亡的新定義:死亡的豐收、死亡的藝術、至高無上的死亡、迎接善終等等,以期緩解戰爭的肉體和精神創傷。①1865-1876這11年間,美國共出版80本書,這些書大多是以天堂(死亡)與來世為主題,而不是描寫戰爭本身,關注死亡事件的結構和審美范式,構成了文學作品中的死亡美學。
1886年,持續困擾美國社會的人類邪惡繼續在這片土地上蔓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文學創作繼續在關注敘事層面的死亡和話語層面的死亡。他在《波士頓人》中告誡美國人,成千上萬的美國人死于內戰,這種邪惡就是根據膚色將人按等級劃分。斯蒂芬·克萊恩(Stephen Crane)創作的《紅色勇氣勛章》(The Red Badge of Courage)② 是一部真正描寫南北戰爭的現實主義作品,其情節很簡單,年輕的普通士兵亨利·弗萊明第一天逃離戰爭是因為害怕死亡,逃跑后經過了羞愧與痛苦的思想斗爭后,第二天他沖鋒陷陣英勇殺敵,成了一名英雄。但正如拉爾夫·埃利森(Ralph Ellison)所認為的,“這部作品的奧秘不在于作者對戰爭中的死亡尸體和鮮血淋漓的槍傷刀傷的描述,而是作者描寫了一個剛剛成年的主人公直面這場戰爭的實質、直面真理的勇氣,而這種勇氣是當時很多美國人不愿意正面接受的,他們固守著自己盲目的樂觀,用一種瘋狂的唯物論態度來否定這種勇氣”(Ellison, 1995: 122)。弗萊明兩天就扮演了膽小鬼和戰爭英雄兩種性質迥然不同的角色,讓讀者意識到,真正的英雄總是在無意中誤成英雄,他其實和所有人一樣,首先他勇于做一個誠實的膽小鬼,兩天后當他評估自己的懦夫和英雄行為時,他既不內疚,也不驕傲,因為他勇于承認,戰爭并非光榮而富有意義的經歷,而且沒有人知道,誰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因為這是一場兄弟之間的戰爭。一旦觸及種族問題,批評家會賦予這種勇氣更深層次的內涵:“《紅色勇氣獎章》是一部個人尋找自我身份定義的小說,其體裁完全不同于傳統的美國文學修辭手法,它傳遞了一種深刻的懷疑思想,古老的美國民主理想還有可能實現嗎?因為,弘揚這種理想的民族,為之付出了艱辛與生命,卻又不能遵循這種理想” (Ellison, 1995: 120)。
臨戰“逃跑”本是死罪,可斯蒂芬·克萊恩用其超凡的文學想象,通過獨特的文學修辭,把“逃跑”轉換為勇敢行為,這不僅是一種士兵的勇氣,更是有良知的作家的勇氣。馬克·吐溫(Mark Twain)的短篇小說《一場失敗戰役的個人秘史》(A Private History of a Campaign that Failed)也是以作者親身經歷為藍本,以美國內戰的逃逸和勇氣為主題。1861年,馬克·吐溫加入南方邦聯民團的騎兵隊,兩周后便當了逃兵。馬克·吐溫目睹年輕的新兵是如何紀律松散、充滿對戰爭的恐懼,也目睹了一個民團是如何槍殺了一名無辜同胞,因此他要永遠逃離戰爭。馬克·吐溫在故事的結尾處寫道:“一個有思想的人不會視我這篇關于戰爭的文章為一派胡言而棄之一邊……這段記載如果沒有被歷史記載,那么這種歷史是不完整的。有更多的歷史材料散落于早期軍營,它們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現在和過去,有助于我們對以后戰爭的思考。我從中獲得的感想是,我比發表‘撤退’的人更懂得‘撤退’的內涵。”③在這個情節簡單的故事中,馬克·吐溫傳遞了一個深刻的主題思想:戰爭犧牲了太多無辜者的生命,也給被迫參戰的年輕士兵帶來了深重的心靈創傷。那些逃離戰場的人固然不能被稱為英勇戰士,但他們正義的理由和存在的價值應該為歷史記住,他們的撤離也是一種勇氣的表現。他們的逃逸也預示了這場戰爭的最后結局——美國南方邦聯的失敗,奴隸制的土崩瓦解。
《紅色勇氣勛章》和《一場失敗戰役的個人秘史》盡管主題相似,但探索了不同的人性和不同的英雄。《紅色勇氣勛章》的主人公亨利·弗萊明先是毫無理由地自我拋棄,然后又朝著男子英雄氣概和道德勝利的方向前進,這是美國作家對荷馬史詩英雄主義的一種重新闡釋;而《一場失敗戰役的個人秘史》中的“我”,即作者本人,寧可做一個“道德失敗”的逃兵,也不愿意同胞間的自相殘殺,表達的是作者與主流傳統價值觀中的英雄主義抗衡的思想。面對戰爭和種族歧視,弗萊明和馬克·吐溫在撥開自己的靈魂,以檢驗自己的道德底線。他們對自己的言行存在某種似是而非、甚至是完全相悖的理解,克萊恩和馬克·吐溫采用這種修辭技巧,與當時特定歷史環境密切相關。
1776年,美國打著“人人生來平等”的自由口號獲得了獨立戰爭,但并沒有就此結束奴隸制和奴隸買賣。1793年美國國會頒布的《逃奴法案》規定:一、 合同到期后,自由州的雇主有權揭發和證明逃奴的身份,并將其逮捕。而該州的法官有責任將逃奴遣送回去。二、 任何幫助奴隸逃跑的人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三、任何故意妨礙追緝逃奴的人都要罰款500美金。④1850年, 美國國會再次頒布的《逃奴法案》是聯邦政府為了平衡各種矛盾而對南方畜奴州做出的妥協。該法要求自由州的政府官員幫助奴隸主追回奴隸。南方的奴隸制度與北方的資本主義制度之間的矛盾日益加深,最后導致1861年的美國南北戰爭,林肯1863年頒布的《解放黑奴宣言》并沒有使南方的黑人獲得真正的解放。但美國內戰帶來了美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的轉型,這種轉型也必然挑戰個人身份的根基,帶來了美國社會階級差異和社會等級的流動性。正是這種流動性迫使作家們關注和重審美國內戰后的個人身份和人性弱點。如何反映內戰前后黑人與白人的矛盾與沖突?如何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這對美國作家來說是一種困惑。馬克·吐溫的小說創作從戰爭逃逸向文明逃逸轉變,如果說,《湯姆·索耶歷險記》傳遞的是一種為人處世要誠實的理念,那么《哈克貝利·費恩》(1883)強調的是人類要追求道德情感上的內心真實。通過主人公的“逃逸”行為,馬克·吐溫傳遞了他對美國社會黑白對立根源的深度思考:刀光劍影的戰爭雖然結束了,但健全的心靈(對民主思想的追求)與畸形的意識(根深蒂固的種族偏見)之間的沖突、情與法的沖突,孰輕孰重、孰勝孰輸,在白人哈克和黑人吉姆不約而同的逃逸過程中逐漸凸顯,最后構成了一幅白人與黑人相互理解和相互營救的人性畫面。
2. 馬克·吐溫文學修辭中的種族批判思想
白人男孩哈克貝利·費恩為了逃離白人華珍小姐的“文明”教育和白人父親的野蠻毆打教育,成年黑人吉姆為了逃離被轉賣到下游蓄奴州奧爾良的厄運,兩人于同一天夜晚以不同的方式逃跑,他們的同時消失導致鎮上的白人認定,吉姆殺了哈克后逃跑,其理由僅僅是吉姆是個黑人。⑤哈克與吉姆乘木筏漂游到了密西西比河,企圖從密西西比河上逃往北方的自由州。河流意象記錄下了這一白一黑、一大一小在密西西比河上日日夜夜的漂流生活,也記載了哈克對種族歧視的心理轉變:他起先受白人傳統的教育影響,覺得黑奴逃跑是犯罪,聽吉姆說他要去自由州,還要把老婆孩子贖回來,哈克立馬心涼了半截:“他的打算太不要臉,我的良心覺得不對勁”(馬克·吐溫,2006: 102)。此時哈克有兩種選擇:一是用自己的聰明才智把吉姆偷出去,使他獲得自由,二是將吉姆送還給華珍小姐,還可以得到一筆賞錢。吉姆一系列的高尚熱誠行為讓哈克覺得要不顧一切地救吉姆:“下地獄就下地獄吧……雖說這種念頭是糟糕的事,可我不打算改邪歸正了”(馬克·吐溫,2006: 272)。哈克在種族歧視環境下成長,但他始終以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來看待黑人吉姆,在經歷了三次逃跑和三次思想斗爭后,最后他寧可“違法”也要幫助吉姆得到自由。哈克最后決定營救吉姆,不是一次簡單的正義行動和勇氣,也暗合了馬克·吐溫對待種族問題的政治傾向,“哈克·費恩承認他對吉姆的‘解放’中暗含了罪過,哈克的這一看法表明,馬克·吐溫也承認他自己對社會所處的狀態負有他個人的責任”(Ellison, 1995: 89)。
但美國評論界對《哈克貝利·費恩》的解讀和評價經歷了一個曲折變化的過程。早期的美國文學界批評界將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費恩》視為《湯姆·索耶》的續集,故順理成章地將之解讀為一部抗議世俗文明的少年小說,它傳遞的信息僅限于一個白人孩子想逃避父親的毒打和學校的刻板生活而離家,主人公哈克貝利·費恩是一個希望擺脫種種約束,敢于追求個人自由的少年形象。美國許多白人父母甚至不贊同他們的孩子讀這本書,將它視為垃圾,怕他們的孩子們跟著學壞了。1950年,《哈克貝利·費恩》在倫敦再版時,T. S.艾略特在其《導言》中談及對這部小說最初印象:“我的父母認為這本小說不適合男孩子讀,當時給我留下的印象是,這就是一本少年讀本。”艾略特1950年寫的這個“導言”實際上為后人重新闡釋《哈克貝利·費恩》埋下了伏筆。20世紀50年代以后,美國文學批評界對這部作品有了新的解讀,認為小說觸及了美國種族問題,這種觀點似乎只是將哈克看作是一個追求自由個性的美國男孩,將吉姆看作是一個心地善良、對白人孩子忠心耿耿的成年黑人男性,如此看來,他倆的關系便成了白人男孩與成年黑人和諧共處的典范。筆者認為,這種闡釋實際上是將黑人形象刻板化了。吉姆除了有“忠心耿耿”的性格,還有一般美國人的輕松幽默和對自由的向往。吉姆有一次說,妖巫對他施了魔法,搞得他神志昏迷,然后騎著他飛往本州各地,把他降落到原來那棵樹下,并且把他的帽子掛在枝椏上,好讓他知道這究竟是誰干的。到下一回,吉姆又說,他們把他一直騎到了新奧爾良。再后來,每次對人家吹起來,地界越吹越寬。最后,他告人說,他們騎在他身上飛遍了全世界,搞得他幾乎累得要死,他背上也長滿了馬鞍子磨破了的泡泡。吉姆對這一回的經過,得意得忘乎所以,甚至不把別的黑奴放在眼里。各地的黑奴從老遠的地方來聽聽吉姆講述這種種經過,他成了這一方黑奴中間最受抬舉的人……(Clemens, 1885: 32)。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做這樣的理解:吉姆借著這事兒,或者說,馬克·吐溫采取這樣的修辭方法,表達了黑人渴望自由生活的愿望,也表達了作者對種族歧視不動聲色、藏而不露的批評,由此帶來的社會批評效果,與自然主義小說的社會批判效果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20世紀末,美國大學教室的某些黑人學生對這部作品有另一種片面的解讀,他們認為吉姆是一個受害者,因為吉姆希望獲得人身自由,但哈克卻把他帶往南方的腹地,引向了種族迫害更為嚴重的地方。馬克·吐溫所設計的情節是,當木筏經過俄亥俄河口時正逢夜間,沿河而上不行,如果上岸,逃奴立刻會被抓住。于是他倆不得不朝更嚴酷的南方蓄奴地區駛去(Elaine, 2000: 14-15)。筆者認為,這種闡釋可能存在偏差,哈克和吉姆都希望能夠到自由州俄亥俄州去,他們都必須穿過“濃厚的白色大霧”(Clemens, 1885: 68)。“濃厚的白色大霧”此處暗含了哈克和吉姆在逃離奴隸制和野蠻的“文明”時,不得不面臨的種種困惑和困境。哈克的自由是永遠呆在那里過自由自在和無拘無束的生活,吉姆則希望乘木筏漂游到一個有人生自由的地方,并不想在木筏上呆著。在T. S.艾略特看來:“馬克·吐溫筆下的密西西比河不僅僅是人們航行和傍依居住的地方,更是具有人類普適性意義的大河,它比康拉德筆下的剛果河更具普遍性。這條河流在馬克·吐溫的作品中具有一種無意識的偉大深刻性,正是這種深刻性賦予了《哈克貝利·費恩》象征價值:這種象征意義因其毫無矯飾、渾然天成而更顯其無比力量” (Eliot, 1966: 13)。可見馬克·吐溫的河流意象還承載了作者凝重的歷史感,俄亥俄州清澈透明的河水象征一種純凈的自由,密西西比河混濁的河水象征骯臟的奴隸制,這種象征性敘事手法意在表明徹底廢除蓄奴制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埃利森的解讀則更為深刻全面:“獲得真正政治平等的理想在現實中與我們擦肩而過,并無好轉的跡象,但在小說里我們可以營造一幅民主理想的畫面,在這幅畫面中,現實與理想得以結合;在這幅畫面中,高貴與低賤、黑人與白人、北方和南方人、土生土長的人和移民團結在一起的情景可以得到再現,這種情景教給我們超然的真理和無限的可能,馬克·吐溫將哈克和吉姆送到漂游的木筏上時,就已經將這幅畫面展示出來了”(Ellison, 1955: 471-485)。
埃利森認為馬克·吐溫是真正同情美國黑人的遭遇、了解美國黑人的內心世界的白人作家。在《二十世紀小說與黑人人性的面具》一文中,埃利森著重分析了《哈克貝利·費恩》中的白人男孩哈克和黑人吉姆的人性。埃利森提醒讀者注意:“當哈克作出要幫助吉姆逃跑的決定時,他實際上是接受了超我的判斷——這意味著他的行為有罪。就像普羅米修斯為人類偷火一樣,他接受自己有罪的行為,為的是證明自己對黑人人性的肯定。反過來說,吉姆就是人性的象征,哈克則在使吉姆獲得自由的努力中,也擺脫了那個小鎮象征文明的世俗罪惡”(Ellison, 1995: 88)。
對所謂“文明”,馬克·吐溫的文學修辭中幽默地傳遞了批判思想。哈克三次逃離都與白人的“文明”的有關:“格拉斯太太教我學學文明規矩”、“哈克差點被他的酒鬼白人父親打死”、“白人世界的文明規矩”等等,都逼得哈克不得不逃離白人世界的野蠻。這些情節都折射出作者反對當時以“文明規矩”為主旨的思想。在埃利森看來,美國文明是歐洲文明的延續體,非裔美國文明是美國文明的延續體,梅爾維爾的作品中要摒棄的是歐洲腐敗和盲目的文明,馬克·吐溫要揚棄的是美國的單調和野蠻文明。
馬克·吐溫也和惠特曼一樣,善于沙里淘金地發現自己所需要的語言,善于運用這些語言。馬克·吐溫還善于將普通人的語言對話運用于文學創作中,讀者從這些對話中就可判斷說話者是什么地方的人,比如,馬克·吐溫在《哈克貝利·費恩》中故意使用密蘇里土話的發音sivilizeme,還將“丹尼爾大叔”的黑人方言和桑迪如泣如訴的黑人歌曲,都通過小說創作融到美國文學語言中,完全打破了傳統美國文學創作中的“純正英語”的優越感。艾略特認為:“馬克·吐溫的影響力早已被證明了是相當深遠的。至少,他在《哈克貝利·費恩》所展示的無不表明,他是文學界不多見的偉大作家之一,這些作家們發現一種新的寫作方式,而這種方式不僅僅對其自身和其他人也同樣適用。在這一點上,我應當把他同德萊頓和斯威夫特相提并論,他們都是為數不多的更新了自身語言、也‘凈化了自己民族的語言’的作家” (Eliot, 1996: 17)。馬克·吐溫在他的回憶錄中明確表示,“膚色、社會地位在我們之間劃出了一條微妙的、雙方都能意識到的線,而這條細線使我們之間不可能有完全的融合”(馬克·吐溫,2006: 8)。但他作品中這些活潑、樸實和準確的民間語言豐富了美國的文學語言,也促成了美國主流與邊緣英語的融合。
不僅如此,馬克·吐溫在《哈克貝利·費恩》中表現出的人道主義精神比他已發表的任何一部作品都強烈鮮明。對于種族歧視這樣的敏感話題,馬克·吐溫以一個沒有先入為主的白人男孩為敘述視角,因為“哈克是一個沒有先入為主觀念的觀察者”(Eliot, 1885: 330)。從哈克的嘴里道出了很多美國社會中難以言狀的真理,甚至包括作者的觀點。比如,馬克·吐溫通過哈克之嘴,重點講述了黑奴買賣交易給他們造成的極大痛苦:“有幾個黑奴販子前來,國王以合理的價格把黑奴賣給了他們,用他們的話說,是收下了三天到期付現的期票,把黑奴賣了。兩個女孩子給賣到了上游的孟菲斯,她們的母親賣到了下游的奧爾良。我想啊,這些可憐的姑娘啊,這些黑奴啊,會多么悲傷,連心都要破碎啊。她們一路上哭哭啼啼,景象如此凄慘,我實在不忍看下去。那些姑娘說,她們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她們會全家活活拆散,從這個鎮上給販賣到別處去啊。這些可憐的姑娘和黑奴,彼此抱住了頸子哭哭啼啼的情景,我將永世難忘。要不是我心里明白,這筆買賣最終不會作數,因而黑奴們一兩個星期內就會返回,要不是這樣的話,我早就會忍不下去,會跳將出來,告發這幫騙子”(Clemens, 1885: 146)。
美國自建國以來,就在人權問題上實行雙重標準,在語言問題上也如出一轍。美國語言一方面想擺脫英國英語(the King’s English),另一方面,18世紀和19世紀美國的政界和主流白人文學界堅持不在其文學創作中摻雜黑人方言,直到馬克·吐溫的出現。托馬斯·庫勒(Thomas Cooley)說:“馬克·吐溫對于美國文學中的這種現象十分反感。他認為華盛頓·歐文、愛默生、梭羅、霍桑,甚至梅爾維爾的語言是書本談話中最炫耀的一種……因此,馬克·吐溫的最大貢獻,是讓非正式的生活口語,起到了一種僅正式的文學語言無法起到的作用,這確實是馬克·吐溫以前的任何美國作家都沒能做到的” (Cooley, 1885: x)。
海明威曾做過高度贊揚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費恩》:“整個現代美國文學的源泉來自馬克·吐溫寫的一本名為《哈克貝利·費恩》的書……這是我們最優秀的一本書……所有的美國文學都由此得到啟發”(Cooley, 1885: x)。海明威的評價更多地肯定了《哈克貝利·費恩》的文學性,而不是語言特征。美國學者斯圖爾特·羅特農則從語言的角度總結道:“埃利森最欣賞馬克·吐溫將美國邊疆民間故事和黑人方言引入他的創作中,在他看來,馬克·吐溫是第一個將美國英語美國化的美國作家,在此之前的美國英語都不是完整的美國英語”(Rodnon, 1972: 49)。埃利森這樣高度評價馬克·吐溫的藝術語言:“馬克·吐溫通過《哈克貝利·費恩》的抒情語言,稱贊尼格羅美國人的方言。沒有哈克和吉姆,就沒有為我們所了解的美國小說,因為黑人是共同創作美國英語的人,馬克·吐溫又將美國英語提升到了文學修辭的高度。”(Ellison, 1995: 581)
3. 埃利森的文學修辭批評
在《無形人》中,“逃逸”主題得到了進一步拓展和深化。首先,“逃逸”的外延意義拓展至一種獲取知識和經歷的隱喻。在校董為白人的學校所接受的教育使主人公“我”成了一個至少表面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并得到了一個參加白人舉行非正式社交聚會和發表中學畢業告別演說的機會后,又因其出色的口才和表現被白人推薦到塔斯克基大學,由此開始他尋找自己身份的成長過程。其次,“逃逸”是一種由南至北的遷移和成長。無形人經歷了為校董開車犯過被開除、帶著布萊索博士的推薦信離開南方去北方找工作,在北方又被蒙騙、洗腦和利用后,最后遁入地下室沉思。再次,“逃逸”具有一種畫龍點睛的語言表征效果。為了改變自己的逃離行程方向,無形人不得不去油漆廠干活,為的是掙到足夠的錢,返回母校殺死坑害他的黑人校長布萊索。但他意外地發現,工廠的白色油漆并非由一種純物質構成,但工廠卻打著誤導人的純凈標簽,這種偽純凈的白色油漆遮蓋或掩飾其中的黑色涂料,也使之無形化了。
馬克·吐溫的文學修辭是為了謳歌黑人完美精神和人性的描寫,但他筆下的吉姆也表現出無知和迷信等缺點。因此,埃利森并不認為這是馬克·吐溫“對黑人的嘲諷、貶低和丑化”(張立新,2007: 42)。在埃利森看來,吉姆和所有人一樣,也有猶豫不決的時候,也受環境的限制,但他始終相信可能性:“馬克·吐溫創作吉姆這個形象時,正逢美國社會黑人游唱傳統(minstrel tradition)⑥盛行,他還是將吉姆這個形象納入當時白人接受的游唱傳統,但是作者撩開這個被刻板化人物的面紗,向讀者展示的是吉姆的自尊和仁愛,這就是馬克·吐溫反種族主義思想的復雜性所在”(Ellison, 1995: 104)。對于這種復雜性,伯納德·貝爾認為,“馬克·吐溫將吉姆的復雜人性降至游唱面具傳統,對我和許多讀者來說,這是作者的悲劇面孔所在,說明他在道德勇氣上失敗了。吉姆在追求自由、熱愛家庭的問題上不夠堅定,還接受了湯姆給他的40美元,以配合他滑稽的逃跑計劃,這有傷他的自尊,這些都是游唱面具后面的悲劇面孔。對許多黑人讀者而言,一個可悲的事實是,在19世紀的美國白人小說中,呈現得最好的美國黑奴人性就體現于吐溫筆下的‘黑鬼’吉姆,這的確具有反諷意味”(Bell, 2012: 274)。對此,埃利森難能可貴地表現出更多的寬容與理解,“在美國這個黢黑幽深的熔爐底部,公與私之間不分彼此,黑與白之間相互轉化,非道德轉化成了道德,而道德又指代讓人感覺良好的任何東西(或指維持道德的某種權力),在此情形下,白人的佳肴就往往是黑人的毒藥”(Bell, 2012: 275)。
因此,他在《無形人》的“特魯布拉德的布魯斯”片段(episode of Trueblood’s blues)中,埃利森一方面不動聲色地批判了特魯布拉德潛意識中殘留的靠取悅白人獲得生存的游唱傳統,譴責了白人對黑人家庭發生亂倫事件所采取的聽之任之,甚至幸災樂禍、包庇縱容的態度。在對亂倫已有法律制度約束的現代美國文明社會,白人的這些言行從根本上違背了人類倫理道德和社會法律。另一方面,白人校董諾頓先生表面上同情和幫助黑人,內心卻認為黑人亂倫與動物沒有差別,這實際上是“給尼格羅人套上一個面具,其動機與其說是出于害怕,不如說是想徹底擯棄他們的人性,篡奪他們的身份。在美國這片土地上到處是通過給尼格羅人套面具而尋開心的人”(Ellison, 1995: 109)。因此,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安,白人在給黑人套面具的同時,也給自己戴上一個校董、慈善家和治安官等表面上極有人性的面具,這副面具的背后卻隱匿著鼓勵黑人亂倫、剝奪黑人人性的非人性勾當。校董諾頓先生談到自己死去的女兒時,內心充滿了難言之隱,他不從本質上剖析亂倫悲劇產生的緣由,只一味表示不可理解,最后還支付了100美元的“聽眾費”(Ellison, 1952: 58)。
至此,埃利森表達了一個基本觀點,言行一致才是人類道德的底線,突破了這一底線,就拆除了道德藩籬。埃利森不但從文本結構攝取靈感、從文本語言獲得啟發,還從美國法律的角度來探討這部作品的社會批判性,他在《社會·道德和小說》一文中這樣寫道:“美國生活中的道德準則隱含在獨立宣言、憲法和權利與自由法案中,是個人意識和那些創造了經典作品作家的良知的一部分,霍桑,梅爾維爾、詹姆斯、馬克·吐溫的小說情節都有20年代引人入勝的特點,也有30年代政治反抗情緒,但他們也和大多數當代作家一樣,不愿意直言不諱地談論政治。這些資料是我們的社會價值賴以形成的基本設想;它們賦予我們的言行舉止以公共含義,為我們最私密的戲劇性事件提供最廣泛的參照物”(Ellison, 1995: 702)。
白人首先通過語言腐敗,通過詞匯上偷換概念,使白色和白人性變成一種意識形態,蒙哄住、籠罩住黑人,以此為其不正當的行為提供正當理由;再通過剝奪黑人接受教育的機會,使黑人永遠處于一種無知懵懂的狀態中,由此達到先將黑人非人性化、再充分壓迫和剝削黑人、使自己永遠處于高人一等的目的,這便是語言腐敗帶來的道德墮落,這種墮落最終將美國的民主理想變成了一種諷刺。埃利森在《20世紀的小說和人性的面具》中這樣寫道:“也許,最為陰險和最不為世人了解的種族隔離形式是措辭的表達形式。我是指用詞上的復雜而明確的表達,從諺語到小說和舞臺戲劇,那些措辭以其微妙的力量,暗示和預示公開的行動,同時又神奇般巧妙地掩蓋了這種行為在道德層面上的后果,并且在象征意義上和心理上提供了正當理由。因為,假如這個措辭有力量讓我們復活、讓我們自由,那它同時也具有隱蔽、誤解和毀滅的力量”(Ellison, 1995: 97)。
美國民族是美國語言的產物,1607年,在英國殖民者踏上北美大陸,建立起一塊永久的殖民地詹姆斯敦后不久,就開始白人對美洲新大陸的土地、印第安人語言的掠奪,與此同時,他們的英語也吸收了不少印第安語,這是美國英語成長的開始,也是它成長的歷史背景——一種遠離文明世界的開拓者的生活。“[美國英語]口頭式表達早在英國殖民者和非洲人變成美國人以前,就已經出現了。這種語言是由英國的純正英語發展源頭,同時以美國大陸和殖民地制度的現實為基礎——或者說還談不上什么制度——它最初的產生就是以一種方言的形式來反抗宗主國的符號、象征、行為和權威。這種語言一開始就融合了許多其他語言的發音,又在爭奪不同的地區時匯集于一體”(Ellison, 1995: 581)。
埃利森意識到,“美國人為了還其本色,不得不對英國英語進行翻新(revamp)。在很多情況下,他們必須理解和重新闡釋一種語言的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overtones and undertones),而這種語言鑄就于一個他們陌生的世界,頭上有英國國王,心頭有上帝,這種語言誕生了偉大的詩歌、戲劇和哲學著作。就是在這片新的土地上,這些操英語的移民為了爭奪土地,開始對本土人印第安人進行血腥屠殺。這些殖民者后來開始進口我們黑人祖先,從此,美國英語中多了許多令人迷惑不解的語言術語”(Ellison, 1995: 582)。
埃利森憑著自己對人性的敏銳洞察以及對語言修辭的深刻領悟,認為白人對黑人人性的剝奪,始于對語言的定義,“因為措辭的本質就在其意義的搖擺不定,在小說創作中,兩種潛在意義并存,并同時發揮作用時。當它反映的意義好壞并存,并同時吹出了冷暖風時,它表現得最有力量,也最具啟發性。而黑人的不幸在于,當讀到這些現代美國小說的措辭時,他們發現其中最強硬的表達形式對他們極為不利,于是黑人給世人留下了一個沒有人性的形象”(Ellison, 1995: 97)。白人剝奪黑人人性時,并非采用一種直筆的方式,而是先從語言上將黑人刻板化。當黑人被稱為“chattel”或 “pickaninny”時,這些白紙黑字記載著他們從哪里來,正在遭遇什么,就是他們自身的隱喻。在事實到來之前,智者可以通過隱喻來預見事實,那就是,黑人作為人的身份和價值在白人眼里實際上已經不復存在了,就像隱喻哲學大師喬治·萊卡夫所說的:“刻板化的人物體現一種缺席的價值觀” (Lakoff, 1987: 116)。
美國的社會生活經歷具有很大的流動性與開放性,這是亨利·詹姆斯的高雅小說創作所不能概括的,也是黑人作家的強硬小說所無法窮盡的。埃利森寫道:“20世紀的美國小說語言和對話融民間語言、圣經語言、科學語言和政治語言于一體,體現了三百多年的美國生活經歷。它讓人不得不承認,現實生活雖然有原始暴力和多變的因素,但它的確要比人們想象的要神秘、要不確定、要令人激動、也更有希望”(Ellison, 1995: 152-153)。
當美國社會的道德準則與道德符號與美國的民主法制發生沖突時,無論是白人文學批評家還是黑人文學批評家,他們幾乎都不愿意去觸及隱含在19世紀美國主流經典作品中的種族批判思想,因為這樣做兩頭不討好。馬克·吐溫的文學修辭巧妙地觸及到了敏感話題,而這些話題,用莫里森的話來說,是“無法言語的”社會問題。民主理想是拉爾夫·埃利森的文學理想,他在這一領域做出了開拓性的嘗試:“如果人文主義是一個人對于其所接受的社會秩序采取的基本態度,個人主義是對于其所拒絕接受的社會秩序采取的基本態度,那么我們可以說,馬克·吐溫在其藝術作品中允許兩種態度辯證存在,這說明他是一個道德情操崇高的藝術家,正如他是一個民主信仰者一樣”(Ellison, 1995: 89-90)。
埃利森懂得如何用藝術化的手法來表達自己的抗議,也懂得通過語言巧妙地與白人社會周旋。《無形人》是世界上藝術性最強的偉大小說之一,也是最成功的“政治”小說。《無形人》中的“我”發現,即使自己完全按照白人社會的標準行事,還是無法獲得生存空間,依然不得不在數次的逃逸后遁入地下室蟄伏。人們可以從不同的社會語境下去領會“無形性”的隱喻意義。“無形性”的中心隱喻體現為黑人與白人之間的一種不正常關系,隱藏在這種關系后面的,是作者對白人情感與良知等道德觀念喪失的譴責。“無形性”也體現了白人對黑人的身份、人格、尊嚴的視而不見,對黑人民族性向白人民族性發起的質疑和吶喊充耳不聞。埃利森還賦予無形人的“隱遁”一種智者和思者的姿態,使主人公完成了對自我身份的構建;他的勇氣具有一種存在美學意義,強調了黑人個體對社會的影響,關注美國個體如何承擔起失落的普遍人性。在《六月慶典》中,埃利森通過希克曼與布里斯的血緣關系改寫了吉姆與哈克貝利·費恩的實質關系。布里斯在幼年及少年時期與希克曼在一起的生活,體現了白人和黑人之間的種族沖突在走向一種和諧的發展模式,就如同哈克和吉姆在木筏上,享受著一種伊甸園似的無憂無慮的漂游生活。布里斯的出走則是他悲劇命運的開始,因為他脫離了權力的真正來源,即脫離了他的社會根基,脫離了養育了他的黑人們,這樣,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政治惡魔。年長黑人布里斯不是死心塌地地忠于其年小的布里斯,而是“冒充人”布里斯的人生導師和道德楷模。公希克曼和布里斯的關系也變成了一個隱喻,他們的生活經歷都起著個人和民族雙層作用。
除此外,埃利森文本中有大量采用南方語言、畫面感語言及音樂語言,他的文學創作還有一種文本修辭的循環建構(rhetoric architectonic),比如,“序言”與“尾聲”的首位呼應與自我成長意識的覺醒與思考,主人公在成長過程中為不同社會勢力所利用,以及對不同社會權勢的了解與認識,都在一次又一次的逃逸中體現,這些修辭手法都是對白人主流文本和主流文化的超越。埃利森的“政治”⑦重儀式輕世俗,他的文學修辭設問潛在的隱含意義,他的文本中所采用的意象修辭足以把平庸的政治家趕下臺。
4. 結語
美國內戰沒有輸贏、沒有民族英雄、也沒有歷史罪人。重新定義戰爭逃逸行為也就重新定位了正反人物角色,反面角色被描繪成心理復雜的、本性不壞甚至是好的角色,英雄與反英雄的界限也變得不那么涇渭分明,甚至轉換為一種反主流的無畏勇氣,這種勇氣又給戰爭死亡敘事帶來了一種更為深刻的認知內涵。對有良知的作家來說,不愿意直言不諱地談論戰爭和政治,又不得不談戰爭和政治時,當代意義上的文學修辭就顯得比引人入勝的情節更為重要。西方傳統修辭學重修辭技藝和邏輯,通常被劃分為語言學的一個分支。西方當代修辭學在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思潮的影響下,不斷重構和放大修辭與話語權之間的關系,以偶然性和不確定性為其根本原則,代表了當代文學理論對修辭的回歸。批評界甚至稱“沒有肯尼斯·伯克就不可能產生《無形人》”(Rampersad, 2007: 312)。斯蒂芬·克萊恩、馬克·吐溫和埃利森的新型實驗性小說所表現出的英雄主義是對美國種族問題的藝術性批評,是21世紀流行的反傳統英雄形象的原型形象,其當代修辭特點也構成了美國小說創作的重要特點之一。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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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erary Rhetoric Devices in Ralph Ellison and Mark Twain
TAN Huiju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 Hangzhou Dianzi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Abstract: Escape as a literary motif, is like a shadow silently following the American history. Such white writers as Stephen Crane and Mark Twain took escape in American Civil War as their literary topic by counter-traditional narrative structure and literary rhetoric, implicitly expressing their discontent with inter-racial killing caused by racial prejudice. Mark Twain reinforced this sensitive theme by shifting the roles of fictional characters, and tried to“move without moving, a special literary rhetoric device which was discovered and inherited by Ralph Ellison, who proceeded to tackle the American racial problems still unsettled in the 20th century, thus enriched African American literary writing techniques and deepened its language implications.
Key words: Ralph Ellison; Mark Twain; escape; literary rhetoric
作者簡介:譚蕙娟,女,博士,杭州電子科技大學教授。主要從事英語語言文學和族裔文學研究。
通訊地址:杭州電子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郵編310018
E-mail: huijuantan@hotmail.com
(責任編輯:劉芳)